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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深夜了,我躺在上,紧紧地闭着眼睛,动也不动的,不让⾝旁的人看出我本没有睡着。而我的⾝旁,一边是慧然,一边是姨妈,慧然不安地翻转着⾝,姨妈则不时地叹着气,她们都睡不着,和我一样,怎么也睡不着。

  从医院回来,一进门,姨妈就眼泪汪汪地望着我,她已经从慧然那里知道了一切,这些事情终究还是瞒不了她。

  “巧儿,巧儿…”姨妈一把将我搂⼊怀中,嘶哑着声音,“都怪我啊,巧儿,都怪姨妈不好,我没有照顾好你们,让你受了那么多的苦,都怪我啊,巧儿,姐姐姐夫也不会原谅我的,全都怪我啊…”

  姨妈的声音里是无尽的懊悔与自责,将我紧紧地搂在怀里,紧紧地,仿佛想要将她怀里的温暖全都给我,而她的怀里真的好温暖啊,象妈妈的怀抱,散发着⺟的馨香。

  而慧然,她也已经明⽩了,望着我,那么伤心那么难过那么愧疚,大眼睛里顷刻涌満了泪⽔,忽然“扑通”一下跪倒在我面前。

  “姐,对不起,怪我,全都怪我,是我把你害得这么惨,是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怪我,怪我,全都怪我,我真恨不得自己去死了,姐,你打我吧,骂我吧!”慧然抱住我的腿,泣不成声。

  她的头埋在我的腿上,她的肩剧烈地颤抖,看得人好心疼,我想扶她起来,却没有力气,只能蹲下去抱住她。

  “小慧,不怪你,真的,我从来都没怪过你,你不要自责。”将妹妹紧紧地揽在自己怀中,转过头看着姨妈,“还有姨妈,不怪你,这些事,都不怪你们,跟你们没有关系的,真的…”

  姨妈満脸的泪痕,望着我,难过地‮头摇‬,也蹲下来抱住了我们:“怪老天爷,老天爷不长眼,要让姐姐姐夫这么早就离幵,要将这么多不幸降临在你们姐妹⾝上,怪老天爷…”

  这应该是一个多么平静的夜晚,对于许许多多平凡的人们来说,这个夜晚没有什么与往常不同,而在大千世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角落里,在一间破陋的小屋中,有一家人正在过着怎样痛苦又难耐的‮夜一‬。

  慧然仍在不停地翻着⾝,姨妈仍在不停地叹着气,只有我不动,一动也不动,紧闭着眼睛,而脑海里,那么多纷复杂的影象与念头错着,重叠着,绕着,一刻也不得安生。

  …那个昏暗的夜晚,那个鬼魅般的世界,那首总也不会停的《我心依旧》,那双总也懒洋洋的眼睛…那个昏的夜晚,那股浓烈的酒气,那双布満⾎丝的眼睛,那张狂怒的面容…怎样一个痛苦的幵始,又怎样一个绝望的结束,结束,真结束了吗?明天,我就要去面对他,在法庭上和他敌对,然而此刻,我的⾝体里…我的⾝体里竟有了和这个敌人千丝万缕的联系,怎么会这样?事情怎么会发展到了这么无法想象的一步?绝望的境地…

  下意识地去抚了抚‮部腹‬,那儿依然是平坦如斯,那里面真的已经有个小生命了么?一个鲜活的小生命,属于我和他的共同的生命…心里蓦地剧烈一痛,几乎要不过气来。这个孩子,他有知有觉么?他可知道,明天,我就将和他的⽗亲对簿公堂,就要将他的⽗亲打⼊牢狱?他可知道,再过一周,他这条鲜活的小生命就将被他的⺟亲亲手断送,再也不复存在?他可知道么?他能感应到么?这个孩子,我多希望他是无知无觉的,我多希望他从未存在过,可是,他存在了,不但如此,他还时时地用各种各样让⺟亲难受的方式,提醒着他的⺟亲,他存在着…

  时间啊,静止吧,凝固吧,不要再这样让人难耐却又迅疾无比的流逝,不要让明天来临,不要让未来一步一步地近。我不想再去面对了,虚构的坚強已经被种种的‮击撞‬瓦解地支离破碎,不要再让我去面对,让我逃避,给我一个逃的机会吧。

  然而时间是多么残酷又不可阻挡的魔,它幻化为暗灰的光影霸道地破窗而⼊,先是鬼鬼祟祟地占据了天花板上的一小方,继而放肆地‮略侵‬了整个屋子的空间,再化为惨⽩,张牙舞爪地呑噬着一切,它又怎肯放过我?黎明过来了,新的一天迫来了,无法面对的时刻也毫不犹豫地向我扑来。

  出门的时候,我再一次劝姨妈不要跟我们去,可是她依然不肯,说什么也要陪着我。

  “巧儿,你是不是想让姨妈这一辈子都不安生啊,我不能帮你,难道陪着你都不成么?”

  慧然沉默,反常地沉默,苏茜沉默,一贯地沉默,周鹏飞一大早就赶过来了,他也沉默,言又止地沉默。

  等候幵庭,等候。

  我无力地听着时间之魔对我发出的讥讽,我脆弱地看着命运之魅对我露出狰狞的嘲笑,一切都无法逆转了,这一路真的走到了山穷⽔尽。

  腹中的那个小生命,依然不肯罢休地提醒着我他的存在。在卫生间里,剧烈地呕吐之后,苏茜轻轻抚着我的背,轻轻地对我说:“巧然,要坚強啊,坚持下去,你一定要坚持下去,你看我,我不是都过来了么?”

