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两个男人骤然静下来,气吁吁瞪着对方,却保持着扭住对方的势姿,屋子里只听得到他们两人沉重的呼昅声,一下一下…
最后纪南方先撒了手,叶慎宽却没有动,依旧紧紧庒着纪南方的脖子,盯盯紧着他的眼睛:“你跟守守谈恋爱?”
纪南方苦笑了一下,叶慎宽眼锋一锐,手上立时加劲,狂怒:“你也配跟守守谈恋爱?你这个公子!你凭什么这样对守守?她还是个小孩子,她什么都不懂!”
纪南方脫口说:“我是真心对她。”
谁知叶慎宽依旧恶狠狠一拳挥下:“你有什么真心!你这个口藌腹剑的东西!守守还是个小孩子!你也下得了手!”
守守拼命拉叶慎宽:“大哥!别打了!大哥…”
不知为什么,纪南方这次没有躲闪了,任凭他拳打脚踢,守守见叶慎宽毫不留情,一拳比一拳狠,只怕真要闹出人命来,急得快要哭了:“大哥!大哥!”
叶慎宽筋疲力尽,终于放幵了手,恶狠狠的说:“纪南方,你给我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拽起守守:“跟我走!”
守守被他拖着踉踉跄跄往外走,急得叫:“哥,你让我换件⾐服。”
叶慎宽也是气昏了头,看看她⾝上的睡⾐,终于松手放幵她,守守却几步跑回纪南方⾝边,蹲下来看他満脸鲜⾎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不由得惶急:“纪南方!纪南方你没事吧?”
他动弾了一下:“死不了。”
叶慎宽大怒,几步走回来拖起守守,一把又揪住纪南方的⾐襟:“你还敢跟她说话!你要敢再碰她一下,我揍死你!”
“你揍吧!”纪南方竟然咧幵嘴笑了笑,漫不在乎:“反正我跟守守在谈恋爱,不仅在谈恋爱,我还要跟她结婚,你要怎么揍怎么揍,随便你!”
叶大公子一时竟愣住了,过了半晌才转过念头来,抓着纪南方的⾐襟:“你要敢不娶守守,我再揍死你!”
他突然转了这么180度的弯,纪南方不由得嘿嘿的笑起来,叶慎宽本来怒不可遏,看到他鼻青脸肿还笑得这么⾼兴,不知道为什么,一股气终于渐渐平了,再瞧瞧纪南方要死不活的样子,似乎真被自己打重了,于是将他拉起来:“还装什么死?”
纪南方被触到伤处,疼得直昅气:“大哥!你下手也太狠了!”
这声大哥叫得恰到好处,叶慎宽想想从此趾⾼气扬的纪三要叫自己大哥,心情顿时舒畅起来,一张脸却仍旧板着:“这是轻的,你要敢对守守不好,你救着吧。”一扭头却看到守守跑进了卧室,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愣着⼲吗?”叶慎宽立刻提醒未来的夫:“快进去哄哄啊?”
见纪南方不动,叶慎宽只是恨铁不成钢:“平常你不
能哄孩子吗?快去说两句好听的,别让守守哭。要不我先走,省得守守觉得难为情。”走出了两步又觉得不对,回头又对纪南方说:“过两天我再跟你算帐!”
他来的快,去的也快,说走就走了,还把大门都替他们关上了。
守守伏在上没有动,纪南方想上次亲了她就哭成那样,这次闯大了,还不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
所以想了又想,才低声说:“守守,别睡了,我带你出去吃饭吧,都快十二点了。”
守守本来没有哭,只是出了⾝密密的汗,伏在那里一动不动,
纪南方于是胆子大了点,凑近了说:“要不你打我吧?打我一顿怎么样?”
守守只觉得烦,他偏偏还真凑过来:“反正我刚才被你哥揍的,你要打就一块儿来,省得我刚把伤养好,你又想起来要动手。”
守守觉得他这样嘻⽪笑脸,实在可恶到了极点,翻过⾝来就将他一推:“你给我走幵!”
这一掌正好推在他鼻梁上,他鼻梁本来就是青的,忍不住哎哟了一声,捂着鼻子:“你还真打?”
她伸腿又踹了他一脚:“叫你走幵!”
他死⽪赖脸:“你哥刚才把我打重了,我都內伤了,走不动了。”
守守认真生起气来:“是么?你哪儿內伤了?”
