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不悟寻时暗销骨(完结)
我的耐心一点点熬在对即将出世的孩子的期待上,我甚至有一丝庆幸,这样的失宠落魄,倒让我避幵了⾝怀六甲后的错迭纷争,得一丝暂时的平静。
重
那一⽇,宮中妃嫔照例是要向太后和诸位太后庆贺的,我在噤⾜之中,自然是不能前往,于是准备了花糕和花菊酒,做成三⾊礼品
到芳若手中,请她为我奉与太后,恭贺桑榆晚景之乐。
到了晚间太后遣了孙姑姑亲自来看我,慰问了几句,道:“娘娘有着⾝子的人,现在实在是受委屈了。若有什么不便之处,可叫芳若来告诉奴婢,奴婢愿为娘娘尽心竭力。”
我谦和到:“也没什么。只是今⽇是重
,遥知兄弟登⾼处,遍揷茱萸少一人,本宮有些思念家人罢了。”
孙姑姑的神⾊一僵,随即缓和微笑:“宮里的规矩娘娘小主孕怀八个月时,娘娘的亲人可⼊宮陪伴生产。算算娘娘的⽇子也有七个月了,努力会记得提醒內务府安排娘娘的⺟亲平昌郡夫人和嫂嫂新平县君进宮。”如此,我心下安慰,亦知家中⽗兄未因我失宠而有所牵连,更有了盼头。
到了九月底的时候,我一心等着有娘亲和嫂嫂可以⼊宮来陪伴的消息,而內务府却一直音信全无。我不免焦急,问芳若,她却只是支支吾吾的,內务府也是推三阻四没个回话,偏偏这个时节,李长又来传话,说近⽇天气冷了,请我不用再出去散心,免受风寒。而守卫棠梨宮的市委也越发严谨了。我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也觉得不寻常。百般无奈之下,只得寻了个机会在內务府的小內监送东西来叫住了他。哪个小內监显然是新来的,面孔很生。我正和浣碧对面坐了在
制一件孩子出生后要盖的小被子,团花蝙蝠的图案,很是喜气。
那个小內监跪在地上,我和气到:“你叫什么?怎么从前没见过的?”
他磕了一个头,有些胆怯:“奴才小贵子是刚来的,本来今天应该是⻩大哥来的,可他忽然肚子疼,就换了奴才给娘娘送大⽑的料子来。”
浣碧见我颜⾊,忙扶了他起来,和颜悦⾊道:“你辛苦啦,这些碎银子是咱们娘娘赏你去喝茶的。”
小贵子欣喜非常,连忙叩首些了恩。我笑昑昑道:“这个算什么,等本宮家里人进宮那一⽇,本宮再好好打赏你。”
他有些疑惑,抬头道:“谢娘娘赏。可近⽇没听公公们说哪家的命妇要进宮啊,若娘娘家人来了,奴才必定早早告知。”
我更是疑惑和忧虑,脸上却一丝不露,満面笑容道:“是了。你从前是在哪里当差的?”
他道:“奴婢也是在內务府,不过从前不在里头当差,是在外头给守门的侍卫送茶⽔的。”
我心下
喜,守宮门的侍卫那里最能听到消息,于是担忧道:“本宮娘家姓曾,本不是什么显赫人家,想来是不得⼊宮探望本宮了,哪里像甄府里的几位命妇似的,常能⼊宮。”
小贵子眨巴着眼睛,道:“奴才不知曾大人那里⾼就,但必定是平安富贵的。只是这甄府往⽇里风光,如今可不行了。前两天奴才进里头时就听说了,兵部侍郞甄大人下了大狱。”我的心狂
一跳,容⾊大变,他却依旧絮絮说下去,“这还不止呢,林羽林军都统兼翰林院侍讲学士都没了,甄老大人吏部尚书也没保住,一把年纪被噤在家中,连夫人们的诰命之封也被费了,还牵连了亲家薛大人。”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強忍着道:“怎么会是这样?甄府不是平汝南王的时候立了大功吗?”
他犹自不觉,笑滋滋道:“娘娘有所不知,立了大功也犯了大罪,当初华妃娘娘的慕容家汝南王不就是个现成的例子吗?甄大人是被人告发了。”
我还未来的及幵口,浣碧已经⽩了脸⾊,嘴
微微发颤,抢着道:“被谁告发的?”
小贵子见她这样,吓得不敢再说,浣碧哪里耐得住,情急之下握住他的手臂喝道:“快说!”
小贵子拗不过,只得道:“羽林军副都统管大人。”
浣碧急道:“胡说!管大人人不是要跟甄家二姐小届亲的吗?怎么要去告发甄大人?”
小贵子嘿一声道:“官场上的事奴婢才哪里知道的清楚,不过这事半个月前就人人知道了,奴才可不是瞎说!”
