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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三章疏远
 大雪棉絮般不断地下,皇城之上灰霾的天得很低。金笼雀替,琉璃飞檐,越发衬得周围的灰暗。

 “三爷。”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陈彦允回过头,看到是梁大人拾阶而来。

 梁大人几步走上汉白玉台阶,笑着向陈彦允拱了拱手。

 “这雪越下越大,一会儿下朝后恐怕还回不去了。”

 “每年这个时候都下得大。”陈彦允拢了斗篷的衣带,慢了几步等梁大人跟上来,两人一起朝皇极殿偏门走去。内里设有歇息的地方,有火炉有热茶。供大人们暂时休息。

 叶限远远就看到陈彦允入了偏门,他也抬头看了看不断飘落的大雪。车夫戴了一顶毡帽,正在用小笤帚扫青帷车盖上的雪,和叶限说话:“世子爷!看着天这么沉,恐怕还要下好几个时辰呢…”

 叶限收回目光,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他抱着手炉慢慢朝皇极殿偏门走去。

 皇极殿内陈设长案、香炉、蒲团。鎏金匾额,两侧依次放着太师椅。

 张居廉也坐在太师椅上喝茶,知道陈彦允进来了,头都没有抬。

 陈彦允先拱手请安,喊老师。梁大人则喊了首辅大人。

 张居廉只是笑了笑。

 两人分开坐下,陈彦允也没有什么话说,安静地喝茶。

 偏门里坐的人却都沉寂下来。

 谁都知道,这几个月来陈大人和张大人关系僵硬,特别是周浒生的案子里,传闻说张大人暗示陈彦允帮忙。他却笑着推辞了。张居廉这两天基本没和陈彦允说过话,倒是陈彦允还要每天给他请安喊老师,似乎并无两样。眼下两人如此生疏,可见传闻不假。

 陈三爷能有今天的地位,在内阁中虽还不是真的次辅。实权却与次辅无异。其中肯定是有张居廉的帮助的。

 难道从此后陈三爷就要被冷落了?众人心里不由暗自揣摩。

 等到要开朝的时候,张居廉站起来,梁大人伸手想要虚扶他,却被张居廉淡淡地拂开手。

 “梁大人不必多礼,我还是能站起来的。”

 梁临面色一红,心想张居廉莫不是不满意他和陈三爷同行?可是他平和陈三爷关系好。两人还时常品茗聊话,也没有什么忌讳的…他有点担忧地看了陈彦允一眼。

 陈彦允鬓发光整,戴六梁冠,依旧是绯红色朝服,显得人高大整齐。气质儒雅。

 他倒是宠辱不惊的。

 张居廉那边的人看到张居廉这样对梁临,更不敢和陈彦允搭话了。三三两两走到他前面去,有些和陈三爷好的,或者是做过他的部下,都朝他拱手笑笑。户部侍郎李英慢慢停在他身边。这李英是陈三爷亲手提拔的,原在湖南常德做知府。他轻声说:“下官这话虽然多余,却也想说…您也不必在意张大人,下官无论如何愿为您效犬马之劳。咱们这些人知道您的好。”

 陈彦允听后看了看他。

 其实陈彦允心里很清楚,他和张居廉关系不佳,肯定会影响到他在张居廉派系中的地位。所以他也不在意这些事。倒是想不到竟然还有人是倾向于他的,除了他自身的原因,肯定还有张居廉的原因在里面。估计很多人也看不惯张居廉现在的行事风格了。

 他低声说“不是说话的时候…李大人先往前走吧。”

 李英才应了是,往前走去了。

 陈三爷就落在了最后面,他走得很慢。只是身旁无人,显得背影有些孤独。

 叶限看到陈彦允落在后面。就慢慢跟了上去。“陈大人似乎瘦了些啊,没有吃好吗?”

 陈彦允回头看叶限。笑着说:“我倒是觉得世子爷好像长胖了些。”

 叶限说:“我吃得好睡的香,没什么忧愁的…不过陈大人恐怕有点发愁了吧!前几天还和你亲亲热热,参加你儿子的洗三礼。现在就横眉冷对了。别人看了也依壶画瓢,视你陈三爷如洪水猛兽了。要是昔日风光不再了,你陈三爷该怎么办呢?”

 “世子费心了。陈某更艰难的时候都有过,风光不再也不算什么。”陈彦允淡笑看向前方。

 “世子爷去看过周浒生没有?”叶限突然说。

 他也不是真的要陈三爷回答,微微一笑继续说:“还好有张大人这么个舅舅,不然周浒生从大理寺出来,肯定要层皮了,哪里还能像现在这样呢。就是可怜刘新云了,难得的一个清官…”

 “世子爷想说什么?”陈彦允轻声问。

 “只是和陈大人闲聊而已。”叶限答道。

 陈彦允只是笑笑:“陈某的权贵不用世子爷担心,多谢世子爷的好意了。”

 他拱手先走一步,朝前方走去了。

 叶限皱了皱眉。陈三好像真的不在意张居廉一样,难道是他猜错了?这其实是陈三的谋划?那他究竟要谋划什么?

