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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活像刚刚睡着
 李锅沿离花五魁很近,说话的辰景觉出脸上有股热气,伸手往他额上一摸,心里顿时明白了咋回事。李锅沿一把揪住他的脖领子,用力摇晃着说:“你咋这么不凑劲哩?到底是你干的不?”

 花五魁本就头痛裂,这一番推推搡搡过后,脑袋里的尖叫一时拐了弯,变成一圈圈着摞摞地疼,嗓子眼一“哇”地吐出一股黄绿水水,险些弄李锅沿的衣裳。

 “唉---”花五魁发散出一串长长的呻,其实,这十四年来花五魁何尝不在惶惶不可终的光景里苦痛?

 那五个脑袋是那么好剁的?小的不说,单是李红儿的爹娘老子,就和他的爹娘老子一个样样!

 他和李红儿一块儿长大,一块儿学戏,啥辰景肚里有了饥荒,不是伸手就往她家的锅里抓挠?李红儿没有兄弟,只有三个妹妹,他就是她家的半个后哩!

 要不是他看上了李锅沿带回家的兰芝,两家人还不咋见咋欢喜?多少回,他都在梦里哭醒,后悔当时脑子发热,酿成了这场祸灾。

 俗话说杀人偿命,该死的是李红儿,与那老少五口何干?每到难过得飞天不落地,他只有念想李红儿的恶行,躲开心里那份过意不去。

 可是李红儿不也冤枉?黄花大闺女的身子,愣在护城河堤的蓬草上给了他,她要不是死心塌地愿意跟他,又伤透了心,咋能做出那等傻事体?

 自从兰芝死后,花五魁再没想过续弦的事体,给花瓣儿又当爹又当娘。正是这么好的名声传出老远,他简直成了定州城里没有褒贬的好男人,就连和翠蛾的事体也密封得严严实实。他这算沽名钓誉哩!

 细比起来,翠蛾比李红儿还傻,更是一门心思讨他欢喜,可是,她图个啥哩?花五魁也晓得自己罪孽深重,因为他一个人把李家糟蹋了个七零八落。

 李家害死他家一个人,可他剁了李家五个人头,还一前一后了李家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现如今还不知死活,他赚大法儿咧!

 他晓得开始跟翠蛾不清不楚的辰景,心里有股子懊恼和报复,可她就是个让他恼不起来的痴女子。

 后来,他有了怜悯之心,便把在炕上的事体,当成了对她的愧疚和安慰,更当成了跟翠蛾和李家的亲近,想在这种亲近里慢慢赎罪。

 凡事都有了结,花瓣儿已经成亲,他还有啥不放心的?他对不起李家,也就等于对不起李锅沿,如今,李锅沿要他的命,干脆一了百了算咧。花五魁想到此,想全部说出当年那个景致。

 然后爽快快地驾鹤归西,哪知发沉的腮帮子动了几动,竟没了说话的力气。“说吧,省得受这份活罪,是你干的不?”李锅沿大声问。

 “锅沿,你…别问咧,一…给个痛快,别让俺…难受咧!”花五魁睁开浑浊的眼珠子。“那你得亲口承认哩,俺不能胡来。”“…承认,啥都承认,快…快点吧,求求你,俺…受不了咧!”

 “十三条人命真是你埋的?”“…是。”“原先的五条人命哩?”“都…都是,只要…够上崩,给俺个痛快,求求你咧!”两个书记员记着记着,突然停下笔来,其中一个问:“团长,怎么还有五条人命?”

 李锅沿反应过来,急忙说:“勾喽勾喽,这是原先的事体。”说完,又转头对花五魁小声说:“要想不受罪,赶紧画个押。”

 花五魁已被头痛折磨得跟死差不离,剩下的一点点心思只想早些逃开痛苦,僵硬的手往前伸了伸,又无力地耷拉下来。李锅沿心中暗喜,对站在旁边的兵招招手,当兵的从桌上拿过印泥盒。

 花五魁已经没有劲再睁眼,哆嗦着伸出一个手指头。当兵的捏住那只手指头往印泥里一戳,又往递过来的纸上印了个实实着着的红印印。***

 李锅沿没想到事体会如此顺利,顺利得居然让他犯了嘀咕,尽管花五魁亲口承认杀了姨家五条人命,可他还想亲耳听到详细的经过,以便找到表姐李红儿的下落。

 “你们都出去,叫刘团副准备场子吧,俺俩毕竟是师兄弟,有些心里话磨叨磨叨。”李锅沿装作惋惜地说。

 当兵的收拾好桌上的东西,拐弯进了刘团副的屋子。李锅沿掩上大殿的木门,蹲下身子急急地问:“为啥杀俺姨家五口?俺表姐现在是死是活?你咋着她咧?”

