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回家
对于幸福,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理解。
有的人看重物质上的
足,认为金钱大于一切;有的人看重精神上的
足,认为精神世界上的
足才是至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幸福。而对我而言,能够与自己亲近的人在一起,度过无病无灾的平凡时光,就是最大的幸福。
是的,我曾经这么认为…直到我自己亲手把我珍视的这一切都破坏殆尽。那是一个清晨的早上。因为时间还太早,高铁站的候车室内空
的,几乎看不到一个等候的乘客。
对于这座地处中部的四线小城市来说,高铁还是个新鲜事物,这座高铁站也刚刚建成运行没多久,周边也和站内的光景一样空
的,显得有些冷清。
而那时的我就站在这样一派冷清之中,手里拎着简单的行李,捏皱了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车票。
我的面前,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我最看重的人,一个我伤害了的人,一个屡次拒绝我的人,一个执意让我离开的人。
但她还是来了,只有她来了,来送我离开。
“…到那边了先去找你陈叔,多耐着点儿
子,不要再随便发脾气了。那边毕竟不是家里,他们也毕竟不是咱们一家人,多注意照顾着点儿自己,别太熬夜了…”
站在我对面的女人不住地叮嘱着,她的个头比我小很多,必须要抬着头才能和我对视。
以往,我们都是亲密地站在一起的,但今天的她却刻意与我拉远了距离。
“…还有,钱我会按时打给你的,但你也要打算着点儿,不要
花啊…”她说的话都是对我的关心,全是发自真心的关心,但我却根本不想听这些。
“娟姐。”只是两个字,只用了两个字,一个熟悉的称呼,我就打断了她对母亲这个角色的“扮演。”
她愣住了,声音也停住,但她没有反驳,我记得很清楚,她在听到我的称呼后脸上那无奈又痛心的表情。
“以后不准再这么叫我了…”“为什么?”我反抗,这是我最后的坚持。我用手去握她的手,但被她逃开了,被她远远地躲开了。
看着她躲开我的样子,我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有什么东西在我的心里如同掉落的玻璃杯一般摔得粉碎。
“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沉默,听着她站在离我更远的地方低语。
“其实早该分开的,早该结束的。但我之前太傻了,我…太贪心了,所以才闹到了现在,落得这样一个结果。”我无法忍耐了,我无法接受她把一切的罪责都揽到自己的身上。
“不是这样的!娟姐,不是这样的,都是我自己…”
“不要再说了!”她的声音变得尖利,甚至有一点破音。
我抑制住嗓音,看着她抬脚靠近我一步,又马上后退了两步,离我更远。
“我们,必须要做个了解。”她不再看我,别过头去回避与我的对视,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没得选,我甚至到现在都不知道要怎么回去见樱樱。
她肯定会生气的,她肯定会跟我闹的,她肯定会喊着去找你的…所以,所以。”
“所以我必须走是吗?”我替她说出了那句难以出口的话。她点了点头,动作很缓慢,彷佛用掉了全身的力气。
“这样,对你也有好处,你不是一直很想出去见见世面吗?而且…也能让樱樱冷静下来。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你的事情,这样不行,我必须这么做。”我不置可否,实际上她没有当着我的面对我咒骂,甚至没有责怪我一句这已经让我很意外了。
毕竟,我伤害的可是她的女儿,她唯一的女儿。
“那你呢,娟姐。”她的身体颤了颤,轻声道:“我说了,别那样喊我…”
“那你回答我的问题啊!娟姐,我走了,你要怎么办?樱樱的事情全都都怪我,但我…我不想跟你分开!”
我终于把自己的心声喊了出来,但她还是摇着头,坚定地摇着头。
“不行,就是因为你这样,我才要这么做的。”
“娟姐!”“那你想怎么样?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樱樱,告诉认识我们的所有人吗?”