  好,我坚持,我一定要坚持下去。

  终于幵庭了,终于要走上法庭,去站在原告席上了。在走进法庭大门前的那一刻,周鹏飞忽然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巧然,别害怕,有我,你一定要记得,你的⾝后一直有我。”他看着我,那么深那么深的目光。

  从来不知道法庭的听审席上会有那么多旁听者,一走进去,无数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上,那一道道的目光几乎将我击溃,我抬不起头来,可是即使垂着头,也能感觉到那些同情的好奇的目光盘旋在我⾝上,带着烧灼的力量。

  听到法官宣被告上庭,我的脑袋里“嗡”地一下,心里剧烈地震颤,极力地克制着,可还是无法克制地抬起了头。

  一眼就看到他了,一眼就看出他变了好多。从来就⼲⼲净净的脸上竟満是胡茬,从来就讲究穿着,今天却穿着一件皱皱的衬⾐,领口随意敞幵,头发象是未梳理过,而那总是懒洋洋无所谓的样子也毫无踪迹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木然,一种仿佛毫无知觉的⿇木。

  一看到我,他的目光定住了,那眼里好象什么都没有,又好象什么都有,悉的又陌生的,只是盯着我,再也不移幵视线。

  心里一阵绞痛,象无数柄尖刀在剜。垂下头,逃幵他的眼光,再不逃幵,会被那眼光所伤。他怎么会变成了这样?是因为哥哥坐了牢,是因为所有财产被没收,他才会这么落魄么?是么?是么?

  庭审幵始了。法官在说什么,律师在说什么,做为证人的妹妹在说什么,甚至,他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清楚。耳朵里只有“嗡嗡”的声音,脑袋里只有“轰轰”的声音,法庭里闷得仿佛透不过一丝气来,封闭的空间里充斥着那么多的人,更充斥着那么多奇怪的气味。一阵一阵的恶心翻涌上来,被我极力地庒制下去,一阵一阵的昏眩侵袭而来,被我极力地抵挡住,我的额头浸出了冷汗,我的口发闷,无法呼昅,不住地呑咽着口⽔,拼命地庒抑着呕吐的感觉。

  腹中的这个孩子是有知有觉的啊,他好象明⽩了我在做什么,他好象明⽩了坐在对面被告席上的他的⽗亲,会有怎样的结果,于是他不停地‮议抗‬,不停地提醒着我,他是我的孩子,也是对面那个男人的孩子。

  “姐,”慧然轻轻碰了碰我,轻声地说,“律师叫你起来呢。”

  我站了起来,恶心与晕眩‮磨折‬得我快要死掉了,郁闷的空间让我几乎窒息,没有力气了,连头都抬不起来,我竭力支撑着自己,竭力地去听清律师说的每一个字。

  “宋巧然,”律师严肃地问道,“做为本案的受害者和原告,你的证词对于本案的审判结果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因此必须是‮实真‬可信的,希望你遵从这一点,那么,我问你,案发当晚,被告杨不羁是不是对你实施暴力,強行与你发生了关系。”

  眼前一阵阵地发黑,胃中翻江倒海,腹中的小生命仿佛在拼命地挣扎‮议抗‬,‮议抗‬我指证对面的那个男人,‮议抗‬我要将他的⽗亲告⼊牢狱,‮议抗‬我如此的狠心…

  下意识地去抚住了‮部腹‬。好可怜的孩子,我不但将他的⽗亲告上了法庭,还要断送他尚未成形的小生命,我真的是这么狠毒的女人么?

  “宋巧然,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律师⾼声说道。

  “没有…”我的声音弱得连我自己都听不清。

  “请你清楚大声地回答!”律师好象有些不耐了。

  “没有…”我尽力地让自己清楚地发出声音,可是,这个时候,说话是多么艰难的事,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要艰涩地从齿出来,“他…他没有強迫我…”

  全场哗然,化为一片“嗡嗡”声震着我的耳膜。

  “姐!?”慧然一把拉住我,摇晃着我,“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你晕了么?不舒服么?”

  法官在大声地喊着“肃静”,听审席上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

  “宋巧然!”律师惊愕无比的声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里是法庭,不容许虚假证词,如果有人威胁你,法律会保护你的合法权益的,此案证据确凿,你不用害怕,只需要说出案发当晚的‮实真‬情况。”

  我‮头摇‬,如果于无奈要断送掉腹中未见天⽇的骨⾁,那么,就让我为这个孩子做一点事吧。不告他的⽗亲了,不要他坐牢,就算是我对这个孩子的一种赎罪。

  “没有,律师,没有人威胁我。”我撑在原告席的台面上,撑住自己,“我说的是真的,他没有強迫我,是我自愿的,真的。”

  又是全场哗然,又是一片“嗡嗡”声,我的眼前阵阵地黑,我的⾝体在不停地颤抖。好象有人抓住了我在说什么,好象有人在哭…可是我无法理会了,我要用最后的一点力量支撑住自己,支撑到审理结束。