 花五魁不吭声,头痛得啥也听不进。李锅沿又问:“兰芝到底咋死的?她成了你媳妇,为啥还要害她哩?”花五魁通身连抖颤的劲道都没有。

 李锅沿急了满头大汗,近乎乞求地看着他,变着腔儿说:“你倒是说哩!”花五魁的鼻子里呼多进少,几乎没有气气。

 李锅沿晓得问不出来,不甘心地想从他嘴里扒掏出几句话,站起身在大殿里转了圈儿,手还没抓住门环,气极败坏地大声叫道:“来人,拉出去,崩---”

 “吱---”外面有人替他推开门扇。进来的不是他的兵,而是一脸肃穆的大顺,身后带来的百十号当兵的都荷实弹,排列在大殿正门两厢。

 “营长,咋回事?”李锅沿认得大顺。“你抓的人呢?现在是死是活?”大顺说着,拽开他进到大殿里,看到瘫在地上的花五魁,又出来威严地说:“李锅沿,你干的好事,把人赶紧送医院。”

 李锅沿伸胳膊拦住走过来的两个兵:“大顺,这是俺的地盘,你凭啥吆五喝六的?他是活埋十三个弟兄的凶手,刚才统统招咧,还按了手印,俺要为弟兄们报仇哩!”

 大顺气愤地道:“人都快死了招什么招,你是报私仇才来的这一手。军长圣明,早派我调查得一清二楚。”李锅沿不甘示弱:“俺有记录文书在,他都承认咧!”大顺不急不慌地说:“我有军长的手谕,念!”说着。

 向身后的队列里招招手。队列中有人展开一封信,大声念道:“第七步兵团团长李锅沿,不思军务,官报私仇,致使十三名弟兄死于非命,罪莫大焉,自当革职。

 团长之职由第三炮团二营营长大顺担任,并代军部详查李锅沿渎职及凶手下落,速报吾知。”

 李锅沿听罢,面无血,结巴着说:“你…你敢伪造军长手谕,俺不信!”大顺威严地道:“来呀,让他看看大印。”

 有人过来递上手谕,李锅沿看清了上面的印章,一时绝望,劈手夺过来撕个粉碎。“大胆,军长的手谕也敢撕,给我拿下!”大顺一声令下,扑过来五六个当兵的将他胳膊背拢到身后,摁倒在地。李锅沿的兵们将这景致看个仔细,一时不晓得如何是好。

 “弟兄们,大顺不是个正经东西,他编瞎话哄骗军长,这是不让咱们给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哩,咱们的人不能白死哩!”

 李锅沿嘶声大叫。他的兵醒过劲来,哄哄跑回屋里拿大顺带来的人返身拉着栓,用口对准四圈的屋门。李锅沿的兵也不怯场,硬生生拉了栓,把平端到口。

 两帮人的手指都扣在扳机上,所有的眼珠子都瞪出火来。大顺并不紧张,走到两帮人的口中间,大着声腔说:“七团的弟兄们,你们这样做,不是给死去的弟兄报仇,是被李锅沿利用。

 想想看,他们为什么被活埋?就是让他指使着去扒别人家的坟,你们是来打仗的,不是替他报私仇的,如果当初他派你们,你们敢不去?

 你们要是被活埋在那儿,觉得冤不冤枉?说穿了,是李锅沿没有把弟兄们的命当命。大家放心,我会把凶手调查清楚,给弟兄们一个待,也给军长一个待!”

 此言一出,李锅沿的兵们头接耳,纷纷放下大。李锅沿看到这番景致,心里暗暗叫苦。但嘴上还是硬生生地喊道:“大顺,你别炸刺(注:方言,逞威风的意思),俺见喽军长再说。”

 “怕你不敢见!”大顺微微一笑,对当兵的又说:“把他押到车站,关起来,”李锅沿不服地骂着被推搡出大道观,大顺急忙命人将花五魁抬上担架,送住南街的普济医院。花五魁面无血,双目紧闭,活像刚刚睡着,又像死了好几个时辰。

 ***晌午偏西的辰景,南天上略略有些浮云。没个定向的风捋了河堤上的垂柳,一撮撮像车喝子闲着鞭梢尖,有一搭无一搭(注:方言。不是很专注,随便的意思)地晃来晃去。

 天气不是很热,河里的水虽已退到齐深,西边山里下来的水子还是有点急,河水翻出底下的浮泥,浑浑黄黄地带着微响直扑正东。

 芒种坐在门前的堤岸上,随手扽下一柳条,拧个笛哨心不在焉地吹着,顺便望了南边影影绰绰的坟片子出神。芒种并非不情愿去车站找福的尸首。

 而是拿不准是否再去胡同里找那个绿衣女子。按说绝不该再去,可是他在花瓣儿身上没找到那个,偏偏又想陷在她那堆里的舒坦。

 而最要命的是他已千真万确地在她和白玉莲身上,相信了那个地方的存在。他从花瓣儿身上找不着。

 从绿衣女子身上却能轻易得到,只是备不住有麻烦。他相信白玉莲不会有麻烦,可说下大天来又不敢自己的师姐,尽管那天白玉莲没有怪他,说的那几句话也让他心里暖和。芒种心里慌乱。

 直到有人拍他的肩膀才醒过神来。白玉莲笑眯眯地站在他身边。“师…师姐。”芒种俊面泛红。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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