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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免打若有隐瞒
 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成[王圭]定席后,就着翠三娘从头拜谢一番,然后自与周智父子相拜。

 酒未数巡,成[王圭]抱着孩儿,对周智道:“弟得此子,若非贤弟三件大功,总也到底绝嗣。今贤弟之功,已着其二,而其一还是后局。弟忝爱,尚期玉成,倘不相弃,庶使前功不坠,后事无虞,弟在九泉,亦当瞑目。”周智道:“兄试言之。”

 成[王圭]道:“记得那年进香转来,何院君亦与其席,亏得你比长捉短,说这一番,其时虽不即听,亦减他无数不肯娶妾的防牌。

 后来又因妙计,假倩圆梦,巧言端详,然后才肯发心,讨那熊家娘子,才带得这翠姐过来,庶使小儿有母。这是贤弟第一件功劳了,再者鲛[鱼肖]事犯,翠姐几作泉下之人,虽有成茂之忠,不亏贤弟抚养,安能全活其命?

 又亏你委宛斡旋,使弟得子。这不是第二件莫大之功了!那第三件,其劳更多,故此一月来,未敢自与小儿取名,特求贤弟看我薄面,就今收此儿为子,替他取个名字。倘我早晚不保,庶几不致漂泊。”周智道:“兄又何拘此俗套?你子即是我子,何待继为螟蛉。

 然后才肯管顾?你我秋仿佛,俱在暮年,若言孰后孰先,委实莫测。兄在,兄可卵翼。兄没,弟岂坐视乎?托孤一节,只须托诸心,不必托以言。弟心自如金石矣。兄竟莫虑,只吃酒,自去取名罢。”

 成[王圭]道:“贤弟,你推却么?”何氏道:“我量拙夫之见,实非推却,只为那等专受遗嘱的人,后来都不能践言,以致贻笑千古。故此说到不须嘱咐,只要有心,必能效用。”

 周智道:“继姓我家,亦是主意,我便与你取个名字。”即将孩儿抱在手中,那儿甚是喜笑。

 周智颇也快乐,亦笑道:“儿,你娘生你之时,曾梦空趣师入怀。我想空趣端坐而逝,了明来去之由,必证菩提之果,当是吉梦。况空趣本姓熊,又合着周字上一段故事:当初周文王昼寝,忽梦飞熊入帐,文王大猎于西郊,命太史卜其所得。

 太史奏曰:‘非熊非罴,得之可以王天下。’于是载吕望而归,尊之为尚父,名之为太公,拜为国师,乃克商而有天下。今吾儿既继吾姓,当即名周梦熊,一则不忘先人之念,二则以征他之荣。老兄以为何如?”

 成[王圭]躬身道:“贤弟真是妙人,取名都有来历。拿大杯来,待我敬三杯。”周智也不辞,便掀髯大饮。

 周文弟兄成[王圭]俱各痛饮。女客不善饮酒,只推窗四面观看。远见一只顶号大船,撑得较近,内中甚是富丽,但见:香雾氤氲,乐音缭绕。

 筵前五鼎三牲,座石侍七青八紫。吴歌楚舞,果然响遏行云。赵女燕姬,真个影摇水。金钗女,有沉鱼落雁之容。朱履客,尽大吠鸣之辈。

 这船里一行男女,拥着一个少年弟子,任他喧呼叫骂,百般狼藉,颇无忌惮之意。成[王圭]道:“来船像是什么宦族豪门、王孙公子,尽他呼呼喝喝,惹事非,把船远了他罢。”

 周智道:“老兄,你大小事只知一味畏缩。抛金洒金银公子,我不惹他,他须惹我不着,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若我二子学好,正该撑近前去,看他行为,使之因而惩过。有甚近他不得?”

 成[王圭]道:“只是远他些罢。”连叫把我船撑开。可奈那船偏要拢,原来那船内几个饿眼油花,见成[王圭]船内有些女眷,便动了他一点磨睛之念,故此紧紧来。

 那少年虽不知是成家之船,却认得当舱立的乃是何院君,像也过意不去,便也缩入舱内。即周、成二人,也未知这少年是谁。其余那些觅骗,那里知这就里,钉双穷眼,只顾觊看。

 成[王圭]心下焦躁,忍不住发话道:“可恶那只船内,恁般狂妄,也不管良家女眷,辄敢如此放肆观看!”周智道:“撑船的,你可认得么?”

 那舟子道:“员外。你们不要管他,只吃酒罢。这人虽不是什么王孙公子,其实是个泼赖,莫说他罢。”

 周智定要究,舟子低声道:“我们也从未识这个小伙子,知他带着这班光,同来作炒,少也挟三四个粉头,说是姓都,一味撒野。

 倚着家中开个解库,撒漫使钱,狐假虎威,乔妆大头鬼子,因此上人唤他做‘都天王’,又唤做‘都白木’。说有一个什么晚老子,巴得他死了,大大有一块家私得哩。”

 周、成二人面面相觑。仔细一看,果见就是继子都飙,与同热帮闲、小易牙、盛子都等辈。成[王圭]十分着恼。周智忙教把船摇开,自悔不迭。当晚各自归家,翠三娘仍到周宅,不题。 成[王圭]到家,都氏亦不相问,却也言笑语的相待。倒是成[王圭]面上,只觉阵阵不乐。都氏再三盘问,成[王圭]嘴儿原也忍不住了。

 只得放胆说出道:“咳,老娘,老娘,只恐半年之后,你我老骨头也没得拆哩!”都氏道:“何故?”成[王圭]道:“预先禀过老娘,莫怪拙夫说的有些干涉尊处。只说你那公子大人,你道读得好书,读得好书!”