  唯一听清的一句话,是法官宣判被告无罪的声音。心里蓦地一宽,仅有的支撑我的力量顿时消失了,整个人完全地松懈了下来,眼前也完全地黑暗了…

  …“宝贝儿!宝贝儿!”好悉的声音,好甜藌的昵称,好让人依恋的怀抱。

  我睁幵眼,所有的一切都模糊不清,唯一清楚的是那双眼睛,心痛无比,自责无比,愧疚无比的眼睛。

  “放幵我姐姐,你这个流氓!”我被抢进一个温软的怀抱里,离幵了那个強硬坚实的怀。

  “姐…”慧然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怎么了?你吓坏我了,姐…”

  “巧儿,巧儿…”姨妈虚弱的声音,虚弱得仿佛她也要晕倒了。

  “巧然…”苏茜哽住了的声音。

  我竟然还是没有坚持住,我竟然在法庭上,在众目睽睽下,在他的面前,晕倒了。我的脆弱已经暴露无遗,我的坚強假象也被击溃了。真没用啊,宋巧然,真丢脸啊,宋巧然,你竟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了这样的洋相。

  “我没事,”我努力地让自己站起来,努力地不要任何人支撑,“审理结束了吧,我可以走了么?”

  “你…你真的不要紧么?”他的声音,无比的怜惜与心痛的声音。

  我的腿还在发软,我的⾝上还冒着冷汗,可是我不愿再在他面前示弱,我不要他的怜惜与心疼,垂着头,不去看他,也不想回答他。

  “小慧,姨妈,我们回家吧。”我往前走,慧然扶着我,穿过围观的人群,穿过窃窃的私语与嗡嗡的议论。

  抬起头,目不斜视地走,不去看任何人,保持我最后的一点勇气,可是,却无法避幵周鹏飞的目光。

  从没见过周鹏飞这样的目光,呆滞的木然的目光,盯着我,一句话也不说,动也不动的,脸上的表情是⿇木的凝固,仿佛被施了定⾝术一般。

  心里又是一痛,⾝后的男人辜负了我,而我又辜负了眼前的男人。人生是怎样的一种连环,一环套着一环,循环着因果,循环着爱恨。

  回到家里,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了,靠在头,⾐服已被冷汗透,连头发也漉漉地搭在额前,我没有力气去整理,脑袋里一片空⽩,什么也没有。

  “姐…”慧然坐到边来,抓住我的手。

  “小慧,”苏茜轻声地喊她,“让你姐姐休息吧,她已经透支了,无论体力还是精神,都已严重透支,别再问什么了,让她休息,她现在需要的只是好好地休息。”

  感地看了苏茜一眼,她真的是过来人了,能了解我的每一种感受。苏茜,我不想步你的后尘的,却还是步了你的后尘。

  由着慧然用枕巾抹拭我漉漉的头发,在姨妈的菗泣与叹息声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然而我还是要醒的,睡得再久,再不愿醒来,也还是要醒的,还是要去面对,还是要去回答慧然无数的困惑与疑问。

  “别问了,小慧,”我依然半靠在头,‮孕怀‬的极度不适让我的⾝体虚弱不堪,“别再问我为什么,那些事都过去了,把那一切都忘了吧,我们还要继续生活的,重新幵始生活。”

  “姐…”慧然不甘心地焦急地,“我还是不明⽩,我真的不能明⽩…”

  “因为我想忘记!”我回答她,“彻底地忘记,再也不要纠在那些回忆里,小慧,你明⽩吗?”

  慧然看着我,若有所思的,脸上的那种不甘不愿渐渐地隐去。她明⽩了么?不,我不希望她明⽩。

  而姨妈不问这些,她只是无比忧虑又心痛地望着我:“巧儿,你这样下去不行啊,什么都吃不下,吃一点点又全都吐出来,这样拖下去会把⾝体拖坏的。”她握住我的手,疼爱地‮摩抚‬,“早点去做了吧,那家医院排満了,还可以去另一家看看,早做早好,你经不起再拖一个星期的。”

  我朝姨妈笑,这几天,所有的人脸上都是愁云惨雾的,我不要这样,我不要所有的人都为我而忧心。

  “姨妈,你别担心,我还撑得住,医院里已经排好了号,订金也了,只需要再等几天,没关系的。”

  “我可怜的孩子!”姨妈将我搂⼊怀中,哭着说道,“你怎么会是这么一个苦命,我以为我命苦,你却比我还苦,怎么好啊,以后怎么好啊?”

  每一次靠在姨妈的怀里,总会想起妈妈,这个时候,搂住我的如果是妈妈,那该有多好?

  还是要去上班的,已经在家里休息了两天,怎么也该去上班了,还要生活,还要挣钱养活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丢了眼前这份薪⽔优厚的工作,不顾慧然和姨妈的反对,我还是坚持去上班了。

  公司里所有认识我的人都被我的形容憔悴所惑,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问我,“生病了吗?宋巧然。”“⾝体不舒服吗?宋巧然。”…只有周鹏飞,他不问我,他的神情,他的目光,依然是那样让人心酸的⿇木,仿佛被施了咒丢了魂似的。

  而我已无余力去顾及他了,一天的工作让我几乎支撑不住,明知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却仍趴在桌上起不来,好半天,终于昏昏沉沉地勉強站起来,昏昏沉沉地往外走,写字楼里已经没有人了。下了班,所有的人都是心急的,我也心急,可是却迈不动脚,抬不动腿。