半个月?唯独我被蒙在鼓里。
浣碧戴要再问,小贵子寻了个由头惶惶逃了出去,我怔怔坐下,手中的针直直的扎进了手指,浣碧哎呀一声,忙取了⽩绢布来裹住,落下泪来:“姐小,这可如何是好?”
我极力忍了泪道:“好!好——”话音未落,腹中急剧疼痛了起来,几乎说不出话来,強自镇定到,“去请温太医——”
温实初侍奉我吃完安胎宁神的物药,槿汐为我盖上被子,道:“请问温大人,娘娘没有大碍吧?”
温实初微蹙了眉头,道:“大碍是没有,只是我有几句话想问娘娘的意思。”
我腹中依旧隐约的疼痛,吃力的点有:“本宮也有话问温大人。”
槿汐转⾝出去,我见浣碧目光恋恋,知道她也放心不下,便也留了她。温实初半是责备半是关切,道:“娘娘何故这样急痛攻心,以致动了胎气?”
我半支着⾝子,直视他,道:“今⽇有人告诉本宮娘家的事,大人⽇⽇能出宮,想必一清二楚。”
他大急:“娘娘全知道了吗,谁这样大胆!”
我忽而笑了:“大人果然都知道了,即便本宮不问,自然会有人想方设法要本宮知道。”
他道:“一则是皇上的嘱咐,二则是微臣必须顾及娘娘能否承受。”
我苍⽩一笑:“那么如今本宮已经知晓,你还要瞒到什么时候?”
他死死闭着嘴,我只是平静望着他。神⾊平静,心中却如翻江倒海一般,我多盼望他告诉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家中的人都好好的,平安喜乐。然而他道:“甄府已经一败涂地。”我的牙齿咯咯地发颤,他觑着我的神情,
言又止。
我死命道:“本宮没有事,你说。”
他继续道:“一门爵位全无,大人少夫人皆⼊大牢,老大人与老夫人也受牵连困居家中,与娘娘的情形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我的泪汩汩而下,“本宮有着⾝孕才受照拂,本宮的⽗⺟可有此待遇?”他无言,我又问,“那么致宁呢?他才不过一岁,是什么人在照顾?”
他忧愁而无奈:“小公子亦随⺟在牢中。”我心疼不已,致宁,他还是个襁褓婴儿啊,怎能受得下这般苦楚,他将原委诉与我听,“管路大人告发甄大人在平汝南王之
时首鼠两端,平
后又多次居功自傲,意纠结薛大人、管大人、洛大人自成群
。”
“首鼠两端?”我诧异又震惊,“何出此言?”
“娘娘可还记得有位佳仪姑娘吗?她便是人证。她道娘娘虽与华妃有嫌隙,可是甄大人为保自⾝荣华,曾蓄意接近汝南王,以作观望。”
我大怒:“这样的话可不是‘莫须有’吗?皇上难道也信?”
温实初道:“大人当⽇与佳仪姑娘的事闹的満城风雨,如今她出首为证,不由人不信。”他踌躇片刻道,“观望是小事,汝南王一事后皇上对这些功臣颇为介意,幷不放手重用,唯有甄大人最得器重,却有这样的传言,汝南王的事过去没多久,因而皇上十分介怀,何况管大人也甄大人
好不是一⽇两⽇,几乎要结成亲家,又是同僚…”他没有说下去,我却知道,玄凌定是信了。
他本就多疑,当⽇在⽔绿南薰殿会为着曹琴默一句话而疑心我与玄清。汝南王之事后他也一直未特别重用平汝南王时的功臣,对⼊宮的功臣之女也不刻意宠爱,只为了避免再蹈华妃之路。管路的告发句句犯在他的忌讳上,又有人证,他怎会不信。
而佳仪,我当初只嘱咐嫂嫂和哥哥行烟花之计假意
惑,只求汝南王一行人轻视哥哥放松警惕,却不曾安排到选择何种女子。佳仪我自未曾见过,只晓得有些像陵容,又晓得哥哥为她安排了善后,其中的曲折如何,我在宮中,自然是不得而知了。难道…佳仪又是谁安排下的,行此后招?
我心中霎时冰凉而雪亮,螳螂捕蝉、⻩雀在后,我们是生生为别人做了一回螳螂了。何止是我、哥哥,连整个甄家都被人算计了进去!
那么快,所有的一切都被颠覆,我的失宠,家道的没落。
温实初道:“娘娘也还罢了,终究没有受牵连,但娘娘也切勿意气用事。瑞嫔小主心气⾼傲、甚是出尘,为着家中⽗亲洛大人受冤⼊狱一事,自缢以死相争,表其清⽩。”
我一惊,其实我与瑞嫔幷无多少
情,她一向清⾼自许,不屑也众人之争,亦不与人
好,对谁都是淡淡的,恰如一朵⽔仙,风骨自然。我对她虽未来得及亲近,却是欣赏的。
然而…温实初见我关怀之情溢于言表,眉宇间惋惜之情更重:“皇上本来大有触动,可是听闻那⽇是安芬仪侍驾在侧,闻得瑞嫔死讯吓得当场大哭了,言语间似乎以为瑞嫔小主以死要挟皇上反倒坐实了罪名。”
陵容!我几乎切齿,瑞嫔与她幷无过节啊,何至于此!
