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 视线失速后仰
耿照不住倒退,肩膀、腿大等接连中招,若非鞘尖圆钝,早已刺出一⾝窟窿。蓦地耿照一声狂吼,甩脫刀鞘,点⾜跃上⾼空,双手持着蔵锋扑下,朝邵咸尊斩落!“止战仍须战,无奈啊!”邵咸尊露出自嘲般的苦笑,依旧不拔长剑,径以剑鞘
敌。这几乎是他此生最严重的误判。他来不及发现:自空中舞刀而下的少年,有着一双他许久未见、却毕生难忘的恐怖⾎瞳…***
三十年前抗击异族的那场惨烈圣战,于鹏没来得及赶上。英雄辈出、各逞奇能的央土大战爆发时,他不过是个⽑孩,连抢拉民夫都嫌他太小。
及至太宗陈兵南陵,于鹏才如愿上了场战。⾝为先锋大营的什长,于鹏带领弟兄在初期的几场
锋里都取得了战果。一如弥漫大营的“预示胜利”气息,年轻的于鹏和他的同僚、长官一样,普遍认为南陵久无战事,军队贪生怕死,往往开打不久阵形尚未被突破,后阵已次第撤退,孬得不可思议。
起初,自央土大战存活下来、经验丰富的带兵官们防着是
敌之计,谨慎以对,几次下来终于明⽩南人胆怯,每战必尽力追击,先锋大营在一月內五度前移,推进到了青丘国的九尾山附近。
历代央土皇朝对南陵用兵,多于九尾山铩羽。此地形势错综复杂,密林如海,一⼊其间难辨方位,若无向导,数⽇乃至数十⽇亦行之不出,堪称北军难越之天险。
先锋大营统帅梁鍞是太祖武皇帝时代的老将,骄悍不驯,不受太祖待见。太宗继位后,军中同僚死的死、退的退,反倒是梁鍞留了下来。此番南征是最后的机会,错过这一回,此生再不能出人头地,不如横剑抹脖子算了…据闻他在营中训斥诸将时曾如是说。
这人语多不逊,好犯忌讳,也是出了名的。而上天终究响应了他的妄语,以梁鍞料想不到的方式。一路未逢敌手的先锋军团在九尾山中了南陵军的埋伏,北军这才知道:南人打起仗来也是好样的,一月五进、摧枯拉朽,不过是规模奇大的
敌陷阱罢了。直属帅营的五千名“破魂甲”亲兵覆没,梁鍞走投无路,于绝蛊峰的峭壁之前自刎,应了他的犯讳之言。
两万名央土官兵溃散,流⼊九尾山的峡⾕树海,如掬⽔一抔泼上旱地,眨眼不见踪影。多年后,南陵央土边界仍不时出现蓬头垢面的野人,自称南征溃军,于树海中一路逃窜至今,何时走出的也不知道,逢人便问今夕何夕。
南陵联军打了场漂亮的胜仗,却未发挥预想中的效果,一战击溃北军的士气。年轻的监军在梁鍞放弃余部、执意以“破魂甲”直捣⻩龙后,果断地接手指挥。
他纠集残兵突围,穿贯包围网最脆弱的一点,以惊人的效率后撤。与前来接应的中军大队相遇时,集结的残兵总数已超过六千人,甲帜犹存,先锋大营因此免于“全溃”的污名,保住了太宗皇帝的颜面。中军皇龙大营宣称此役折损军士三千余,杀敌等数,大将梁鍞殉国,先锋军团一万两千人以皇帝陛下的安危为先,折返护驾。兵部所贮关于此役的各种文文件记录,大抵与这道圣旨相若,上头的数字永远兜不拢,矛盾得令人发笑。
抢回六千先锋军的年轻人一直以来表现亮眼,甚至被誉为是“央土大战的最后一名将星”…尽管他在大战时仅是一名参谋,投⼊指挥的战役其实相当有限。年轻人有个常被老兵油子嘲笑的名字“娘们儿似的,就一兔儿爷!”
老兵们撇撇嘴面带不屑,或露出亵猥的笑容。他的名字叫慕容柔。从那时起,于鹏就跟了将军。他没见过传说中纵横央土场战的刀皇虎帅、龙蟠凤翥,也没见过⾚手空拳、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太祖武皇帝,但他见识过何谓“英雄”…
那个披发仗剑,纵马嘶吼指挥的青年将领救了他和弟兄,在大伙心中,那人才是货真价实的大英雄,非是杀人饮⾎以为豪勇的梁鍞之流可比。为慕容柔做事其实相当痛苦。要争取表现,就必须夙兴夜寐,拼了命杀红眼,榨取每一丝心神气力。
一旦失去拼搏的企图心,将军就不再需要你了。于鹏不能说是喜
这样的生活方式,但经历过在
森恐怖的树海亡命、惶惶然不知所以,他宁可活得踏实,才能感觉自己存在。
这辈子能有的彷徨、惊惧等,仿佛在九尾山便已消耗殆尽,甚至超用了来世的裕度,使他对慕容柔这个人的一切无法产生怀疑,包括他的命令。骁捷营是马军,当用于攻击而非防守,将军安排在阿兰山下,吓阻的意味大于实质效果…
这点在适庄主派人来传讯之后,益发显而易见。⾕城大营的队部倾巢而出,布置于越浦与阿兰山之间,适庄主与手下潜下山来,以将军的手谕调集军队,分别庒制散布在四周的流民集落。
那些又饥又累、疲病
迫的难民
本无法与东海最精锐的队部相抗,一如将军所料,数量上略少于流民的武装军队迅速控制住场面,几乎没有遭遇抵抗。
一头训练有素的猎⽝能看住一群羊,遑论是一群狼!领兵的官长向难民们宣布:奉将军大人之命,载运着柴薪米粮的辎重队已自⾕城出发,稍后将于原地埋锅造饭,管大伙一顿餐
。
至于后续的处置,正等着山上大人物们的商议结果,要走要留都不是将军能够作主。佛子用来要挟将军的武器,此际未必与他站在一边了,形势已于无声之间逆转。
骁捷营是⾕城大营的精锐,山道正面这万余人的流民既
由于鹏负责,大营方面便不再增援…他们敢派人来,就算于鹏忍得住不翻脸,副统领邹开肯定动手打人。格老子的!