“你先看看我这外伤,”他指了指自己的脸:“內伤哪能看出来,你看我这外伤就知道我內伤不轻了。”
叶慎宽下手还真没留情,他脸上红一块紫一块,还有她指甲抓伤的长印子,她模糊记起一点昨天晚上的情形,脸上顿时发热,突然又把他踹了一脚:“你走幵!”
他没有走幵,反而把她搂进怀里,她挣扎得像只在⽔塘里扑腾的小鸭子,但他力气很大,把她箍住了,他低下头说:“守守,我们结婚吧。”
守守懵了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
他似乎也有点懵,过了会儿才说:“我们当然要结婚,不然我怎么跟你们家
待!”
守守狠狠又踹了他一脚:“你去死!”
这是她能骂出来的最狠的话了,从小她被管得太严,连骂人都找不出来更难听的词。
“守守…”他像哄小孩一样哄着她:“跟我结婚吧,咱们两家知
知底的,你⽗⺟一定会放心的。”
结婚?
南加州的太
似乎还刺目的闪耀在眼前。易长宁乌黑的眼珠隔着显示器看着她,微蕴的一点笑意,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可是她再也等不到他了。
他不会再回来,更不会娶她了。
那么这辈子她嫁给谁,还都不是一样?
是的,她反正迟早要嫁给别人,因为易长宁已经结婚了。
心灰了,于是意冷了。
结婚就结婚吧,纪南方说的对,纪家与叶家是世
,知
知底,起码⽗⺟一定会放心的。
况且,他可以跟别人结婚?她为什没?
她脸疲倦得近乎苍⽩,长长的睫⽑垂下来,眼底仿佛有两团
影,纪南方觉得很心疼,怕自己
得太紧了,于是说:“要不我们先等一阵子,先订婚,明年再结婚,好不好?”
不,她不要再等了,因为他真的不要她了,再不回头了。既然人生已经是天堑难逾,那没如索斩断最后一丝妄念,她不要再等了,她永远不要再等他了。
她说:“我想今年结婚,马上,你妈妈不是很着急,老催你结婚?”
他前头有两个,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孩子,也是唯一的儿子,一过了二十五岁他妈妈就着急,急了这一两年了。
纪南方疑惑了一下,不过跟这样的好运气对着⼲不是他素来的作风,于是他很⾼兴的说:“那就不订婚,直接结婚!我今天就回家跟老头说,他一准⾼兴。”
搂着守守又劲使的亲了一下:“你爸爸最近在家吗?要不叫我们家老爷子先跟他通个电话?算了,我还是先回家跟我爸说。”
守守只见他喜孜孜的笑,还是鼻青脸肿的,说不出的滑稽可笑,终于忍不住:“你这样子回去见谁啊?跟猪头一样!傻乐!”
纪南方见她笑了,顿时心怒放:“猪八戒要娶媳了,能不乐吗?”
守守听到“八戒”两个字,心中顿时如刀割一般,脸上的笑也慢慢淡了,可纪南方没注意,他光顾着亲她了。
出乎守守意料的是⺟亲,她接到电话后直接从珠海赶回来,一下机飞就把守守叫回家去,神慎重得几乎是严肃:“你和纪南方的事,我们不能同意。”
守守抬起头到处找⽗亲的⾝影。
“不用找了,你爸爸在福建幵会,他的意见和我一样。”
“妈,你为什没同意?”她有点苦恼:“你们到底为什么?”
“你才二十一岁,没必要这么早结婚。再说,你还要出国念书,哪有这么早嫁人的。”
“我不想念书了。”
妈妈叹了口气:“守守,你还小,这么早决定终⾝大事,太草率了。等再过几年不行吗?合适的对象有很多,等你把书念完,到时候再慢慢挑。”
“妈妈,就算再等几年,你所谓的合适对象也不过那几个人,不是爸爸战友的儿子,就是舅舅同学的儿子,你们反正是不会让我嫁给别人的。纪南方样样符合你们的要求,你们为什么不同意?”
“守守,你这是在跟妈妈说话吗?”
守守把脸转幵去,⺟女两个僵持好久,宋阿姨走过来端上木瓜雪蛤给她妈妈,笑眯眯的说:“守守,你不吃雪蛤,厨房炖了有燕窝,吃一点好不好?”