温实初走后我默默良久,浣碧満面愁容坐在我⾝边,轻生啜泣。
我道:“哭有何用。”
浣碧勉強止住泪,颇有疑问:“姐小,那小贵子说自己新到內务府不久,又不知姐小家姓甄,被咱们随便诌了曾姓也肯信,怎么公子的官职倒这么清楚?”
我轻哼了一声,攥紧了被子道:“你也相信他是个新来的?既然皇上那么‘重视’咱们宮里,內务府怎么会那么轻易派了什么也不知道的小內监来,分明是有人要借他的口来告诉咱们,若我心志软弱一点,这孩子恐怕就保不住了。”
所有的怨毒瞬时涌上心间,只觉得辛苦异常,良久才吐出一句:“她们好恶毒!”
我撑着坐起⾝,取出屉中的鹅⻩笺表,未曾提笔,
中冤屈难耐,眼中的泪已晕
了纸笺。我含泪亦含了悲愤将笺表写好封起,向浣碧道:“等会芳若来替我
给她,请她呈给皇上。”想一想,今非时,玄凌也未必肯看吧。微微叹息一声,将当⽇他送与我的那枚同心结放在笺表上,“叮嘱芳若,务必要送到。”
浣碧知道要紧,郑重道:“奴婢晓得轻重。”
这样焦灼的等待着,眼看着金乌坠地,彩霞漫天,眼看着夜风吹亮了星子,胃中有剧烈的疼,像是在焦渴时喝了过量的酒,爹娘兄嫂的安危生死,就在玄凌肯否见我了。
轿撵在月上柳梢的时分候在了宮门外,李长亲自来了,恭谨道:“娘娘,皇上请您移步仪元殿。”
我怔了一怔,终于来了,于是道:“公公稍候,本宮更⾐后就去。”
然而对镜的时候,自己也惊住了,脸颊瘦削的多了,且是苍⽩的,突出的锁骨掩映在天青的素绣长⾐里,只叫人觉得生冷。到底是瘦了,惟独一腿双浮肿着,只余了憔悴,不见丝毫风情与美好。
心下荒凉,玄凌一直赞我美,见了这样的我,也是要厌弃的吧。淡扫胭脂,胭脂也似浮凸在面上,半分也不真切。我握着半盒胭脂在手,亦是惘然,再美,在他眼中也只是旁人的影子罢了。罢了,罢了,何必強造一分娇
出来,憔悴更适合在这样的情境下打动心肠吧。
于是披了件深紫的平纹外裳,用犀⽟簪子和金栉绾起头发,匆匆扶了槿汐的手乘轿去了。
仪元殿当真是久不来了,李长引了我进西室,轻声道:“安芬仪刚走,皇上一个人在里头等着娘娘呢。”
我敛⾐,换了芳若扶我进去,方一进去她便退下了。玄凌背对着我,似乎在用心看着什么东西,听我进来,头也不会,我艰难地福了一福,道:“皇上金安。”
片刻难看的静默,他回⾝扶了我一把,沉声道:“⾝子不便,就不用行礼了。”我谢过,他又问,“芳若说你有孕后一直多梦,如今睡得还安稳吗?”
我缓缓问道:“皇上眼见臣妾夜里多梦难安吗?”他愣一愣,我已道:“那么仅凭芳若一面之词,皇上就相信臣妾睡不安稳了,而幷不问一问太医是否幵安魂散给臣妾服用、臣妾梦见什么吗?”
他略略沉⾊,道:“你想说什么?”
我泰然自若,平缓道:“臣妾只想说,不可听人一面之词而作论断。”
他只是问:“你睡得安稳吗?”
我无法,只得道:“起初几月的却难以安枕,如今稍稍好些了。”
他淡漠笑:“那么芳若所言不虚。”
我凄惶头摇,道:“皇上,芳若姑姑幷无骗你的意思,但朝中臣子,权利倾轧,幷非人人都能诚坦无私啊!”
他搀我坐下,缓和道:“你百般求见,也不问朕好不好,只说这些吗?”
他好不好?我淡然举眸,自我噤⾜以来,再未曾见过他,这样乍然见了,只因为我的家族
命悬于他一人之手,这样尴尬而难堪的境地。我心里,哪里还想得到他好不好。如今看他,与从前一般,只是眼眸里多了一丝戾气,更觉
冷。隔了这些⽇子,只觉得恍然和蒙昧,似是不想念了,见面却依旧扯动了心肺。只晓得近也不是,远也不是,泪⽔潸潸而落。
他对着我的泪神愈加温文,喟然叹了一声:“当⽇对纯元皇后大不敬之罪,你可知错了吗?”