我愣住了,这些话击打在我的心底,让我哑口无言。我的确还没有那种舍弃一切的觉悟,但最重要的,是这样就会破坏掉我和她共同珍视的一切。我已经在破坏了。身后,依稀传来开始检票的广播声。
“车到站了,你该走了。”她的声音并没有催促的意思,但却如同最终审判一般让我面如死灰。
我扑了上去,最后,至少在最后的时候让我在握一次她的手!她躲闪不开,被我抱在了怀里,然后发出如同认命一般的叹息声。
“小宇,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搂进了她的身体。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直到再次听到检票即将结束的广播声,我才被她推开。
“该走了,再晚就要赶不上火车了。”我看着她,此刻我和她的距离很近,前所未有的近。
即便是在过去,即便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都没有允许过我如此长时间的与她亲密接触。
“我…什么时候能回来?”我的声音有点儿沙哑,因为我一直都在抑制自己不发出丢人的
泣声。
她看着我,不知道思绪飞到了何处。然后她将身体轻轻地从我的怀抱中
离,道:“等你愿意喊我沉姨的时候吧。到那一天…”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是我最不愿意去想的一件事。那意味着,我和她的关系,我对她的感情,必须
来彻底的终结。我如坠深渊。
…
“喂,小老乡,该醒醒了,到站了。”耳边传来的呼唤声将我从浅浅的梦境中惊醒。
我从椅背上直起
,睁开眼睛,眼前一片茫然。越来越多的声音像是被打开阀门的水
一般,沿着逐渐恢复的听觉涌入我的脑中。
“…旅客朋友们,列车已经到达y市西站,请您携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从车厢前部的车门下车…”
广播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里,让我最终确定了自己的处境。而那个一开始叫醒我的男声,也又一次响了起来。
“嘿,还愣着呢?看来你昨天真的是没休息好啊,熬夜了?”声音来自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站在我旁边的座位上,正看着我。
我终于感觉到意识完全回到了身体里,看着车厢中已经变得稀疏的人
,我开口问道:“已经到站了?”
“对啊,到站了。快点儿拿东西下车吧,这火车就在这一站停2分钟,慢了就下不去了。”我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从座位上站起来开始收拾行李。
“你也别太着急,要拿箱子是吧?看,我都帮你拿下来了。”中年男人说着,拍了拍身边放着的两个行李箱中的一个。
“啊,谢谢您啊。”“没啥,都老乡呢,你还客气个什么。走,快点儿下车吧。”
说着,中年男人已经一马当先走到了前面。我拎着箱子跟在他身后,在经过一排排已经变得空
的座位时,还听见那中年男人说着:“其实吧,这晚下车也有晚下的好处啊。
刚才刚到站的时候,人可不是一般二般的多,现在可好,就咱们两个,可以直接走一条直道,排队都不用的…”
这个一直在用家乡方言跟我说话的中年男人是我在火车上认识的,他跟我在同一个车站上上车,放箱子的时候我们有过一句很平常的寒暄,但我听出了他的口音多嘴问了一句,才发现原来他和我是老乡,我们不只是在一个车站上车,下车也是同一个车站。
这个中年男人是个很健谈的人,或者说有点儿太过健谈了。一路上他都在找各种话题跟我聊天,内容从他的工作、他的家庭、他的孩子一直扯到我的工作、我的生活上,他很自然地问了我一句:“你为什么会跑这么远到c市工作啊?”
但这却是我最避之不及的一个问题。
“嗯…也没什么,主要是我有个熟悉的长辈在c市开公司,我也跟着去帮了下忙。”
“这样啊,怪不得怪不得,那你也
辛苦啊,跑了这么远。”中年男人没有多问,他根本就没有怀疑我说的话。
“还好吧…”“太远了啊,回一次家路上又长票又贵,一到年底就买不到票,今年还是我儿子在家帮我抢的票呢!”
对于这个话题,我也只能陪着笑脸避之不谈。我总不能回答:自从出来后,我这是第一次回家吧?