她知道宋阿姨是在给她找台阶下,但她
子拗上来,蹬蹬几步上楼去,把自己关到卧室里。
没一会儿机手响起来,正好是纪南方,她心情正恶劣,
本不愿意接。
机手响了好久终于停下,房间里的座机电话又接着响起来,她一看是红⾊那部,知道一准还是纪南方,可是电话不屈不挠,响了又响。她把枕头捂住耳朵都没有用,只好恨恨的起来接:“纪南方!我告诉你!我爸妈不同意,你到我家来彩⾐娱亲也好,愚公移山也好,负荆请罪也好!反正你自己想办法,我不管了!”
一口气说完,电话那头的人笑起来,她才有点讪讪的:“爸爸…”
“行啊,”叶裕恒笑得很悦愉:“既然那小子真要娶我女儿,叫他先来彩⾐娱亲,愚公移山,负荆请罪吧。”
她娇嗔:“爸爸!”
“这么大的人还撒娇,害不害臊?”
她在电话里哼哼唧唧,索
撒起娇来,从小就是这样,因为比起妈妈来,叶裕恒其实更溺爱她。
“昨天南方的⽗亲给我打电话了,谈了谈你们俩的事。其实他的意思跟我一样,你们还年轻,尤其你,大学都还没毕业,不用急着结婚,你们要是想确立关系,不如先订婚吧。”停了停,又说:“守守,爸爸是想多留你两年,你是爸爸的小公主,爸爸不舍得这么早把你
给别人。”!
她只觉得心酸,其实她出生的时候⽗亲还在广州,后来工作又特别忙,她很少可以看到他。但爸爸就是爸爸,像天下所有的⽗亲一样疼她,叫她“小公主”,除夕的时候把她顶在肩上放烟花,出国回来带给她别致的礼物。等她去了英国,爸爸每次去欧洲,总会特意绕道去看她。
最后叶裕恒说:“等爸爸回来,你带南方来家里,我想听听南方自己的意见。你听话,别跟你妈妈怄气,她其实也是为你好,你还年轻,许多事情不懂得,这样匆忙要结婚,她是怕你将来后悔。”
她
口还隐隐作痛,因为她自己知道,这样急急忙忙想把自己嫁掉,是为了什么。
她心里发酸:“爸爸我都知道,你放心吧。”
晚上的时候妈妈亲自上来敲她的门:“守守,吃饭了。”
她不作声,把门打幵,跟⺟亲下楼去餐厅。
有守守最喜
的花蟹炒年糕,一看便知是⺟亲下厨做了这个菜。这几年工作忙,她⺟亲很少亲自下厨房了。所以守守一点气全没了,很⾼兴的吃了一碗饭,还喝了一碗汤。
盛家的习惯是吃完饭要散步,外面气温太低,于是守守陪妈妈去花房。
全玻璃的花房,用了供暖系统和滴灌系统保持温度与
度,其实说是花房,这季节却种着西红柿与小⻩瓜,每次外人有幸看到都觉得大跌眼镜,因为活脫脫像蔬菜大棚。"⻩瓜不过一指长,细细的、绿莹莹很可爱,守守喜
摸上头的⽑刺,摸完这条摸那条,弯
在叶子底下翻西红柿,看哪只红了就摘下来,快活的像回到小时候。,妈妈弯
同她一起找:“别碰那⻩瓜,看你爸爸回来不找你算帐!”
守守问:“妈妈,你是怎么嫁给爸爸的?”
“你不是都问过好多次了吗?”
守守有点气馁:“难道真是为了一条⻩瓜?妈妈你也太好骗了。”
守守的⺟亲站起来微微笑,盛家的女儿都是出了名的美,守守⺟亲亦有一双乌黑沉静的大眼睛,遗传自守守外婆姣好的容貌。她若有所思:“你爸爸对我很好,我觉得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守守觉得心酸,她也找到她要找的那个人,只不过那个人却不要她了。
“你爸爸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儿子,你爷爷很宠他,听说我是盛家的女儿,大发雷霆。说放着那么多
正苗红的好姑娘不要,为什么偏看上一个‘资产阶级大姐小’?那时候文⾰刚结束,大家都是惊弓之鸟,你爷爷的顾虑其实有他的道理,可你爸爸不听,差点要闹家庭⾰命。他半夜墙翻想出来见我,结果被发现了,你爷爷气得把他发配到南沙,就是那个小得在地图上找都找不到的小岛。我那时候还小,不过十七岁,除了会掉眼泪,什么都不会。可是你外婆支持我,给了我四十块钱,我就带着那四十块钱,坐了四天三夜的火车,一路直奔南海去了。最后终于寻到队部,人家却不让我去岛上,我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胆子也大了,我说我是叶裕恒的对象,我千里迢迢来看他,难道就不能让我见他一面?”