这一句话,生生挑起了我心底的伤痛和羞辱,少不得強行按捺,只道:“臣妾若说是无心,皇上信吗?”
他的口气却生硬了:“错便是错,无心也好,有意也罢。”
我一征,心口似被人狠狠抓了一把,疼得难受,泪却止了,含泪笑道:“不错不错,的确是臣妾的过错。”我低⾝跪下,“臣妾冒犯先皇后,罪孽深重,情愿一生噤⾜,羞见天
。但请皇上能再审臣妾兄长一案,勿使一人含冤。”我凄然抬首,“皇上,也请念在瑞嫔已死的分上吧。”
他死死看着我:“你方才说一面之词不可尽信,管路的话朕未必全信,但佳仪是何人,难道不是你为你兄长安排下的吗?如今她亦反口,而你兄长的确与薛、洛二人
往密切,瑞嫔甚至为你噤⾜一事再三向朕求情。据朕所知她与你在宮中幷无往来,若非受她⽗亲所托,何必要帮你!”
我不晓得瑞嫔为何要帮我,只是为了许久前和她在太
池的一番闲聊吗?我实在语塞,而对佳仪,我实在有太多疑惑。
玄凌的话冷冷在耳边响起:“实在不算冤了你兄长!”
我力争:“即便如此,嫂嫂一介女流,致宁襁褓之中…”我哽咽道,“臣妾兄长本对社稷无功劳可言,外间之事诡异莫辩,臣妾亦不可得知。但臣妾兄长对皇上的忠心,皇上也无半分顾念了吗?”
他的目光有些疑惑,落在一卷奏折之上,明灭不定:“清河王一向不太过问政事,也为你兄长进表上书劝谏朕…”我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玄凌又疑心哥哥与清河王有所纠结了不成,,他继续道,“甄远道夫
年事已⾼,朕可从轻发落,可你兄长之过不是小罪可以轻饶。”他也有些不忍,“你嫂嫂和侄子今早就已放了,只是天命如何,朕也不得而知了。”
他这话说的蹊跷,我怦然心惊:“皇上为何这样说?!”
他叹息道:“你嫂嫂和侄子在狱中感染疟疾发热,安芬仪再三求情,甚至愿意让服侍自己的医官去为他们诊治,朕已派他去了。”
我的⾆尖咯咯直颤,牢狱嘲
,但时至十月,怎会轻易有了疟疾,这可是要人姓名的病啊!何况是安陵容⾝边的医官去诊治的,我先不放心了。我凄然叫道:“皇上!——”
他扶住我的肩,道:“有太医在,会尽力救治他们⺟子。”他顿一顿,“但你兄长,结
为私,朕业已下旨,充军岭南。你⽗亲贬为江州刺吏,远放川北,也算朕姑念他一生辛苦了。”
岭南川北远隔南北,岭南多瘴气,川北多险峻,皆是穷山恶⽔之地,⽗亲一把年纪,怎么熬的住呢?我的心酸痛悲恨到无以复加,腹中有轻微的绞痛,似蛇一样蜿蜒着爬上来,而且⽟姚和⽟娆自幼娇惯,如何能受得这份颠沛流离的苦楚。
我悲苦难言,我⾆底的怨恨再也忍耐不住,仰头迫视着他:“皇上!到底真的是铁证如山还是皇上因为汝南王一事心结难解而耿耿于怀于他人?”
他怒了,语气严厉,冷漠到没有温度一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的手伴着怒气一挥,触到了⾝边他方才立过的书架,一张绛红的薛涛笺自书堆上轻飘飘晃下,打在我脸上。我本跪着,随手
拨幵,然而一目扫到笺上,整个人顿时僵在了那里,浑⾝如卧冰上。
所有的真相,原本只是一些零碎而清晰的话语,而当这些话语真切落在这一张纸笺上时,虽早已知晓,那灭了的心却再度灼痛起来。
我直愣愣瞪着,那绯⾊如⾎的薛涛笺竟是要被我看的溢出⾎来。脉搏的跳动渐渐急促,怦怦直击着心脏,
口像是有什么即将要迸发幵来,心如同坠⼊腊月的湖⽔中,那彻骨寒冷
得双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竟是克制不下去,直抖得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一般,心中有声音极力狂呼,不是的!不是的!莞莞!莞莞!竟然是这莞莞!错了,全错了,从头至尾全是错了!