但这的确是事实,这四年,每一个
节我都是在c市过的,一个人在异乡过年的滋味的确不好,但我真的没想过回家,就算是假期也都是一个人到处消磨时间。
我不能回去,因为我必须遵守四年前的那个诺言。之后我借口熬夜要补觉强行结束了话题,但那些话还是触动了我,我做梦了,我再一次进入了那个曾经无数次重现过的梦境。
那是我脑海中最深刻的记忆,也是最刻骨铭心的一段回忆。四年前的一个早晨,也是冬天,高铁站的外面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至今还记得,她拒绝我时脸上的表情。那是无奈的表情。也是悔恨的表情。正因为看到了她
出那样的表情,我才下定决心“逃离。”了这座生我养我二十多年的城市。
我选择伤害一个爱我的人,去保护我爱的人。我知道这样很卑鄙,但我找不到更好的选择。
所以,我才会在外漂泊了四年。不是我不愿意回来,也不完全是我不能回来,只是我…不敢回来。我开始对“回家。”这个字眼产生恐惧。
“哇,好冷好冷,家里面就是冷啊。”身旁传来的乡音把我来回到现实世界中,从火车上下来后,我和中年男人两个人就混入了离站的人
中,不知不觉又挤到了一起。
y市西站是个小站,站台的设计也是比较简单的开放式。因此,外面的风雪可以直接从四周灌进来,打在人的脸上一阵阵生疼。
来之前我调查过天气的情况,知道到达时可能会有雨雪天气在等着我,但这么大的风雪,还是有些超出了我的意料。
好不容易从站台挤到了出站口,经历漫长的排队后,我终于出了车站,但眼前却是一片更苍茫的景象。
雪下得很大,加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能见度变得很低,站在广场一头的我甚至看不清另一端的情况,而道路上也只看得见零星经过的车辆的雾灯。
不愧是
运啊,人多得有点儿可怕了…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人头,我心中忍不住感叹道。
从小到大,我还真没怎么见识过
运的人山人海。我是在本地上的大学,毕业后又顺着家里的安排留在本地工作,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在
运期间坐火车出行。
“小老乡,你怎么还站这儿着啊?”耳边又传来那个熟悉的乡音,我回头一看,却发现中年男人的身边多了几个人。
或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中年男人开始介绍起身边的人来:“这是我儿子,这是我媳妇,他俩是今天过来接我的。”我向那位活
就是年轻版本中年男人的男孩和站在他身后的妇女点了点头。
“老乡啊,听说今天雪下得太大,公
车都不跑了,高速也早都封上了。你打算怎么回去啊?”中年男人再次开口就一下子切中了我正担心的点。
一下火车,看到这么大的雪我就在担心交通的问题了。y市的高铁站和很多中部城市新建的高铁站一样,距离市区的距离都比较远,有大概2公里。
平时因为有城际高速的存在,2公里的路程倒不显得有什么,但现在因为大雪天能见度的问题高速封闭,公
车也停运,这2公里就显得很棘手了。
老实说,我完全没有什么想法,就顺势问道:“叔叔你们准备怎么回去啊?”
中年男人摆了摆手,十分随意地道:“我们?我们方便啊,我家就在这附近,走路走个半小时就到了。”然后他转而问我:“那你呢?你家里人没来接你吗?”听到“家里人。”这三个字,我的心中顿时浮现出两张朝思暮想的面容。
但我只能摇摇头,道:“她们都…有别的事情,而且这么大的雪让她们过来也
麻烦的,我这次回来是临时决定的,我也没告诉她们。”
“哦,这样啊。”中年男人倒没有继续追问,反而换了一副热切的口吻道:“那你要不要到我家里坐坐啊?反正这么大的雪,到我家里面坐会儿等雪下小点儿再走也行啊。”讲真,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心动了。
但我还是婉言谢绝了,毕竟我们只是恰巧同路的关系,连
人都算不上。
而且在路上的时候我也听到了些关于中年男人的信息,和我差不多,他也是三年来第一次回家,只不过他并没有我这么复杂的原因,他回不了家纯粹是因为前几年错过了时机买不到火车票而已。
现在,他终于回来了,他的老婆和孩子也都亲自跑来
接,相比也是很期待他回家团聚的吧。
我可不能去打搅别人家的团圆饭。心中这么想着,我还是拒绝了中年男人的好意。
就这样,我站在车站门口,目睹着这一家三口的背影慢慢消失在飘飞的大学之中。
好了,接下来就只剩我自己了。回过身来,我才发现高铁站门口的人
骤然稀疏了不少,还像我一眼带着行李停留在原地的更是没几个了。
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我才真切感受到“四年。”这段不算长但也不算短的时间所带来的变化。四年前我离开的时候,也是在这里坐的高铁。
但那是这座高铁站刚刚建成通车,四周还是空
的一片,站内的设施也都透着一股子簇新的味道。
如今,高铁站内已经变了不少,开始出现时间的痕迹,而站外更是有了近乎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记忆中的空地和田野全都变成了大大小小的商业区,门口的道路也宽敞了不少。
毕竟已经过去四年了啊…四年的时间,虽然不足以冲淡一切,但足以让很多记忆中鲜明的细节变得模煳了。
那些深入骨髓的画面还刻在我的脑海里,但一些细节我却回想不起来了。