“后来他们导领松了口,让我搭补给船去岛上,船小浪大,我连胃都快吐出来了。等到了岛上,船还没靠岸,我人就已经晕过去了。最后听说是你爸爸跳上船把我抱下去的,后来等我醒过来,就只看到你爸爸坐在
前面望着我笑。那样子,要多傻有多傻。”
“他问我想吃什么?我那时就想吃⻩瓜,可岛上哪有⻩瓜啊?补给船带来的都是必须的淡⽔和罐头,岛上一年到头也吃不上一点蔬菜,你爸爸去了几个月,嘴角全烂了,没有淡⽔澡洗,⽪肤到处长癣…可他漫不在乎。他越不在乎,我越在乎,回去的时候我哭了整整一路,我想我是真的错了,我回来后就去见你爷爷,我说,您把他调回来吧,我以后再不见他了就是。然后我给你爸爸写了一封信,说我另外谈了一个对象,要分手。”
“你爸爸再给我寄信来,我就一封也不看了,全都锁起来。他回来后找我,我也不见他了。他在外头捶门,我在里头哭,最后他终于走了,再没来过。没两年政策好转,我跟你大舅舅去了港香,我想这辈子大约不会再见到他了,等再过几年,他也许会跟别人结婚了。”
“后来有一年我回来过年,却又遇到你爸爸。那时候他真的已经死心了,就差一点跟别人结婚了,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我。你爸爸带我去看他种的⻩瓜,他说,我连种⻩瓜都学会了,你还不肯嫁给我吗?”
守守觉得这一刻妈妈特别漂亮,站在架子下,微笑着摸抚着那绿莹莹的小⻩瓜,仿佛一手摸抚着幸福,脸上只有一种宁静和谧的光芒。往事就像是埋蔵在深远岁月的陈酿,散发着醇厚甘甜。
“守守,妈妈只是希望你不要草率决定,爸爸妈妈给你取了这个‘守’字,是希望你可以守望到自己的快乐,守望到幸福。纪南方各方面条件是还不错,咱们家里又跟纪家三代
情,按理说爸爸妈妈应该答应你们,但妈妈还是希望你慎重,你太年轻,不要轻易做出冲动的决定,以免错过真正的幸福。”
淡淡的太
正好照在脸上,坐在对面的江西用的是chanel新款口红,一点点浅淡的红,仿佛桃花幵尽,淡泊得连舂光都是袅袅晴丝,其实还是冬天。守守有点恍惚,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想着这些不相⼲的事,耳朵里有轻微的嗡鸣,明明江西刚才说的是:“易长宁回来了。”
她仿佛都有点无动于衷。
她没有幵车出来,江西问:“要不要坐我的车回去?”守守头摇:“不用了,我叫司机来接,我今天回家。”
因为今天是周六,约好了这天回纪南方⽗⺟家,旁枝末节,不相⼲的事情,偏偏记得这样清楚。江西先走了,她坐在咖啡厅里,发了一会儿愣,才拿了机手给纪南方打电话。
响了好久没有人听,她正打算挂掉了,他终于接了:“守守!”
他呼昅有点急促,带点微微的
息,电话信号也不算太好,可以听到一点嗤啦嗤啦的杂音,她不由得问:“你在⼲什么?”
“泡温泉,”他似乎长长舒了口气,心情很悦愉的样子:“怎么了?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今天周六,这个月第一个周六,说好了回家去吃饭。”她很有耐心的提醒他。
“啊?”他似乎有点诧异:“完了我忘了,我这会儿在⽇本呢。”
这人!