“寄予莞莞爱
,念悲去,独余斯良苦此⾝,常自魂牵梦萦,忧思难忘。怀思往昔音容,予心悲痛,作《述悲赋》念之悼之。愿冰雪芳魂有灵,念夫哀苦,得以常⼊梦中以慰相思。纵得莞莞,莞莞类卿,暂排苦思,亦‘除却巫山非云’也。”
“易何以首乾坤?诗何以首关雎?唯人伦之伊始,固天俪之与齐。痛一旦之永诀,隔
而莫知…影与形兮难去一,居忽忽兮如有失。对嫔嫱兮想方形,顾和敬兮怜弱质…望湘浦兮何先徂,求北海兮乏神术…恸兮,陈旧物而忆初。亦有时而暂弭兮,旋触绪而唏?。信人生之如梦兮,了万事之皆虚。呜呼,悲莫悲兮生别离,失內位兮孰予随?⼊淑房兮阒寂,披风幄兮空垂。舂风秋月兮尽于此已,夏⽇冬夜兮知复何时?”
玄凌的笔迹向来是看得极
了,写到最后,笔力渐弱无力,断断续续,有泪痕着洇其上,把墨迹化得一小团一小团如绽放的黑梅一般。可见他下笔时伤心哀痛到了何种地步。
除却巫山非云也,好一句除却巫山非云也。原来是她,竟然是她,所有我的一切一切殊宠恩爱,原来全是为了她,为了一个“莞莞类卿”。魂牵梦萦、魂牵梦萦,玄凌梦里面一声声情意切切唤着的,全是她——仙逝了的纯元皇后朱则柔。
那么,我究竟算是什么?
双手无力一送,薛涛笺若无物一般飞了出去,悄无声息的落到织金毯上。像是全⾝的力气都被一丝一丝菗空了,颓然软绵绵委地坐下。窗外秋冲鸣噪不已,一树红枫娉婷掩映在窗前,那猩红一⾊刺得我双目如同要盲了一般疼痛。
我
中
难言,腹中因着这
愈加疼痛,仿佛我的孩子亦明⽩我这为娘的委屈,为我不平。
玄凌満怀怜惜拾起地上的薛涛笺,眼神顿时宁和下来,平静温柔得似一潭秋⽔,明澈情动。那眼光半分都不落在我⾝上,只凝神远思,似乎沉浸在久远美好之中,口中道:“你知道了?”
我无言以对,还有什么话可以说呢。
玄凌半是感慨:“其实能够有几分像莞莞,也是你的福气啊。”
我几乎要冷笑出声,是吗?究竟是我的福,还是我的孽!只觉得与他这一面,一副心肠皆是冷寂到底了,所有的情思,亦断绝了。他这样陌生,这样叫人疏远。错的何止是玄凌,我更是错了,这么些年的时光与情爱,皆是错付与眼前这个人了。
门吱嘎而幵,翩然闪进一个娇小的⾝影,见到我在,忙要退后。我几乎不记得了,这个书房,除了我,陵容亦是可以进出的。
她的容光娇
而青舂,红润如轻霞,刹那对照出了我的伤心和憔悴,更叫人不忍卒睹。玄凌叫住他,道:“什么事?”
他娇弱地望了我一眼,
言又止,玄凌最看不得这样的神气,催促了两次,她方怯怯道:“方才太医回来禀报,甄少夫人与小公子疟疾病重,已经不得救了。”她的话未说完,泪⽔已经沾
了脸庞,惹人怜爱。
凌容说着就要来搀我,口中关切无比,道:“姐姐有⾝子的人,千万别伤心坏了。”
我情知没有那样简单,泪眼中望出来她姣好的芙蓉面似是扭曲了一般,只是可怕,她趁着接近我的片刻,悄然在我耳边轻轻笑道:“可救不活了呢!”
我恨得几乎要呕⾎,正
挥幵她的手,腹中急痛
裂,似要迸幵一般。秋意冰凉若霜,露从今夜⽩,月⾊惨⽩似一张鬼脸,兜头扑了下来,我的手软弱地垂了下去,最后一眼,只瞧见自己猩红的裙角,蜿蜒如河。
那样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昅,仿佛刀绞一般,苦索在我的肠中菗刺。好痛,⾝下全是
的,仿佛有无数的洪流在我的体內奔腾,骨节一节一节地裂幵了,是谁的哭声,那么痛苦,搅
了我的心,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要撕裂了一般,几乎能听到咯吱碎裂的声音,有什么在我的⾝体里萌发着想要突越。
我在昏沉中,无数人的声音催促着我——“用力!用力!”漫天的杏花,轻薄如绡的瓣花点点地飘落到我的⾝上,我为他萌生出卷⼊后宮争斗的决心。
仪元殿的初夜,他拥紧我的⾝体,恳然道:“你的心意朕视若珍宝,必不负你。”
惊鸿舞翩飞,惊了的是他的心,还是我的意,娘说,惊鸿舞是要跳给心爱的男人看的。
夏⽇的宜芙馆他为我画就的远山黛,他神⾊
醉:“朕看重的是你的情。”
他与我在深夜里共剪西窗下一对明丽烛火,和我似寻常人家的夫
写字作诗。
舂深似海,梨花如雪,他为我作姣梨妆,他放声大笑:“你,你!你有了咱们的孩子,你晓不晓得胗有多⾼兴!”
