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难抑
一时间屋里屋外静悄悄地没有一点声音。
良久,郭老夫人才道:“少瑾,睡下了?”
她的声音有些低沉。
程池点头,目光清亮,如渊峙涏,有种无所畏惧的坦然。
郭老夫人颓然,心里又隐隐地觉得娇傲。
儿子坚强果毅,外柔内刚,敢作敢当。
这曾是她所期望的儿子。
可此时用在了她的身上,她只觉无奈。
“那就好!”郭老夫人不由垂下了眼睑,喃喃地道“我有点累了,就先回去歇了!”
程池走了出来,低声道:“我让商嬷嬷送您回去!”
“不用了。”郭老夫人淡淡地道“你这边也要人服侍,我身边有吕嬷嬷服侍就行了。”
程池想了想,道:“那你路上小心!”
郭老夫人颔首,扶着吕嬷嬷的手臂,身姿笔直地走出浮翠阁。
程池站在庑廊上,看着母亲的背影渐行渐远,目光徐徐地黯淡下来。
半夜,下起了大雨。
程池又喂了周少瑾一遍药。
周少瑾的体温降了下来。
程池松了口气。
寒碧山房上房漆黑的内室里,一直辗转反侧没有睡着的郭老夫人一双眼睛像寒星般明亮。
她对当值的珍珠道:“你去趟浮翠阁,看看二表小姐怎样了?”
珍珠一愣。
老夫人是最心疼人的,外面狂风大作,雷雨
加,她老人家怎么会舍得她们顶风冒雨地出门。
但她很快就收敛和心绪。恭恭敬敬地应“是”打着伞,披着斗篷去了浮翠阁。
郭老夫人坐了起来,一个人靠在
头发了半天的呆,喊了在外面当值的二等丫鬟:“你服侍我起
。我要去佛堂里上柱香。”
小丫鬟不敢怠慢,忙扶了郭老夫人起来。
睡在耳房的翡翠被惊醒,指使着小丫鬟提了灯笼,打着伞陪郭老夫人去了佛堂。
佛堂里灯光摇曳,照得人影子时长时短,时倾时斜。观世音菩萨的脸却依旧悲悯而充满了慈祥。
郭老夫人闭上了眼睛,把眼角的那一滴泪水关在了眼内。
四郎,四郎竟然喜欢上了少瑾。
那可是他名义上的侄女。
这要是被人看出端倪,四郎的这一生也就完了。
偏偏她还把少瑾接到寒碧山房来。
想到这里,郭老夫人不由悲从心起。
四郎从小就有主见。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连自己也算计了。
那个周少瑾就有这么好?
好到他连名声伦常也不顾了?
郭老夫人脑海里闪过周少瑾如花的笑靥。
灿烂的像阳光,明媚的像春光。
这样的女孩子,会去勾/引她们家的四郎吗?
郭老夫人打了个寒颤。
心魔一起,一叶障目。
她不能因为周少瑾会阻碍甚至是破坏四郎的前途,就对周少瑾有成见。
周少瑾还只是个没满十四岁的小姑娘,而四郎这些年来在外面行走,什么样的女子他没有见过,就是集萤。不也视若无睹吗?
这件事,只怕症结还在四郎身上。
如果真是这样,她该怎么办好?
她已亏欠这个儿子良多。难道就连婚姻上,也不能如他所愿吗?
可他为什么看中的是周少瑾,是周镇的女儿?
如果是别人该有多好?
郭老夫人生平第二次不知所措,脑子像被糊了似的——第一次,是二房的老祖宗让程池继承家中的庶务。她当时就隐隐觉得不妥。但她是三个孩子的母亲。除了四郎,还有大郎和二郎…所以她点头了。
可这一步迈出去。再回头已是百年身。
还好四郎是个纯善孝顺的孩子,什么也没有说。不管自己受了什么委屈,还是一声不响地打点着家里的琐事。
那这次呢?
如果她又做了个错误的决定。她的四郎,会不会就会被她毁了?
可如果任由他这么下去,又怎么收场呢?
四郎是什么时候和周少瑾走得这么近的?
好像还是自己鼓励周少瑾陪着四郎下棋的时候。
郭老夫人保仔细地回忆着去晋陀山时的情景,周少瑾搬进了寒碧山房之后的情景…可恨她平时对这个儿子太放心了,根本没有留意到四郎做了些什么。现在想来却觉得两人不管下棋还是说话都透
着几分暧昧,但仔细想想,又觉两人之间清白无瑕,根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郭老夫人
着太阳
,闭上了眼睛,在心里向故去的丈夫道:“老爷,您在天上要保佑四郎才是,他喜欢上了自己的侄女,这可怎么得了?您要是在天有灵,就给我指条明路吧?”