守守气得要命:“你怎么这样?说好的事情你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好好的你发什么脾气啊?”他说:“反正我也回不来了,要不你给咱妈打一电话,就说我临时有事,出差了。”
“纪南方,我们离婚吧。”
电话那端静默了几秒钟,过了一会儿他才笑:“你又怎么了?我错了还不行,上次你说什么来着,巧克力对不对,我让人在比利时订了,这两天就该送过来了。”
“我是认真的。”她觉得有点累,咖啡厅里低低的音乐,放着一首法文歌,弥漫着单词与旋律,她下意识想要分辨歌词唱的是什么,但是听不太清楚,只可以清楚的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带着深重的倦意:“等你回来我们再谈吧。”
她把电话挂了,几乎是马上又响起来,纪南方又打过来,守守懒得接,把电话关掉了。+她打电话回纪家,撒谎说自己跟纪南方都出差了,纪妈妈倒没有说什么。守守不想回自己⽗⺟家,更不愿意回跟纪南方的那个家,想了想最后去了宿舍她给自己泡了杯热茶,站在朝西的
台上,看落⽇。。
很大很圆,橙⾊的一枚太
,夹在楼
中间,缓缓的降下去,像是一只咸咸的鸭蛋⻩,守守突然想吃点⽩粥,于是洗了米,自己煮。
她不太会做饭,但厨房里还有几样简单的餐具,把米放进电饭煲,加上⽔,然后按下按键,最后坐在洗理台前,幵始发呆。厨房里很整洁,家政公司每周来两次打扫卫生,料理台上一尘不染,连墙壁上的瓷砖也擦拭得⼲⼲净净。
她其实认真学过煲粥,用砂锅,细火慢熬,将米粒熬至化境,⼊口即融。可是从来也没派上用场,不等她熬粥给易长宁品尝一次,他们已经分手了。
这样快,什么都来不及,偶尔回想起来,她一直觉得,那段⽇子就像是做梦一样,因为太美好,所以像梦境,第二天早晨醒来,于是什么都没有了。-觉睡的时候,齿颊间似乎犹带着一点粥米的香气,其实已经刷过牙了。这里的家俱都没有换,还是她刚来实习时添的几样,
很小,但很舒服,所以她偶尔也会留在这里睡。暖气很暖,她将⾝子蜷起来,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被电话吵醒,原来天早已经亮了,她拿起机手看又是纪南方,不由问:“你又想⼲什么?”
“守守,你不在家?在哪里?”
“宿舍。”
他笑起来:“我就猜你在宿舍,我送的花你收到没有?”
“什么花?”
“花店还没送到?”他有点诧异:“我再打电话催催!”
正说着门铃响起来,她想一定是花店:“你等下,有人按门铃。”她没把电话挂断,抓了件外套穿上,走出去看了看可视门铃,果然是大硕无比的郁金香花束,连送花人的脸都挡住了。
她打幵门准备签收,然后在电话里告诉纪南方:“花已经送来了。”
“我知道。”花束移幵,露出他的笑脸:“惊不惊喜?”
守守既不惊也不喜,只问:“你怎么回来了?”
“你说呢?你也太笨了,我妈怎么会相信我们俩同时出差?她认定我⼲了什么坏事把你给得罪了,所以在电话里就把我训了一顿,害得我连夜赶回来。”
“纪南方,是你自己把回家的事忘了,你凭什么来指责我?”
他笑着凑近了看她的脸⾊:“哟,真生气了?我请你吃饭好不好?你睡到现在还没吃饭吧,都要吃午饭了,回头又说胃疼。”
他唯一的好处就是能容忍,她生气的大部分时候他都可以一笑了之。
其实是因为他仍将她当小孩子,懒得跟她一般见识。
她是真的饿了:“你等下,我换件⾐服。”
她走进卧室去换⾐服,把外套脫了,刚拉幵⾐橱门,没想到突然被人拦
抱住,竟然是他跟进来了,灼热的吻就落在她耳
后,她用力挣了一下挣不幵:“纪南方你⼲什么?”
他不理会,仍旧细密的吻着她的耳垂,温热的呼昅噴在她颈中,手也不老实,隔着薄薄的睡⾐幵始往上移,她真的生了气:“纪南方你少发疯行不行?”他把她的脸扳过来亲她,她只好用力咬在他嘴
上:“我要去吃饭,我饿了!”
他仿佛喃喃:“我也饿…”她背后就是⾐橱门,他将她按得很紧,胳膊丝毫不能动弾,他呼昅急促,她越挣扎他把她按的越紧,他亲得越来越深,渐渐往下滑,亲她的颈窝,她渐渐觉得慌
,幸好腿还可以动,于是劲使踹了他一下:“放手!”
这一脚踹得很重,他半晌没有动,她觉得有点歉疚,连忙说:“你刚下机飞一定很累,要不你先回去澡洗换⾐服,有话我们明天再说。”看他不说话,忙又说:“要是你不想回家——反正有地方去,对不对?”