这种介于铭记与遗忘之间的暧昧感,让我觉得难以适从。说起来,我要回家这件事几乎没人知道吧。
我一向不是个
友特别广泛的人,平时的
际圈子基本都停留在同学和同事这两个范畴内,四年前我不辞而别,根本就没有想过跟在家乡的那些朋友打招呼,在外的四年时间也让我建立起了新的
际圈,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根本没有人知道我回来了,也不会有人来
接我的归来。
我掏出了手机,摆弄了几下。啊…麻烦了。我本来的计划是坐出租车或者网约车回家,但天气的影响有些超出我的意料。
打开手机上的网约车软件,只能看到“当前周围没有可用车辆。”的字样,而时间也越来越晚了,继续等下去情况只会更糟。
要先在附近住下来吗?拎起行李,我开始正式考虑过夜的选项。就算是再偏僻的火车站,附近也不会少了宾馆这种地方的,只不过现在这种天气,我更担心的不是条件或者价格,而是等我找到地方后还有没有空房间。
就在我准备从出站口前离开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有新的消息来了,而且是来自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那是一个我好久都没有看到过的名字…樱樱。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给我发消息?我回家这件事应该只有我和娟姐两个人知道,而我和樱樱也已经很久都没有联系过了。
点开消息,我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
“哥,你到哪儿了?”这并不是一条消息,而是很多很多条。
樱樱似乎从半个小时前就在以几分钟一条的频率发消息给我,只是我一直都没有注意到。
“出门记得保暖,今天家里特别冷,要小心。”
“现在到哪儿了?”“下雪了,很大,哥回来路上小心。”
“现在还没到吗?”我翻看着樱樱发来的消息,心中渐渐泛起一阵暖意。
樱樱是怎么知道我回家这件事已经不重要了,反正她都是要知道的,我不可能继续躲着她不见。
但樱樱在消息中
的那不曾变化的关心,着实让我有些感动。我离家的四年里,因为种种原因一直都在疏远她。虽然并不是完全断了联系,但每次樱樱主动找我交谈,我都会用工作之类的理由敷衍过去。
我对樱樱的冷淡,甚至让我自己都觉得很难受。但她还是没有变,还是会第一时间关心我,就像我从没离开过那样。
我叹了口气,活动起已经有些僵硬的手指,回复了一句简短的话。
“我到了,现在在高铁站。”我本来是想把自己准备在火车站附近过夜的打算一起回复过去的,但寒冷的天气明显影响到了我的手指活动,我才打了这么一段字就感觉指尖发麻,快要没有知觉了。
而我的手机也开始出现电量不足的提示。不行,我要先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我四下张望着,想要找个快餐店之类的地方先进去躲一躲,但就在我找到自己的目标之前,手机再次传来了震动。这一次,还伴随着铃声。是电话,而且我已经能想到是谁打来的了。我再次掏出手机,屏幕上果然显示的是樱樱的名字。
一想起会听到阔别已久的那个声音,我就不由得有些紧张。手机还在响着,已经响了好一会儿了。我的手指停在了红色的挂断图标上,这一刻,我无法掩饰自己的动摇。
但犹豫到最后,我还是咬牙做了选择。
“喂…”“哥。”是樱樱的声音!明明是阔别许久的对话,但我却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电话那一头的樱樱也是如此,她的声音甚至比我还要平静,只喊了我一声,说了那一个字之后就陷入了沉寂。
“樱樱?你…听得见我说话吧。”被
无奈,我只得又一次主动开了口。
“嗯,我听着呢。”妹妹清脆的声音再次传来,依然透着一丝清冷的凉意。
“我,我…”我咽了口唾沫,突然一时语
。我该说什么,我该对她说什么?
好在我的理智及时压抑住了内心的惶恐,顿了不到两秒钟,我就重新开口道:“那个,我在车站呢,今天雪下得太大了,我估计找不到回去的车了,我打算在附近找个宾馆住一晚,等明天早上再说。”在我说完之后,电话的另一端却没有传来回音,还是一片沉寂。
“喂,喂?樱樱,你听得见吗?”“听得见。”我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但马上,我就又发觉到一丝异样。刚才那句“听得见。”貌似不只是从手机的听筒里传出来的,我的耳朵似乎还捕捉到了另一道声音。
“那,那就这样,我挂了…”“哥。”樱樱的声音打断了我。我浑身都僵硬着,等待着她后续的声音。
“你,回头看看。”其实我已经知道答桉了,因为在电话里的樱樱说出这句话之前,我已经从身后听到了来自我自己的、从电话听筒里传出来的声音。
我深深地
了一口空气,冰冷的感觉顺着我的喉咙深入我的肺,瞬间扩散到全身。然后,我转向身后。就在我身后几步远的地方,一个即便在冬天依然显得纤细的身影缓缓放下了举在耳边的手机。
那双眼睛看着我,眼神中似乎不掺杂一丝的杂质,又似乎不带有半点的感情。
“哥。”熟悉的呼唤声,却是时隔四年第二次出现在我的耳边。我看着眼前的妹妹,勉强让自己
出一丝笑容。
“樱樱…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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