她恭恭敬敬地给菩萨磕了三个响头。
珍珠折了回来,低声道:“二表小姐一直昏睡不醒,四老爷就一直守在那里。二表小姐现在烧退了,四老爷说,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了。等到二表小姐好了,再让她来给您道谢。”
她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
四郎竟然一直守在那里!
郭老夫人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好不容易才没有
出异样的神色来,却情不自
地道:“他要是不守在那里,那我就得守在那里。这孩子,是孝顺我呢!”
珍珠没敢搭腔。
心里却觉得奇怪。
二表小姐不管怎么说也是客,现在生病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老夫人都有一份责任,四老爷守在那里,自然是因为孝顺老夫人,可老夫人为何要对她解释呢?
她不过是个丫鬟罢了。
而且老夫人做事是从不向人解释的!
她满腹狐疑。
郭老夫人却一直睛睁睁地看着天色发白。
她最后决定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儿子不是那糊涂的人。
也不是那种什么人都能近身的人。
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这样照顾过一个人。
她若是贸贸然地问他少瑾的事,他否认还好。若是他承认,以后怎么办,那就得拿出个章程来。
问题是她想了一夜,也没有想出什么妥当的主意。
把周少瑾送走?
儿子是怎么想的?会不会应答?
他可不是老大!
她这个小儿子做事向来主意正得很的。
把周少瑾留下来?
若是他一时忍不住做出了什么事来或是传出什么风声来,那可就麻烦了。
把周少瑾留在她身边?
难道她能不见四郎的面不成?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她只好暂时装糊涂,等想出个万全的办法才是。
郭老夫人突然觉得非常的疲惫。
长媳在她面前自傲又自卑,二儿媳在她面前那就是阿弥陀佛的连句话也不敢多说,出了事,她连个商量的人没有。
要是筝姐儿在跟前就好了!
郭老夫人叹着气,这才有了一点睡意。
程池一夜都没有合眼。
小丫头睡得极不安稳。
一会儿喊着“娘亲”一会儿喊着“姐姐”还有几次喊得是“池舅舅”
他既心疼又酸楚。
鸿门宴,美人计,他在外面行走,什么样的场合没有遇到过?
如果说之前他根本没有去想。那她这么一病,他就是个傻子也猜出个*分光景来。
可她的心思那么浅白,哪里就知道什么是喜欢?
何况他们还隔着辈份。
她不懂,他却不能不懂。
等她好了,还是把她送回保定去吧…
时间一长,她
了新朋友,渐渐地也就把他给忘了!
程池怅然地想着,心情有些低落。
可他素来擅长隐匿自己的心思。很快就把这情绪
在了心底,轻轻地摸了摸周少瑾的额头。
周少瑾
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朦朦胧胧的大眼睛水气氤氲,有种孩童般的脆弱。
“池舅舅。”她
出个柔柔的微笑来“您怎么在这里?我是在做梦吧?”
是啊!
他怎么在这里?
这可是小丫头的内室。
别说是他这个名义上的舅舅,就是自己的同胞哥哥,也不能这样不避嫌地守在她的
前。
程池笑着站起身来,道:“你烧了一夜,我有点不放心…你现在好了…”
他也应该走了。
可没等他把话说完。周少瑾就拽了他的衣袖,软软地道:“池舅舅。你别走!你走了,我害怕!你就在这里陪着我好不好!我乖乖地听话!你别走好不好?”
那声音。又甜又糯,一直落到了程池的心底。
留下来还是走开呢?
他脑子里有两个声音,不停地打着架。
周少瑾却闭上了眼睛,道:“我肯定是在做梦!我睡着了,池舅舅不走了。”
程池大为怜惜。
自己告诉自己,她还是个孩子,你和她计较这些做什么?
他顺势又坐了下来。
闭着眼睛的周少瑾就甜甜地笑。
白皙的面孔,像要绽放的昙花,有种纤尘不染的美丽。
程池狠了狠心,轻轻地把周少瑾拽着的衣袖从她手里
了出来。
起身离开了内室。
商嬷嬷等人都松了口气。
等到周少瑾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了。
病中的事她都不记得了。
只记得程笳说,她喜欢李敬。
为了李敬,她什么都愿意做。
她催了樊刘氏去请程笳过来,道:“我病了,她怎么也没有来看我?”
樊刘氏当然不好把程笳被
足,罚抄《女诫》五百遍的事告诉周少瑾。而是一面和小丫鬟把花觚里
着的大红色石榴花换成香气怡人的栀子花,一面笑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
丝。你那天病势凶凶的,把我们都吓坏了,不仅郭老夫人亲自来看了您,四老爷更是在您
前守了一夜。你不问郭老夫人,不问四老爷,却惦记着笳小姐…您也别怪我多嘴,大小姐像您这个年纪,已经帮着沔大太太学着管家了,您还总是惦记着玩。我看您也应该跟着郭老夫人学学规矩了。她老人家那品格,您要是能学了一鳞半爪去,就够您一辈子享用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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