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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滴泪的重量
   入秋以来,我的左手越发地麻木了,去医院看了专家,开了各种各样的药回来,吃了,一直昏昏沉沉地睡,浑浑噩噩中,梦见各种各样的人,经历奇奇怪怪的事,醒了以后才知道,是因为我开着电视,浅睡里听到电视伴音的缘故。

 躺着,人便很慵懒,断断续续回忆着梦里的事,是一些不连贯的镜头,有景,有人物,有情节,头昏脑时,悚然一惊,原来我梦到卡卡了!接它走的汽车停在楼下,我牵着铁链拉它上车,它拼命挣扎着,最后哀怜地看着我,眼里分明着泪。

 这一幕发生在去年底,记得那天我最终将卡卡拉上车,然后转身上楼,开门进屋后,靠在门上,全身力般地虚弱,两行热泪顺着脸颊下来。

 卡卡是曾经和我为伴的一条狗,纯种的德国牧羊犬,站起来差不多和我一般高,我们一起生活了四个月,一百多个夜夜让我明白什么叫忠诚。它不会对我用心计,不会在我得意时曲意逢,落魄时冷眼轻看,我心情不好时常常呵斥它,它不以为意,等我心情好了和它玩耍,它依然开心。

 送走卡卡实在是出于无奈,因为我所生活的城市不准养狗。狗是通人的动物,好像知道自己要离开一样,提前几天就不吃不喝了,情绪十分低落,我曾想过各种试图留下卡卡的办法,但最终还是决定送走它。分手那天,卡卡低声哀鸣着,无助地看着我,我永远不会忘记那绝望的眼神以及最后留下的浑浊的眼泪,想在想起来,我还是心中隐痛,觉得愧对卡卡。

 其实我不是第一次看到动物流泪了。我是在乡下长大的,小时后家里很穷,我七岁时就替生产队放牛了,因为可以挣工分减轻家里负担。那是一条很老的牛,据说年轻时很强壮,所以给它取了个“大力士”的名字。那时我们一道放牛的小伙伴都看不起大力士,也因此而看不起我,我便常常拿大力士出气,用细细的柳条它的背,大力士便常常很无辜地看着我,当然,大力士皮糙厚,我那时力气很小,基本上算是给它挠了。

 大力士实在是太老了,到了冬天,起了一身的癞子,躺在牛屋里不能动了,我母亲帮着我打扫大力士的粪便,我对它的怨恨更深了。

 这样又过了很多天,快过年时,有一天晚上,生产队长来我家找我父亲,我父亲那时是大队支书,他们商量着将大力士杀了,每家每户分点牛过年。我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因为我终于不要伺候“牛爷爷”了。

 腊月的某一天傍晚,天很冷,生产队的大人小孩都聚集在牛屋前的空地上,因为等着分大力士的过年。

 刽子手是从邻村找来的,我不认识,但只到现在我还记得模样,五短身材,鹰钩鼻子,眼睛往外凸着,一脸的络腮胡子,小孩见了他拿着屠刀都一起往后退。几个大人用绳子将大力士捆绑起来,肚子上斜别着一又长的木杠,然后对着木杠用力,将大力士放倒在地。大力士实在是愧对自己的名字,柔弱得像一只绵羊,倒在地上四蹄无力地蹬了几下,就不再做徒劳的反抗了,只是用鼓起来的眼睛在人群里寻找我,我忽然大哭起来,拼命冲上前去,拦在大力士脖子前面,坚决不让刽子手靠前。刽子手然大怒,高声喝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大人呢?赶紧领走,刀子不长眼睛,碰上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母亲上来将我搂在怀里,我还是不死心地挣扎着,但没有人理睬一个小孩子的哭闹,我将头从母亲怀里探出来,在刽子手举刀的一霎那,我看见大力士最后对我眨眨眼睛,眼泪了出来。

 我可能是全村唯一没有吃大力士的人,我那时不懂事,只是不明白平时我非常怨恨大力士,为什么想起大力士的眼泪就很难过。以后我上学了,再也没有放过牛。

 其实我应该明白的,卡卡流泪是因为不忍和我分别,就像柳永《雨霖铃》里说的那样“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只是它不知道我也很不忍,和它一样流泪的,甚至比它更难堪“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而大力士流泪是因为对生命的留恋,是感知大限到来后的绝望。动物有它们自己的情感,它们只给人们留下自己的情爱,然后就含着一滴永远的泪珠向人们告别,把最后的痛苦由自己远远带走。

 一滴泪有多重?也许我一生都不会明白。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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