 朝会按例没有什么大事。

 陈三爷站在文官的第二列,张大人正在说河西走廊屯田一事:“…微臣前几年推行开垦荒地,以解决河西军粮不足的问题。如今土地清丈之后,河西屯田多余一万余顷,征税多出十万石粮食,已足够足甘肃镇守军之需。北方蒙古各部和西番又正在战,不扰边疆,国泰民安。”

 朱骏安坐在龙椅上,清秀的脸上出现几分笑意:“那还是张大人的功劳在里头,如此以来,主持开垦的工部司庾、户部司庾皆进官一等,奖励黄金五百两吧。”

 文华殿大学士兼任礼部侍郎姚平出列,道:“微臣有奏。”

 朱骏安看殿头官一眼,殿头官就高声道:“奏。”随即引奏官接了奏折,先递给朱骏安过目。

 姚平继续道:“微臣请为张大人加太师衔。张大人劳苦功高。鞠躬尽瘁,多年来辅佐皇上,掌邦治,良政为民。而今天下安康,百姓富足。张大人辛勤功劳也足见成效。且张大人曾为帝师,盖有太宰之贤。太师之名名副其实,故微臣为张大人请太师之衔。”

 陈彦允抬起头,只能看到张居廉官服上的仙鹤纹,也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

 又有几位官出列同意了姚平的提议。

 朱骏安也抬头看了看群臣。张居廉原来就加封的是从一品的太子太师衔,那还是先帝在时加封的。如今他功高至德。要请加太师衔了。虽然只是虚衔,但是这地位的尊贵又不一般了…

 朱骏安看向张居廉正要说话,张居廉却跪下道:“臣有异见,臣为皇上心乃是臣子本分,着实不用这些虚名。还请皇上三思。”

 朱骏安觉得手里的奏折都发烫了。

 “爱卿请起。姚大人所言有理,我应该要慰劳张大人的。”朱骏安说“请司礼监冯程山来拟旨,加封张大人为太师衔,赐黄金三千两,俸禄加番。”

 大殿回着他稚又端正的声音,掷地有声。

 …等朝会完了,皇上驾起,诸臣退班。

 众人均纷纷向张居廉道贺。张居廉也出笑容,拱手还礼。

 陈彦允身边跟着詹事府詹事,笑着迈过门槛。与他低语,又远远落了一截。

 张居廉却停下来等陈彦允,微微一笑:“九衡,你不向老师道贺吗?”

 陈彦允说:“自然要的,只是想等老师有空的时候再说。”

 张居廉笑了笑:“不用等。你也明白,如果不是老师在你也没有今天。老师能让你生,也能让你死。”他这句话说得很慢。远远走在陈彦允身后的詹事都听到了,脸色微变。

 “学生知道。”陈彦允平静地说。

 “浒生的事就算了。以后老师的话,你还是听听比较好。”张居廉手背在身后“你还不够老,要懂得顺从谦逊。其实想顺从的人是很多的。”

 陈彦允微笑:“老师教训得是。”

 张居廉虚手一指:“走吧,松蓬下还有集会,你也敬我几杯酒。”

 众人又拥着张居廉要往文渊阁去。

 有一个人正拾阶而上,先是詹事眼尖看到了,有些惊异:“那…那不是刘大人吗!”

 只看到一个着青色右衽圆领官服身影,戴二梁冠,清瘦而虚弱。

 他走得很慢却很稳,一步步登上白玉台阶,年过五旬,只比张居廉大了一岁,如今却是满头的灰白,人也好像苍老了不少。大雪不断地落在他身上,好像得人都站不住了。

 有人又小声说:“不是正在查他贪墨一事吗,怎么还来朝会了…”

 守在皇极殿门口的侍卫上前几步:“朝会已过了,这位大人请回吧!”

 刘新云颤抖嘴道:“有人在午门阻拦我…不然我是赶得上的。我要见皇上,烦请通传一声…”

 侍卫应该已经认出他了,语气也不再客气了“刘大人,皇上已经回乾清宫了。您现在是待罪之身,还是回去待着吧!再说朝会时间都过了,您也见不着皇上。”

 “有人阻拦我——”刘新云低声说“你…你帮我传一声话…”

 他的话还没说话,侍卫就笑了:“刘大人,您年老体衰,听不明白了?朝会都散了,您回吧!”

 “我女儿要死了,我恐怕两天后也要下狱了,你就不能让我见皇上吗?”

 侍卫却不耐烦起来,推了他一把:“您有什么话我也不懂,别和我说!”

 刘新云却一个站不稳,摔倒在地上。

 侍卫没想到他身子这么弱,有点愣住了。

 刘新云却‮腿双‬一屈跪了下去,慢慢摘下二梁冠,朝着皇极殿的大门磕起头来。

 “皇上——”他怕皇上走远了听不见,高声喊道“皇上,微臣有冤啊!微臣有冤啊!”嘶喊的声音颤抖着,下一句他已经抑制不住哭起来。

 “张居廉是个狗东西啊!他包庇侄儿行凶,害了微臣的女儿啊——”

 “臣当道啊——皇上——”

 刘新云的额头很快就红肿了,他好像要发什么一样,重重地一磕,顿时头破血

 皇极殿外太安静,这嘶哑的哭喊声空地回响着。

 天上依旧大雪飘扬。

 张居廉淡淡地叹气:“我看刘大人是痛失女儿,精神失常了。”有人要去拉刘新云,张居廉示意他不要过去“让他喊吧,累了自己就回去了。”

 也不再理会刘新云,朝文渊阁走去。

 陈彦允看着那片刺目的血红,闭了闭眼。

 他想了很多东西,但最后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做。手纳入袖中,继续向前走。

 所有人都把这绝望的嘶喊声抛在了身后。

 …

 朱骏安让抬轿辇的内侍停下来。“朕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了。”

 冯程山过来笑着说:“皇上,您还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呢!要不老奴让人去看看?”

 朱骏安摇摇头:“是喊冤的声音——回去看看!”

 冯程山只得叫内侍掉头。

 等到了皇极殿,朱骏安下了轿辇。他只看到地上有一滩血。他问守门的侍卫,却说是刚才有人闹事,已经拖下去了。朱骏安紧紧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这年轻的小皇帝站在原地,冷风灌满了他的衣袖,久久地没有动作。

 ps:虽然只有一章,但是这章很长,内心戏也很多…朝堂的部分可能有点枯燥,但其实还是很重要的。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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