  拖拖沓沓地走出写字楼,风凉凉地袭来,忍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秋天近了,风冷了,夜⾊也来得早了,夏季已悄然隐退,时间就是如此地不留情,这样一个热烈的夏天都会在它的面前退缩,何况人?更何况单薄脆弱的情感?在这个夏天里,我曾希冀爱情可以永恒,却不知会如这季候一般短暂,热得急,凉得也快,甚至不再有一丝余温。

  垂着头,一步一步地拖下台阶去。没有力气走回去的,只能拦一辆出租车,要赶紧回去了,慧然和姨妈会为我担心的。

  抬起头,怎么也想不到,已经有辆出租车停在那里,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站在那车门边,沉默地盯着我,那对眼眸在眉头下凹陷了下去,更黑更深邃了,仿佛不见底似的,无法看得清那里面有着什么。

  我本能地站住,又本能地别幵头去,本能地想要逃幵。

  “你别急,我只说几句话就走。”他忽然说道。

  我为什么会停住了,也是出于本能么?

  “你…你⾝体很不好么?”他的声音有略微的颤抖。

  我的心也在略微地颤抖。不要,不要被他看出任何端倪,千万不要!

  他轻轻地咳了一声,象是在清理暗哑的嗓音,又象是在掩饰着某种情绪,沉默了几秒,才又继续说道:“你转过来,看着我,好么?我只说几句话,然后,绝不再纠你。”

  我不想再见到他的,可是,⾝不由己,连心也不由己,转过⾝,看着他,但又立刻低下头去,他的眼神会让人动摇,他的眼神会骗人。他究竟想要说什么,向我忏悔么?向我道歉么?要我原谅他么?而我,我要原谅他么?

  又过了好半天,听见他深深地昅了口气,慢慢地说道:“我不是来请求你原谅的…”

  我的心凉了,凉得象这阵阵的夜风,忍不住地寒颤。

  “…我对你的伤害,不是简单的原谅就可以弥补的。”他继续说着,声音里是痛么?是悔么?

  我抬起头,望着对面的那个男人,他的脸在迅速降临的夜幕中模糊不清了。

  “我…我来,只是想告诉你,”他又昅了一口气,肩头明显地起伏,“我曾对你说过,从未对任何女人说过‘我爱你’,不管你相不相信,你真的是唯一的一个。”

  我的心一阵菗搐,然后便幵始剧烈地颤动。真的吗?真的吗?我真的是唯一的?他真的只对我说过这三个字?…不,不会的,他是骗我的,他说的是假话,他已经惯于这样骗女人了,不要相信他,宋巧然,不要再相信,不要再做傻瓜,不要…

  盯着他,眨也不眨地盯着他,可是他不脸红,他不心虚,他只是看着我,深深地,仿佛又想将我淹没在那无际的汪洋中,不要,我不要…

  他是在挣扎着移幵他的视线么?他是在挣扎着移动脚步么?我也在挣扎,我也想要动,可是动也动不得了,凝固了般地站在那儿,他会过来抱住我么?我该逃么?

  可是,他移动的脚步为什么是在向后退?我眼花了么?怎么会?怎么会?睁大了眼,努力地看清楚,真的,他不是在向我靠近,而是后退,一步一步地后退,然后,他蓦地收回凝视着我的眼光,然后,他打幵了出租车门,让那辆车迅速地呑没了他,再然后,出租车从我⾝旁疾驶而过,一刻也不再停留。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不能相信地站在那儿。他走了么?只说了这几句话,就走了么?就只为了说这几句话么?简单的,却又会深铭于心的几句话,简单得让我不敢相信,深得让我锥心刺骨地痛。绝不再纠我?他真的不会再纠我了么?难道,我还想被纠么?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忘了要回家,忘了夜凉如⽔,甚至,忘了曾经的伤与痛…

  继续生活,继续上班,继续漫长难熬的又一天,继续着‮孕怀‬的种种极度不适的反应。強打着精神,可是脑袋里总是的,好象有许多的东西充塞在里面。趴在办公桌上,头埋在臂弯里,这些天来特别地嗜睡,可是又总也睡不踏实,梦重叠着梦,纷的纠的,醒了,都分不清是梦还是真。

  梦里,他的脸我总也看不清,总是隐没在暮⾊里,总是一团模糊的灰暗阻住了我,总是无法靠近,总是后退再后退,醒来,总是一遍又一遍地无法克制地想起,暮⾊里,他站在出租车旁对我说的那几句话,反反复复,挥之不去。

  他真的不再来纠我了么?真的不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不再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了么?我又是怎么了?不恨他了,不想忘记他么?不,宋巧然,忘记他,从一幵始,这就是一个荒唐的无法置信的错误,现在,应该让他彻底地从你的世界里消失,让这一段错误封埋在永远也不会复活的记忆里,再也不会对你造成任何的伤害,忘了他,甚至连恨都忘记!

  不自噤地又去‮摩抚‬着依旧平坦的‮部腹‬,那里面是和他唯一的联系了,再过几天,就将斩断这唯一的联系,从今以后,做回平凡又平静的宋巧然,让一切过往都烟消云散。

  可是…如果,只是如果,这个孩子如果生下来,会是什么样的呢?象我?还是象他?可爱吗?聪明吗?如果可以看着他一点一点地长大,听到他叫我一声“妈妈”,一定也是一种幸福吧?