他満面皆是舂⾊笑影,俞发显得神姿⾼彻,指着我髻上的幷蒂海棠,道:“胗与你正当年少好时光,便如此花共生共发。”
他只是郑重了语气,道:“即使有佳丽万千,四郞心中的你只有一个,任何人都不能取代。”
他吻亲我的耳垂,低声道:“朕再不让你流这许多眼泪便是。”
前尘如梦境在我脑海中如流⽔划过,终成了一地霜雪,只剩下一片⽩茫茫真⼲净。
我挣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
似乎有大巨的喜悦环绕在我的周遭,婴儿响亮的啼哭和
悦的笑声。我疲惫地坠⼊黑沉沉的梦里,无力再睁幵眼睛。
那是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有无尽的往事,纷至沓来,琐碎而清晰。梦得那么长,那么多的事,⼊宮四年,仿佛已经过了一生那般久远。
戴我睁幵眼,已是光明的⽩⽇里,槿汐含喜含悲
了上来,切切道:“贺喜娘娘,生下一位帝姬。”她又道,“帝姬一切安好,长得可漂亮呢。”
我尚有些
茫,帝姬?
浣碧在一旁道:“姐小可吓死奴婢了,您昏睡了一天夜一呢。”
我下意识地去摸我的肚子,我的肚子是平坦的,我吓的要跳起来,我的孩子没有了!曾经,我这样一觉醒来,我的孩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几乎要哭出来,槿汐忙抱了孩子到我面前,道:“娘娘别急,帝姬在这里呢。”
在这里,我悬着的心顿时放了下来,紧紧把孩子抱在怀中,她那样小,脸上的肌肤都有些皱皱的通红,像只小小的柔软动物,眼睛微微张幵,真是像极了我。她那样轻,那样温暖。我喜极而泣。我的儿女,这是我的女儿啊。
浣碧指着啂⺟道:“这是帝姬的啂⺟靳娘。”
那是一个健康端正的妇人,⽪肤⽩净,⾝体壮硕,言语间
子有很柔顺质朴。槿汐道:“帝姬是早产,尚不⾜月,太医来瞧过,说是要好生养育照顾呢。”
我终究是产后无力,抱了片刻就有些吃力,却仍是舍不得放下。槿汐轻声在我耳边道:“皇上来了,来看娘娘呢。”
我正道:“说我⾝子不适,不见了。”抬头已见玄凌踏了进来。
我别过头,只是不理。这个人,我再不想见了。
他看我一眼,道:“还在生气?你还是想不明⽩吗?”
我哑然,只得道:“皇上希望臣妾明⽩什么?”
他颇有几分感慨:“你已然为朕生下帝姬,还要闹这样的意气?朕已经决定,不论甄家如何,朕都不会迁怒于你,只要你愿意,朕明⽇就可下旨尊你为昭仪。”
我转头:“臣妾失德,不敢忝居昭仪之位。”
他靠近我,柔声劝道:“你,若你肯,你还是朕的宠妃,朕待你和从前一样。”
我冷笑,笑得不可抑制,片刻停息后道:“皇上以为还可以吗?”
他的神⾊瞬间冷了,道:“不错,的确是朕太过垂怜你了,你这样的心
,实在不适合在宮中久住了。”
宮中,我早已腻味了。恨吗?爱吗?都已经不要紧了。皇后和陵容、华妃和余氏,我恨的人那么多,杀得过来吗?我已经杀了多少,还要杀多少,永无止境。那么多的⾎腥和杀戮,没有温情,亦没有真心。家已散了,人亦亡了,我厌倦到底了。我何尝愿意再待下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他兀自道:“朕来告诉你,你的⽗兄⺟妹,今⽇都已各自起程了。”
我只是愣愣的,一丝悲寂的笑浮上脸颊:“多谢皇上了。”
他头摇,有些厌弃:“你这个样子——去佛堂静一静心吧,不用住在这里了。”
不错,我不能住在这里了,有我这样不⼊她⽗皇眼的⺟妃,有我这样破落的家族,我的女儿,只会因为我而备受苦楚磨折。
而佛堂…那离我的女儿多么远。
我的女儿尚在襁褓之中,世事于她只是无知。后宮的云谲波诡、翻云覆雨,她还没有一一领略到,我也不能躺她领略到。而我这个⺟亲,即将离幵这耗尽我大巨心力和感情的后宮,她的未来,我已经不能够给予保障。而我唯一能做的事,是将她的未来作我力所能及的安排。
心中大巨的苦楚与羞辱似乎凛冽刀锋凌厉地一刀一刀刮着,紧咬下
,心口几乎要滴出⾎来。于是,我抬头,静静道:“这个孩子还没有取名,臣妾行将离幵,孩儿的名字就容许臣妾来取吧。请皇上成全。”
他的目光平静得几乎没有感情,良久道:“好。”
所有的酸楚瞬间涌上吼头,死命把眼泪
回眼眶中,一字一字道:“就叫绾绾。”每说一字,心上就被狠狠划上屈辱的一刀。
他双目烁烁一睁,目光中瞬然有了庞大不可言说的震惊、心痛和热情,灼热似能点燃満地月光,声音微有嘶哑:“莞莞?!”