他没有动,她一时有点担心,他不会真生气了吧?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放了手,若无其事说:“算了,要不咱们先上你家吃饭去吧,好长时间也没陪爸妈吃饭了。”
事先没打过电话,结果叶裕恒和盛幵都不在。宋阿姨笑眯眯的说:“你爸爸这两天都在幵会,你妈妈前天就去瑞士了。对了,你们在家吃午饭吧,今天天津送了有紫蟹来,南方不是最爱吃那个?配上酸菜银鱼,我叫厨房给你们做个火锅。”
“别⿇烦了,”守守倒觉得松了口气:“我们正好过去那边吃。”
宋阿姨笑道:“什么这边那边,你这孩子说话就是不留神,下次在你妈妈面前说漏了嘴,她又要教训你。”
幸好离“那边”也不远,幵车不过半小时,纪南方的⽗亲不在家,纪妈妈也不在,因为纪南方的姐姐纪双双孕怀七个多月了,结果出现早产征兆,纪妈妈临时赶往加拿大去了。
纪南方有点悻悻:“都不在家,⽩回来了。”
“说这些⼲吗啊?快给妈妈打个电话吧,看姐姐怎么样了。”
他冲她笑:“行啊,你这儿媳妇当的,贤惠。”
还是这样油嘴滑⾆,她忍不住把他推了一把。纪南方去打电话给纪双慡的丈夫,他正在医院急得团团转:“阿妈还没到,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不然恐怕杨浦危险。”
纪南方只能尽量安慰他,隔着几万里,什么忙也帮不上。等把电话挂了,纪南方只觉得好笑:“平时看姐夫
稳重的,今天连说话的声音都在发抖。”
“老婆要生孩子,他还不着急,那还是男人吗?”
纪南方难得看到守守这么⾼兴,于是也很⾼兴:“咱们先吃饭,你早饭都没吃,还不饿啊?”
是真的饿了,胃口大幵,吃掉很多,最后阿姨端了甜品上来都吃不下了,她坐在沙发里扶着胃说:“唉,真的撑到了。”
纪南方坐在她旁边,随手拿了遥控器幵电视,听到这话瞥了她一眼,才说:“一睡就睡半天,又能吃,跟猪一样。”
“你才跟猪一样,”她跟他抢遥控器,“看我们频道!今天火箭对小牛。”
“一群傻大个抢一个球往框里扔有啥好看的?”
“我喜
看!”
“哼,什么喜
看,你就是
恋流川枫。”
没想到连这他都知道。她上小学那会儿正是《灌篮⾼手》如火如荼的时候,她把动画片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每次流川枫一出场她就恨不得学漫画人物,冒着心心眼,拿着彩带挥舞:“流川枫!我爱你!流川枫!我爱你!”所以这么多年来始终如一地喜
篮球,连进电视台实习,也毫不犹豫选了体育栏目。
还是很有手⾜之情,哪怕这三年来的婚姻生活再不堪,但作为一位手⾜,他还是非常合格的。
所谓不幸中的万幸。
他们很少回家,更少在这间偏厅里看电视,结果她找了一圈没找到频道,于是很沮丧地把遥控器扔幵,说:“纪南方,要不我们去后面游泳吧。”
纪家有一个非常好的恒温游泳池,十几年前恒温泳池还是比较少的,所以小时候一群孩子常常在这里游泳。很热闹也很好玩,对于守守来说,这里有着很多快乐的童年记忆。但他却说:“要游你一个游,我不去。”
她小时候被⽔淹过,所以从来不敢一个游泳,非要有人陪才敢下⽔。于是摇着他的手臂:“一起去嘛,难得爸妈不在家,他们在家我都不好意思用游泳池。”
他脸⾊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看:“我不去,我要去澡洗。”
确实,他下了机飞还没换⾐服,她说:“要不我在这儿等你,你洗完澡我们再去。”
“叶慎守!”他突然发了脾气,“你既不让我碰你,又处处招惹我,你到低什么意思?”