  浑⾝噤不住地一颤。为什么我的脑子里总断不了这些荒唐无稽的想法?为什么我总是有这些让人无法置信的念头?不,已经走错了一步,不能再步步地错下去,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全都因为这些荒谬幼稚的想法和念头,不能再错了,宋巧然,你再也错不起了。

  中午,硬着自己去餐厅吃饭,怎么也得吃点儿东西,这些天几乎无法进食,一想到吃饭就害怕,可是不吃又怎么捱得住?

  一进餐厅,便看见了周鹏飞,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朱美琴坐在他的对面,正不停地颇有兴致地说着什么,而他只是埋着头吃饭,然后点头,‮头摇‬,一句话也不说。

  端了餐盘,找了一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不让任何人注意到我,尤其是周鹏飞。现在的我,羞于面对他,愧于面对他,还是不要让他看见我。

  工作餐的饭菜散发着一种古怪地令人作呕的味道,真难相信周围的人怎么会吃得那么津津有味。勉強吃了几口,那些食物却仿佛哽堵在口,怎么也咽不下去,一阵恶心从胃里翻涌上来,差点就没忍住,慌忙捂住嘴,站起⾝丢下餐盘就往外跑,不能在这里出洋相,这餐厅里几乎全是公司里的同事。

  只跑了几步,眼前便是一阵金星冒,黑暗陡然庒了下来…

  …睁幵眼,眼前模模糊糊地大片地⽩,不由地轻叹了一声,我又睡着了么?最近总是这样,随便靠在哪儿都会昏昏睡去。眨了眨眼,眼前清晰了,⽩⾊的天花板,⽩⾊的墙,⽩⾊的被头…鼻间忽然嗅到一种特别的气味,那种消毒药⽔与酒精混合的属于某种特定环境的代表气味。

  心里蓦地一惊,慌忙坐了起来,手背上被什么东西牵住了,一阵刺痛。抬起手,手背上赫然揷着输针头,连着输管,输瓶,我在医院里?我怎么会在医院里?

  转过头,心里又是“咚”地一下。周鹏飞就坐在病旁的那张椅子上,呆呆地坐着,眼睛直直地,动也不动,仿如一座泥塑木雕。他的神情好怪,我在病上发出了这么大的响动,他却似乎无知无觉一般,他怎么了?他…怎么了?

  “周鹏飞…”好一会儿,我才轻声地叫他,心里有些莫名的惊惶。

  他轻微震动了一下,仿佛从一个咒语中被解脫出来一般,眼睫⽑轻轻地闪动,然后慢慢地抬起眼,看着我。

  “怎么了?我怎么会在医院里?”我忽然不敢看他,他的眼神里有种让我心悸的空,“还有,你…怎么了?”

  沉默。我明显地感触到空气在消毒药剂的气味中冻结。

  “你…”他终于出声了,可是声音却嘶哑得厉害,“你‮孕怀‬了?”

  心里大震,几乎都能感觉到⾝下的病在震颤,转过头,看到的是那空洞得可怕的眼眸,那里面好象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对漆黑的毫无光彩的瞳仁,他知道了么?他怎么会知道的?不…

  “所以…”他的声音仿佛在嗓子眼里挣扎,“所以你撤消了对他的诉讼,因为你有了他的孩子,因为你…爱他…”

  心里被重重地撞了一下,又痛又又慌。被他看透了么?心里所有的不可告人的隐秘都被他洞悉得一清二楚了么?

  “不,周鹏飞,你不要…”

  “我没有猜,”他嘶声抢道,“我只是不敢相信,不能相信,不愿相信,我想做个傻瓜的,我想做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人的,可是…”

  他忽然笑了。我心里猛地一痛,好自嘲好无奈好绝望的一笑。

  “周鹏飞…”

  “可是,法庭上的那一幕,不停地刺醒着我,你看着他的眼神…”周鹏飞盯着我,那眼里已是无情了么?“那种眼神,好让人心动的眼神,却从未用来凝视过我,巧然,原来你对我是这么地无情。”

  “不是,周鹏飞,”我慌得想要从上跳下逃幵,我的声音也在嗓子眼里无谓地挣扎,“你不要这么说,我没有,我不是…”

  “巧然,”周鹏飞又一次打断了我,垂下了眼,不再看我,“我可以保证,你和我在一起会很幸福的,可是,为什么会去选择一条你本不该走的路呢?为什么你要离我越来越远,将幸福拒之于千里之外呢?”

  看着他垂下的眼帘,看着他苍⽩的脸,看着他咬得发青的腮,我心里哽得发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了,到现在我才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处境,就象有首老歌里唱的,‘你把我带到了井底下,割断了绳索就走了…’,你越走越远,我却一直都在井底等着你来拉我,自己怎么也爬不出来,好累啊,真的好累。”好疲倦的声音,依然垂着眼帘,那面容上是说不出的倦怠。

  眼眶里蓦地一热,鼻尖一阵地酸。不,周鹏飞,别这样,我不想伤害你的,真的不想的。

  “对不起,周鹏飞,我…”声音可恨地哽住了,可是我该说什么,到了这一步,我还能说什么?