当骁捷营是⻳孙子么?邹开出⾝狮蛮山,擅使
,拳掌造诣亦深,堪与江湖上的一流好手比肩。
“狮蛮山”非是什么占据山头的门派,而是央土最大的武学堂。“狮蛮”指的是武官的
带,因门中出过不少统兵的上将,以国之⼲城自诩,故称“山”而不称“堂”于朝廷、江湖两厢的影响力不容小觑。
慕容柔不吃人情保举这一套,在行伍中向是“天之骄子”的狮蛮山弟子,在东海跟其他从军的农家弟子无有不同。
邹开的副统领之位是自己实刀实
攒下的,非是靠狮蛮山盘
错节的军中关系而来。如此认份地由基层⼲起、不作青云之想的,在自视甚⾼的狮蛮山弟子之中亦属罕见。
也因此于鹏对这位副手十分敬重,愿意容忍他好仗武勇、语多不逊的耝鲁
格,两位主副营之间甚是相得。
纵有武功了得的邹开在一旁,骁捷营的营统心中始终有一丝莫名的焦虑。于鹏当然不可能畏惧流民,但眼前这批⾐衫褴褛、臭气冲天的肮脏乞丐却比他想的要更強壮结实,虽不易一眼分辨男女老幼的比例,他确信壮年男子占了其中的绝大多数…
但其实这一点儿也不难想象。⾚炼堂对流民的盘剥他亦有耳闻,环境如许艰困,⾝底健壮的成年男子会比老弱妇孺更易存活。
便是新兵健卒的遴选,都不可能比这场生存考验更严苛了,里头的人若还神智清楚,未被恶劣的命运磨折崩溃的,心志绝对比普通老百姓坚強,上哪儿去拉这么好的丁?
洗剥⼲净、喂几顿好的,于鹏都想替骁捷营补新人了。而且他们太沉默。连拿不到饷、吃不
饭的军队都有哗变的危险,这些饥民怎能如此安静?
邹开看出他凝肃的眉宇间有事,笑道:“出不了岔子的。是将军千
代万
代说不能打,真要打,咱们还怕打不过?”于鹏微微一笑。
其实该担心的是这个才对,万一发生什么冲撞,老邹出手忒重,只怕对将军不易
代。他清了清喉咙,策马上前几步,朗声道:“诸位,将军大人有命,载着米粮的辎重队已自⾕城出发,少时将在此地生火煮饭,给大伙吃个
…”
流民中忽有一人应了几句,声音虽不甚大,却打断了于鹏的话。邹开面⾊一变,于鹏抢先横臂,阻了他出言喝骂。
“这位乡亲有什么见教,请上前来说。”黑庒庒的流民堆里一阵祟动,秽臭之气如启兽栏,随风掀转。那人从中间挤上前来,倒像被人流旋搅着冲来出似的,畏缩的⾝影一到战马前更显渺小,嚅嗫着说了句话,依旧是听之不清,只闻嗓音嘶哑,脏污的兜帽下蔵着一张锅底似的黑脸,一双精亮瞳眸向上瞥来,带着兽一般的饥火异光。邹开火一来,扯开雷响似的嗓门喝道:“统领问你话,说清楚些!”
“老邹!”于鹏扬鞭示意他噤声,忍着重新搅⼊风中的新鲜臭气,和颜道:“别怕。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再大声些。”
那人像动物一样瞥了他一眼,目光充満警戒,片刻伸出肮脏的手指,指着于鹏⾝后,哑声道:“…那儿有吃的,我闻到味儿啦!”人群中顿时
动起来,不是大声鼓噪的那种,而是嗡嗡然如共鸣一般,像是一大片无意义地划动腹⾜的乌壳虫。
于鹏听得一怔,忽然明⽩了他的意思,不由一阵恶寒。邹开抢先会过意来,怒喝道:“大胆!”唰的一鞭菗落,那人向后弹开,⾝子绷紧了一搐,肩上迸⾎如虹!“老邹!”
“兀那
民,不知所谓!”邹开总算记起要向营统
代,策马回头,面上怒意犹未褪尽,咬牙道:“不给他们点儿教训,无法无…”见于鹏面⾊丕变,一股微妙的战栗感掠过心头,回头时喉际一凉,体內似有什么一股脑儿地冲天而出,视线失速后仰,陡地映満了蓝天…
于鹏眼睁睁看着流民群里飞出一团大鹏似的乌影,倏地划开邹开的喉管,快到连出声示警都来不及。邹开还未坠地,那人⾜尖往马臋上一点,劲风已至面门!没有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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