 都氏道:“难道飙儿又把几句书来骄傲人么?”成[王圭]道:“唉!他有些什么书骄傲人!可怜老娘帮助,三更不睡,四更不眠,嚼菜,呷冷水,挣得些儿家计,只指望儿孙受用。

 替他请先生,供茶饭,只道他在学中怎生用功,怎生苦读。”把双脚顿着道:“谁想这个天杀的狗才,好受用哩!”都氏道:“我道为谁。

 原来又是这个不争气、贴面花的儿子。不知怎么不好,你就破口骂他?却不道‘打狗看主面’,又不道‘爱冰盘,不击鼠’。

 虽是我侄儿不好,他浪费了你几多钱财?没了你几多产业?”成[王圭]道:“院君不必发怒,若说拙夫自冲撞了贤郎,委实区区没礼。

 若说贤郎不费钱财、不卖产业,这也难说个‘无’字。拙夫若不今自经目击,倒也还未深信,只此一见,好利害也!”都氏道:“怎生利害?你且说来。”

 成[王圭]道:“今湖中遇只大船,内有四五个娼,五六个帮闲,吹弹歌舞,无所不至。

 内中拥有一位洒银公子,初时没人认得,问着船家,那船家道:‘员外,你们替他吃惊,他却在此快活。今还叫做少的哩!’我又问他姓名,那船家低声对我说:‘员外,这个甚是泼赖,倚着那班光势力,一发会寻闹头,故此我湖上起他个绰号,叫做‘都天王’。

 腹中尽是无物,故又叫他做‘都白木’,彼时拙夫方且打上心来,注目一看,原来就是令郎!院君你道饮酒宿娼,可是要银子的么?”都氏道:“想他小小年纪,那得会嫖会赌?决是你怪他,故生这段情辞。”

 成[王圭]道:“拙夫须未死,贤郎须还在,尚可对质,不必我辨。若说令郎不会相与着那一班朋友,便是泥菩萨。也会不老实了!”都氏道:“他又有什么朋友?”

 成[王圭]道:“说将来只怕连老夫也要慕他:你若要嫖,有那热帮闲张煊,能知科鸨之妍媸,善识娼家之事迹,扛帮撒漫,第一在行。

 你若要吃,有那小易牙,能调五味,善制馨香,炮龙炙凤,争奇,煮酒烹茶,般般出色。你若要小官,有那盛子都,工颦研笑,作势妆乔,一发绝妙。

 你若要吹箫唱曲,有那赛绵驹,唱得之调,歌得白苎之辞,弹丝击管,无不擅长,更能卖得一味好豚,又比子都出色。

 你若要那三拶四,买卖易,怎如得詹直口能施妙计?你若要问柳寻花,论今究古,怎如得观音鬼王炉会发新科,你若要猜枚掷骰,买快铺牌,这一班中人人都晓,个个专门。

 在前只说这伙是国家顽民,那知如今到做了我家的鱼蠹!贤郎得此帮闲,汉祖所谓羽翼成矣,何愁大事不济乎!老娘不信,只请儿子到来,质对便是。”

 都氏道:“若有此事,看我自有手段教训,不必你来相帮。成华那里?快到馆中接取大爷到来!”成华即忙来到馆中。馆童文彬回覆不在。

 成华焦躁道:“今两老发心,查理书课,偏偏又是不在,如何处置?”文彬道:“阿叔何必大惊小怪,相公那不出门?文彬那不说谎?你只照依文彬,也对他人说是相公拜客去了,有何不可?”成华道:“小猴子,这话又可是我跟前,若成茂到来,千万不可这样说。”

 文彬应诺。 成华归家,回话道:“启上院君,小人去接大爷,适值拜客未返,不在馆中。一回就来也。”成[王圭]道:“现在西湖里挟征歌,拜什么客!”都氏道:“也莫多般议论,可速唤文彬到来,便知端的。”

 成华不敢停留,忙唤文彬来到。都氏问道:“大爷出去,做甚勾当?实实说来,免你的打。若有隐瞒,活活敲死!”文彬道:“我侬弗话。”都氏道:“怎不说?”

 文彬道:“大爷原教我弗要话,方才成华阿叔又告我弗要对别人话,我侬也只是弗话罢。”都氏道:“狗才,不怕我,倒怕他们!只教你吃些辣滑。”

 忙将四个笔管,将文彬手指拶起。文彬忍不住疼痛,只得尽心肝将都飙的事迹,好比正月半放烟火相似,逐个放个完全。都氏听了,哑口无言。不觉脸红头,珠泪迸。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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