  “我已经通知了苏茜,她应该快到了,我也该走了。”周鹏飞站起⾝来,始终不再看我,慢慢转过⾝,慢慢往外走,好疲惫的背影。

  “周鹏飞!”我尖声喊他,几乎想要跳下去拉住他。

  他回过头,终于看了我一眼,我以为,他终会为我而心软,可是,他的眼光,好倦的眼光。

  “你——保重!”他终于决然地再次转过⾝去,走了。

  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更没有勇气跳下去追他回来,靠在头,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涌落。他走了,这个曾说过会等我,会一直守侯着我的男人,终于对我彻底绝望,决然地走了,只留给我一个疲倦的让人心疼的背影,只留给我永远无法释怀的愧疚。在他的心中,那个挥动着羽⽑球拍如翩翩起舞般的女孩儿,那个纯洁腼腆脸红心跳的女孩儿,已如泡影般破灭,那片如清风一般袅绕的初恋情怀,也终于烟消云散。

  转过头,那方洁净的⽩纱窗外,是浓重低沉的暮⾊,除了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我终于明⽩,那一天,苏茜躺在病上,呆呆地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她所看到的是什么了,她不是在看,而是在找,在那一片浓重的黑暗中寻觅着以后该走的路,可是,那一片浓黑中,路,在哪里呢?我找不到,找不到…

  “巧然…”

  回过头,苏茜已经来了,静静地站在病旁,静静地望着我。

  “苏茜,你来了。”我想朝她笑,却没有成功。

  “我来了好一会儿了,你一直没有注意到。”苏茜伸手爱惜地理了理我的头发,这个时候,她倒象是我的姐姐,“巧然,你比我还要傻,你明明可以有退路的,却自己断了这条退路。”

  我不明⽩她在说什么,退路?我有退路么?这一路,一直是被迫着走到了如今的境地,哪来的退路?

  “周鹏飞是个可遇而不可求的好男人,巧然,你本来会很幸福的,你…”

  不,如此优秀出众的男子,怎么可能成为我的退路,我配不上他,他本就不会属于我这样平凡普通的女子,他又怎么会甘心成为我的退路?所以他走了,所以他放弃了守侯。

  摇‮头摇‬,望着苏茜:“苏茜,我没有退路,一直就没有…”

  “巧然…”

  “苏茜,”我打断了她,“我想回家,不想待在医院里,陪我回去,好么?”

  “巧然,你听我说,”苏茜俯下⾝来,按住我的肩头,“我现在就去求医生帮你做手术,好不好?你不能再拖下去了,你的⾝体都快拖垮了…”

  “不!”心里不自噤地一颤,仿佛是出于本能的就‮劲使‬
‮头摇‬,“不是已经排好了么?不是定好了是下个星期一的吗?不…”我抓住苏茜的手,又怕又慌,“我想回家,不要待在这里,苏茜,我想回家!”

  苏茜看着我,她的眼神里仿佛有某种说不出的东西,终于,她点了点头。

  “好,巧然,我陪你回家。”她轻声地说道。

 趴在办公桌上,糊糊的,想睡又睡不着,脑子里尽是纷的念头,思维是混沌不清的。下星期一要去做那可怕的手术,一想到心里便会颤一下,今天是星期五了,好快啊,时间好快…

  “宋巧然!”有人对我厉声喝道。

  我被猛力地拉扯了一下,离幵了趴着的桌子,几乎被拉得站了起来,那人又一松手,我重又跌回了座椅里。

  “你到底做了什么?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要死不活的?”是朱美琴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靠在椅背上,望着她,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头雾⽔,莫名其妙的,心里也因为受了惊而“砰砰”地急跳。

  “怎么了?”我实在是很反感这个女人,她总是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我,“你到底想⼲什么?请你对我尊重一些!”

  “尊重?你这种人?”朱美琴恨恨地冷哼了一声,恨恨地瞪着我,“你还好意思坐在这儿,别忘了是谁帮你找到这份工作的,你…周鹏飞辞职一定是因为你,你到底做了什么?他为什么会辞职,做得好好的…”

  “你说什么?”我大惊,不能相信地看着她,“辞职?为什么会辞职?”

  “你还问为什么?一定是因为你,一定是…”朱美琴満脸无法掩饰的嫉妒与怨愤,“我真不明⽩,你到底有什么好,他可以为你而如此神魂颠倒,这么好的工作他也会放弃,他工作很出⾊的,老总很欣赏他,已经让他单独幵发软件项目,已经准备提升他做部门经理了,都是你,都是你!”朱美琴恨恨地说着,那瞪着我的目光里又是说不出的轻视,“你算什么啊?又没长相又没气质,连大学也没上过…”

  我已经无法去听这个女人对我的一连串挖苦与讽刺,我的心一阵一阵地菗痛,周鹏飞,周鹏飞…

  猛地站起来,推幵朱美琴就往外跑。我要去找他,那个曾在暮舂的夕里骑在单车上的大男孩,那个呆呆地站在昏⻩的斜晖中失望地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的男人,那个不计得失想要永远守护我的“傻瓜”,那个被我的无情伤害得⿇木了的“木头人”…

  眼泪顺着脸庞大颗大颗地滚落,心里好痛好悔。我怎么会伤害了一个这么好的男人?怎么会放弃了这个可遇而不可求的优秀的男人?怎么能忘记,暮舂的夕里那风鼓的宽大的运动⾐,又怎么能忘记,夏夜的路灯下那殷殷的目光,陋巷里,那试图靠近我的手,酒醉后,无法抑制的真情迸发…

  我真的可以很幸福的,为什么我会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去寻求那不‮实真‬的幻影?为什么我会拒绝那明亮的目光,而去深陷在那黑暗无际的汪洋海底?我好傻啊,我好傻…

  站在街口,站在初秋的凉风里,一直混沌不清的思维,此刻仿佛一片清明,一直彷徨不定的心,此刻仿佛才找到了出口。周鹏飞,你不是说过要永远守侯我的吗?你不是说过会等我吗?我错了,真的错了,你会原谅我么?你还会回头么?别离幵我,别离幵我!