心灰意冷的心痛夹杂着
齿间的冷笑几乎要横溢而出,他心里,果然,永远,只有一个莞莞!终究还是克制住,我此时的一言一行,无不关系着我怀中这个孩子的未来与安危。为了她,我须得忍耐。
被中放着一个汤婆子,却似乎没有丝毫温度,冰冷嘲
得能挤出⽔来,我的双⾜已经⿇木,只有头脑中的思维依旧敏锐。凄楚的笑意再不受自己的控制,蔓延上
角:“臣妾怎敢让帝姬沿用先皇后的小字这样大不敬。”或许我的心底,也是真的不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和她用同样的名字吧,于是慢慢道,“长发绾君心,臣妾做不到的事,但愿帝姬能够做到。她这个无用⺟亲的一切不要再发生在她⾝上了。臣妾残生,也会于青灯古佛之畔为她⽇夜祈祷。”
他默然片刻,脸⾊缓和了一些,道:“其实你不想出宮修行也可,可在宮中的太庙…”
宮中的太庙?我断然拒绝:“臣妾不祥之⾝,实在不敢有扰宮中平安,以蹈祥瑞。”
他的脸⾊有些难堪,不再有异议:“你早去也好,宮中也留不得你了。”
他自啂⺟手中抱过女儿,目光疼溪紧紧搂在怀中,微笑如一个十⾜的慈⽗,瞧也不瞧我一眼,只逗了她柔声唤:“绾绾——绾绾——”我不晓得他这样唤着时是否想起了纯元皇后,只是他对女儿的样子,的确是异常疼爱的。有了这个相似的名字,我的女儿便能得⽗皇的十分疼爱,她不是男儿⾝,自然也不会卷进皇储之争,有这一点疼爱,⾜以让她不致沦落被人轻视了。只是我女儿的前程要依靠在那个与我面貌相似的纯元皇后⾝上,我只觉得心酸,心酸之中更是悲凉。
我敛⾐,郑重跪下,叩首道:“臣妾还有一事相求。”
他的目光定在我脸上,轻声道:“你说。”
眼中的泪含蓄得
満,孩子,娘要走了,娘定要为你安排好后路,但是来⽇如何,终究是要靠你自己,娘也无能为力了。我道:“敬妃娘娘⼊宮年久,膝下无子,又素有慈⺟之心,臣妾希望出宮之后可以由敬妃娘娘来抚养帝姬,以慰万全。”
他思量片刻,道:“皇后和端妃皆有所养,敬妃还可以托付。”
我再度深深叩首,道:“如此,臣妾再无所憾。”
我和他都没有再说话,这些年,我其实幷不真正了解他,他也不真正了解我。我对他,终究是算计着的。一如他,也算计着我。
寝殿中静寂的过分,偶尔有夜宿的寒鸦凄凉地叫一声,宿在残枝上,风扫过枯叶沙沙作响。月光透过窗棂落在地上,是淡淡昏⻩的影子。
我伸手抱过女儿,将她的脸紧紧贴在自己脸上。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沉沉眯着眼,小脸通红。我的一滴泪滑落,她无意识地咂着嘴,不知能否从这苦涩的泪中咂出一丝甜藌。
玄凌的神情有些惘然的萧索,望着満地月影,道:“月⾊朦胧,就赐绾绾封号为‘胧月’吧。”
胧月,是个不错的封号。寻常帝姬皆是在満月那⽇赐予封号,不过是贤良淑德一类的字眼。胧月甫一出生就得此殊荣,可见玄凌是疼惜她的,也是对敬妃的安抚。我再无牵挂,安静谢恩。
他也觉得无趣,有些落寞,他的目光有些柔和有些森冷,似不定的流光,那么些年的时光和残存的情感,最后凝成一句:“你,你还有什么话对朕说?”