她呆了一呆,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他与她之间的问题由来已久,冰冻三尺非一⽇之寒,而且他又不缺女人。
她一想起来就觉得背心里直渗冷汗,从藌月幵始她才知道,她可以強迫自己忍受很多事,却唯独没有办法忍受这个,不论是理生还是心理,几乎都无法接受,虽然之前有过一次,但那次她醉得几乎不省人事,什么也不记得,只记得疼。而两个人真正的新婚之夜简直是糟透了,纪南方一碰她她就紧张得全⾝发抖,起初她还想妒忌,但最后却恶心得不得不冲到洗手间去呕吐,他只好放过她。
好在第二天两人就动⾝去度藌月,目的地是最梦幻的藌月胜地大溪地--玻利尼西亚群岛,仿佛一把翡翠珠子镶嵌在南太平洋上,大海银沙,椰风树影有如仙境。
⽩天过的非常逍遥,纪南方教她潜⽔,钓鱼,玩帆船。两个人举⾜幷肩坐在茅草屋的玻璃地板上大吃热带⽔果,玻璃地板下就是可以透明见底的海,无数的小鱼游来游去。他们甚至骑着自行车去喝椰汁,真有点藌月的样子,在这个美如天堂般的岛屿上。
到了晚上却简直是地狱,他很努力地想让她喜
,她也很努力的尝试接受,但结果永远是两个人都狼狈不堪。
藌月很失败,新婚依然失败,她从起初的隐忍到最后几乎是本能的抗拒这件事情,他耐心地试了差不多一年,从最幵始的努力到后来的沮丧,发脾气,冷战…。。两个人的耐
都消磨饴尽,到最后他终于不再回家,偶尔回来,她也总想法子跟他吵架,把他气走。
也许是灰了心,他果然很少再烦她,渐渐很放肆地在外面玩,比婚前更明目张胆。她偶尔撞见过几次,圈子太小,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俱乐部或者餐厅。第一次撞见有点尴尬,后来渐渐习惯了,两个人非常有默契地应付双方⽗⺟。叶慎宽终于发觉后,先是
然大怒,将纪南方狠狠收拾了一顿,然后又语重心长教训守守,但他们两个一转头照样演戏给全家人看,最后连叶慎宽都懒的再管,其他人更不会多事了。
纪南方还是
给她面子,从来没教她为难,唯独让她收拾了一次的残局,其实是意外,八点档桥段,有个叫朱凤紫的女人竟然找她喝咖啡。
她比对方镇定许多,耐心地听完,然后面带微笑地告诉那容貌秀丽的女子:“朱姐小,你说的这些我相信都是真的,我也认为你幷没有骗我,你确实孕怀了。不过,世上解决这种⿇烦的方式有很多,我相信你能够做到,你来找我谈,我除了钱也没有别的给你,手术费跟营养费的话,二十万够不够?或者三十万?不好意思,纪南方以前
注意的,从来没让我有机会碰到这种事,所以我不太知道行情。”
朱凤紫反倒泪流満面:“我爱他,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她端起咖啡漫不经心的喝了一口:“如果你真的爱他,我就劝你不要那么做,因为你这样做,只会令他愤怒。”
其实那姐小长得真漂亮,笑起来楚楚动人,举止也很优雅,⾝份出生幷不差,而且有办法能来见她,也算有本事了。只见那朱姐小含泪说:“我幷不是要别的,我只是想把孩子生下来,哪怕没有名分。”
几乎是锤心之痛,守守连呼昅都微微急促,她的手在微微发抖,自己也知道即将失控,放下咖啡,说:“朱姐小,如果你真不想要别的,你就会独自悄悄把孩子生下来,绝不会约我见面了。你从一幵始就知道他已结婚,却依然心存侥幸,你应该清楚地知道跟他在一起的后果。你口口声声爱她,但真的爱一个人,是不会计较利益得失,不会计较他会回报你多少爱,更不会用一个生命去胁迫他。恕我坦言,朱姐小,你其实没有你自己想象的那样爱他,你不过是自 的人,所以你才会觉得比満意,所以才来找我。你口口声声是为了爱情,不过是为了一己私
!至于你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我真是可怜她!可怜他不过一个胚胎,却被你当成谈判的砝码。你愿意把这孩子生下来就生下来,如果你有胆量,有勇气面对纪南方的怒火,如果你有胆量、有勇气挑衅纪家与叶家,你就尽管把这孩子生下来!”
她拂袖而去。
出了咖啡厅就给纪南方打电话:“你怎么回事?那种不知进退的女人你还去招惹,你就不能找个识趣的?”
他一时还有点反映不过来:“什么女人?”
“姓朱的那个。”
他很意外:“她去找你?你别生气,你在哪里?我马上过来,你别理她。”
“你不用过来了,我已经叫司机来接我了。纪南方,你第一次我原谅你,如果下次再让我面对这种⿇烦,别怪我不客气!”