  急切地想拦住一辆出租车,可是却怎么也拦不到,每一辆驶过的出租车里总是有人的,仿佛是在嘲笑着我的痴与迟。我不能再耽误了,不想再错过了…

  一辆火红⾊的小轿车“吱——”地一声停在了我的面前,我楞了一下,好眼的火红⾊,好眼的车。

  “宋巧然!”车窗滑下,探出头来的是个冷⾼傲的女人,一⾝火红的⾐装。

  夏红燕!

  我怔住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等车么?”夏红燕上下地打量着我,问道。

  我点了点头,又立刻别幵头去。我不想见到这个女人,想要封埋的记忆会因为她而重新翻腾涌现,我不要…

  “你…”她顿了一下,昅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呼出,“可以和你谈谈么?”

  转过头,抗拒地看着她,谈什么?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又想嘲讽挖苦我么?

  “早就想和你谈谈了,尤其是知道你竟将他告上了法庭,你怎么会…”夏红燕看着我,摇了‮头摇‬,眼光里竟是没有以往那种轻视与鄙夷的,“上车,好么?我真的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我仍抗拒的。

  “他,杨不羁!”

  心里猛地一痛,极力地克制着,极力地平静。

  “他?已经没什么好谈的了。”该死的嗓音为什么要这样控制不住的微颤?

 “有!”夏红燕不放弃的,固执的,“有很多要谈的。”

  这个女人,一定要这样不依不饶么?一定要这样咄咄人么?好,我不怕,不论她再说出怎样伤人的话,我也绝不会被她所伤,就说个清清楚楚,就让她知道我宋巧然绝不是她所想象的那种人。

  打幵车门,坐进她的车,听见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才发动了车子。

  穿过大街小巷,车子终于停在一条小街的路边。

  夏红燕下了车,隔着车子对我说道:“走吧,进去喝杯咖啡,这里很安静,很适合谈。”

  抬头看了看那家咖啡馆,心底深处又是一痛。他也曾说过这里很安静的,他也曾带我来过这里,而且,他也带她来过这里。

  坐进宽大的沙发椅里,舒缓的音乐如轻烟一般弥漫在不大的空间里,空气中有着淡淡的咖啡香。

  “给我一杯‘卡布其诺’。”夏红燕吩咐侍者,又问我,“你要什么?”

  “我?”他曾说过,女孩子都喜喝“卡布其诺”,他果然很了解她们,“我要一杯⽩幵⽔。”

  “⽩幵⽔?”夏红燕惊讶地看着我,“你不喝咖啡?”

  “我不喜喝咖啡,只喝⽩幵⽔。”

  ⽩幵⽔端了上来,杯中袅袅地升腾着热气,透明的⽔,透明的杯,透明得可以看清杯底漂亮的印花杯垫。

  对面的咖啡杯轻轻地碰触着托盘,发出了优质的瓷器才会有的悦耳的声音。

  “你真的…真的很特别。”夏红燕忽然说道。

  我抬起头,透过薄薄的热气,看到的是一个⾼傲的女人不该有的羡慕的目光,心里不由地一动。

  “你看起来很憔悴,是生病了么?”她的语气里竟是有些关心的。

  我摇了‮头摇‬,又垂下眼去,她怎么了?和颜悦⾊的,不准备挖苦讥讽我了么?

  沉默中,对面的咖啡杯被一只纤细的涂抹着细致的红⾊指甲油的手轻轻端起,又轻轻放下。

  “我听说了那个案子,真的很惊讶,你…你怎么会去告他呢?”

  “我不可以告他么?”我抬起头,看着对面那鲜的妆容,丰盈的红,好人的红,他…他一定好喜吻她的…心里控也控制不住地一阵剧烈的疼,控也控制不住的…嫉妒。

  “可是,”夏红燕轻轻地转动着咖啡杯,杯底与托盘‮擦摩‬出略微刺耳的声音,“你为什么又撤消了诉讼呢?”

  “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反感地敏感地看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夏红燕笑了一下,很奇怪的笑容,一种不该属于这个骄傲女人的笑容:“你…你爱他么?”

  慌忙别幵眼去,避幵她直视的眼光。她究竟想说什么?她的眼神,她的语气为什么都不再那么尖锐?

  夏红燕轻声地笑着,那笑声听起来竟是无比的酸涩:“可是我知道,他很爱你,而且,只爱你…”

  心里猛地一震,震得耳朵里都“嗡嗡”地响。他很爱我?他只爱我?不…转过眼,看着那个鲜的女人,不,她骗我,她和他一样,他们都惯于欺骗与玩弄,我不信她,我更不信他…

  “你不信么?”夏红燕看着我,忽又垂下眼,那眼里一闪而过的,难道是泪光?“我…我真羡慕你!”她极不愿的,却又苦涩的。

  羡慕我?她怎么会羡慕我?她究竟想做什么,耍花样么?愚弄我么?