还有什么话,我和玄凌之间,真的已经无话了。然而皇帝的问话,我不可以不答。良久,我轻声而坚决道:“朱弦断,明镜缺,朝露?,芳时歇,⽩头昑,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忘妾,锦⽔汤汤,与君长诀!”昑完,三拜而止,再无别话。
他的声音有些酸涩:“好!好!既然如此,朕亦无话可说了。你去意已决,胧月,朕自会与敬妃好好抚养。”言毕,拂袖冉冉离去。我冷眼瞧着他,再无一滴泪落下。
三⽇后,我被费去所有封好和位分,逐出棠梨宮,退居京郊的甘露寺带发修行。槿汐和浣碧执意与我随行,留下了其他人照顾胧月。
敬妃把胧月抱到手中那一刻,感动得流泪,她执了我的手道:“我一定视帝姬如己出。”
我轻声而诚恳:“这就是姐姐的孩子,何来视如己出这一说。我亦相信姐姐会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她点头:“我知道,孩子给谁养育都可以,是你体谅我没有孩子可以依靠。”
我低首:“也请姐姐顾念往⽇情意为我照顾沈婕妤。”我亲一亲胧月啼哭的脸,心中痛楚
裂,转首离去。
我默然沉思,随⾝携带的不过是一些最必要的东西,一应⾐物首饰,皆留在了棠梨宮。临行前夜一,浣碧犹豫着问我,是否要将昔年玄凌所赠的⽟鞋带走,毕竟于我,那是最珍贵的器物。
我只淡淡一笑,取出了一把“长相思”,把一切玄凌赏赐的器物,皆锁在了大箱子中,皆是过去的东西,又何必再要留。唯有“长相思”,才是解语的知音呵!
帘外细雨绵绵,宮车自永巷辘辘而过,经过云意殿,不过四年前,我便是从这里,踏进了后宮。我兀自笑了,当时那样年轻,那样心⾼不知收敛,虽然无意于⼊选,可是一时无意在玄凌面前脫口诗词,才有了后来那么多纷争和风波。若有可以后悔的时候,我必然最后悔那一⽇。
轻蒙的细雨如冰凉的泪。云意殿外站満了花枝招展的女子,绚烂了整个宮廷萧萧的雨季。我微微疑惑,槿汐已轻声在我⾝边道:“今⽇是选秀的⽇子。”
又是选秀了,去年延迟的,今⽇终于到了。
殿外的少女们青舂少艾,都有明丽的笑容,望渴而⾼傲的眼神,仿佛一朵朵娇嫰的花朵,等待着君王的采撷。若她们知道了我的故事,是否会因此而退却?
不,她们是不会退却的。因为和我一同⼊宮的陵容,已经成为其中的胜利者。后宮,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发疯的地方,只要有一个人成功,只要有片刻的成功,就会有无数的人甘愿成为手染⾎腥的人,去争去斗,去杀戮算计。
不过,那已经是她们的故事了。
宮门巍峨⾼耸,远远望去,两个
悉的⾝影撞⼊我的眼帘。⽩蒙蒙雨雾中,眉庄依依而立,温实初伴在她⾝边,手持油伞为她撑出一片无雨。
马蹄行得缓慢一些,嗒嗒似敲在心上,她的热泪在眼眶中转动,我伸手探出与她紧紧相握,温实初见机塞了一袋银子给侍卫,请他退幵几步。
眉庄将
落的泪轻轻拭去,含悲而笑:“去了也好,总算离了这个得个解脫了。”
我鼻中酸涩难言,轻轻侧首:“姐姐善自珍重,我怕是无幸再得与姐姐亲近了。”
她拍着我的肩:“你一人去了,我又有什么大意思呢,只盼和你一同罢了。”
我悲伤:“姐姐何出此言?”我见周遭再无外人,悄声道,“姐姐在宮中一⽇,千万要留意安陵容与皇后,也要小心祺嫔,勿要为我使意气,安心保重自己要紧。”我恳然望着温实初,“温大人,姐姐孤⾝一人,我把她托付与你,万望顾全,不要落与他人陷阱。”
温实初道:“娘娘…”
我微笑拦下:“我已不是娘娘了。”
他赧然:“?妹妹…”这称呼久远前他唤过的,他叫得生疏,我亦觉得唐突,眉庄的脸⾊变了变,只望住他不说话。温实初浑然不觉,“你也保重,我一得机会,便去看望你。”
我头摇:“一⼊甘露寺,大人就是红尘之內的人了,你我隔了尘世,不便再来相间。大人若有心,就请为我看顾帝姬,照应姐姐,也是我如今唯一心愿。”
他眼中的悲痛之⾊愈浓,⾝后槿汐牵一牵我,轻声道:“不便多说了。”
我缓缓点头,狠一狠心,令车夫逐尘而去。
⾝后,眉庄与温实初依然遥立雨中,目送我离幵,这是四年后宮留给我最后的温情印象。
宮门已出,
悉的红墙已在⾝后。此生,我终于走出了繁华鬼魅的后宮。
我垂下马车上的布帘,轻轻而悲哀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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