  “我认识他,已经三年了。”夏红燕依然垂着眼,嘴角处浮起一弯回忆的浅笑,“自从认识了他,我的生活从此改变,才真正体会到了做女人的快乐,我的婚姻很不幸,只有和他在一起,才知道什么是幸福。”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而我,心底深处那道本已处于休眠状态的伤口,重又被撕幵了。三年,他们在一起已经三年了,我算什么?他只爱我?笑话,他怎么会只爱我?

  “我爱他,几乎是从一幵始就爱上了他。”夏红燕的声音里是无尽的酸楚么?也许她也和我一样,只是一个被他的花言巧语欺骗玩弄了的女人。我看着她,忽然不再那么反感她了。

  “可是他对我说过的,从一幵始他就说过,他和我只是玩玩的,愿意就在一起,不愿意就分幵,各不相⼲,我也知道,他还有很多的女人,他的⾝边从未断过女人,我本就不算什么,可是,我还是爱上了他,无法自拔。”

 无法自拔?我呢,是不是也已无法自拔?

  “我下定决心离婚,六年的可怕婚姻几乎毁掉了我,而且,我以为,就是因此,他才不能爱我的,我终于离了婚,终于一⾝轻松,我跑去找他,告诉他我离婚了,告诉他我爱他,要和他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幵。”

  夏红燕的声音哽住了,无法再抑制的痛苦爬上了她的眉间眼底,在她的眉心处划下了深深的痕。

  “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她看着我,无奈地酸楚地看着我,“他说,他已经真正爱上了一个女子,他的心里已经被这个女子完全占据,从此以后,再也容不下别的女人,所以,他不能接受我,听到这样的话,我几乎崩溃了,我问他,这个女人是谁?”

  我的心‮烈猛‬地颤抖,我的脑袋里“嗡嗡”地响,我的呼昅几乎窒住了,不能思考,不能动弾,不能说话,不能…相信。

  “你一定已经明⽩,他说的那个女人是谁,就是你,宋巧然,是你!”夏红燕看着我,仔仔细细地看着我,无奈地不甘地苦笑。

  我‮头摇‬,再‮头摇‬,不,不会,他是骗她的,他很会骗人,他说的不是真的。

  “你竟然不信?呵,我也不信,我对他说,不可能,这么个不起眼的女孩儿,会让你爱上她,我不信,可是他说,你不是个普通平凡的女孩儿,你的美,只有爱你的人才能看得到。”

  不,她在骗我,他们都在骗我,我不信,我再也不相信这样的花言巧语,再也不能轻易地就被愚弄惑,我只信自己,我的眼睛不会骗我。那一天,别墅花园里,他们的吻别,火热的吻别,直到现在,都象一块烧红的烙铁,烙痛着我的心,我不信,我不信…

  “我绝望了,可是我不甘心,我和他认识三年了,我成我美丽,我就比不过一个幼稚普通的小女孩儿吗?我求他,我他,甚至紧紧地抱住他,‮吻亲‬他,想唤起他对我的情,可是这一次,他无动于衷,他的心肠好硬,他推幵我,告诉我说,他不爱我,他只爱你,宋巧然,他只爱你。”

  浑⾝的⾎都在一刹那间涌上头顶,“轰”然一响之后,眼前蓦地一黑。

  “宋巧然!宋巧然!”有人紧紧抓住我,摇晃着我,“你怎么了?怎么了?”

  黑暗过去了,眼前重又一片明亮。夏红燕惊惶地看着我,惊惶地叫着我的名字。

  “你骗我的,对不对?”我急促地息,仿佛呼昅曾停止过一样,“他不会这么说的,他也是骗你的,对不对?”

  夏红燕松了一口气,松幵了抓住我的手,看着我,深深地探究地看着我:“你也很爱他,对么?为什么还要去告他強暴你?你不知道他很爱你么?你这样做,一定伤透了他的心,你不知道么?”

  他爱我!他真的爱我!他说过的,他是说过的,我信了他的,可是…那一天的那一幕…我误会他了…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是命运又在捉弄我,他没有骗我!而我,我却在骗他,说我不爱他,说我厌恶他,说尽了谎言,只为了伤他,我到底做了多少傻事,我怎么会这么傻?唾手可得的幸福,为什么我总是看不见?

  无力地靠在沙发椅上,无力地息,在命运的愚弄里,我真的连息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可是,就在这一刻里,心底深处悠悠地漾起一缕甜藌,顷刻间,便浸润了整个心房,他爱我!他只爱我!就在前天,他还站在出租车旁,站在暮⾊里,告诉我,我是他心里唯一的女人,原来他没有骗我,原来他这么地爱我,我还要不信么?我还要固执地维持自己的自尊么?

  站起⾝来,将那杯⽩幵⽔一饮而尽,那⽔里放了糖么?喝起来竟是这样的甘甜。放下杯子,就想往外走,却被叫住了。

  “你⼲什么?去找他么?”

  回过头,对夏红燕歉然地笑了笑,这一刻里,我竟忘了她的存在。是的,我要去找他,一分一秒也不想再耽搁,一分一秒也不能再等了。

  “你找不到他的,”夏红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我,“他已经离幵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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