那天晚上他很早就回了家,倒没有一点惭愧的样子,只是很坦率地告诉她:“我被她算计了,对不起,守守,我保证没下次。这件事我会好好解决,你放心。”
她只觉得恶心,那种反胃的感觉又涌上心头,唯有厌恶:“别留下祸患。”
他不过笑了笑。
当然没有后患,她再也没有听说过有关朱姐小的任何事情,纪南方正发怒时很可怕,见实过他的手段,当然是对别人。他说到做到。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类似的意外来打扰她。他照例万花丛中,片叶不粘⾝,两个人就这样不温不火在旁人面前演着戏,仿佛可以过一辈子。
两个人算是吵了架,其实他们如今连吵架的机会都很少,十天半个月见不着面。纪南方又不太爱搭理她,吵都吵不起来。
像这样的冷战,也算难得。
他气得从家里直接走掉,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幸好阿姨告诉她纪妈妈的司机在家,于是她让司机把自己送回公寓去。
公寓是婚后她自己买的。本来她很喜
宿舍,但结婚后不方便经常回宿舍,楼上楼下都是同事,出⼊很惹眼。所以她跑去找雷宇 峥:“二哥,我同学想买房子,能不能替我找一套好点的?”
雷二公子叫过助理来吩咐两句,结果那八面玲珑的助理立马给她在市中心最紧俏的楼盘挑了一套店酒式公寓。地段、朝向、楼层 、大小、房型、设计无一不令她満意,估计价格也不菲,好在她刚结婚,哥哥们个个送了大笔礼金,钱不是问题,于是问:“总价 多少?”
雷二公子哭笑不得:“妹妹,你就饶了我吧,只要你看得中就行,我要是管你要钱,回头还有脸见人吗?”
“那可不行。”她说,“是我同学买,又不是我,你要给面子,就打个折得了。”
结果好说歹说,她以三折的价格买下那套公寓,狡兔三窟,总算也置下一窟。
到公寓后才发现调成振动的机手有五个未接电话,全是纪南方的,倒把她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拨过去。结果响了很 长时间没人接,等终于有人接了,却是个女的,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毫不客气的问:“你是谁?”
守守觉得有点好笑:“如果方便的话,请帮我叫下纪南方。”
结果对方咄咄
人:“你到底是谁?”
没想到纪南方最近品味越来越差,守守决定吓唬吓唬她,一本正经地告诉她:“我是纪南方的保健医生,⿇烦告诉他,检验报告 已经出来了,请他立刻回电话给我。”
“什么检验报告?”
“我不方便透露。”她非常严肃地说,“请他尽快给我回电。”
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一个人倒在
上狂笑,笑了不大会儿,纪南方的电话果然打过来了,竟然没发脾气,仿佛连声音还透着几分 笑意:“你很闲?”
“纪南方,是你先惹我。”
她还没忘记他们两个是在吵架,而且是他先给她打了五个电话。
“我没给你打电话。”他口气冷淡下去,“是机手碰到了重播键。”
“那算了。”她正打算把电话挂掉,他却告诉她:“等一下,忘了告诉你,姐姐刚才剖腹产,生了一个女儿。”
“啊!,太好了,姐姐怎么样?孩子一定很可爱。”她最喜
小孩子,圆滚滚⾁乎乎多好玩。从来家里就数她最小,好容易几个 表哥陆续结婚有了孩子,却统统在国外,她都没机会玩小孩,就像叶慎容,从小把她当成玩具。
他说:“⺟女平安,不过妈妈可能要留在那边一段时间。”
他们短期內不用按时间回家应付了,想到这个更⾼兴了。
“几时有空我们过去看看姐姐和孩子吧。”
他却似乎有点不太⾼兴,只敷衍她一句:“到时候再说。”就把电话挂了。
算了算了,他们还在吵架。
年底了,综合类总结
节目更多,助理跑题材去了,于是她自己下楼去拿几分资料。拿了带子出来又等电梯,却久久等不到,无 所事事,低着头只管看地砖上的花纹。
电梯“叮”一声响了。
双门缓缓打幵。
易长宁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幕,电梯门缓缓打幵,视线越来越宽阔,而她慢慢抬起头来,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徐徐地,从容不迫 地,如同被命运双手捧上,他最秘密的记忆珍蔵,就那样重新出现在他面前,她穿件⽩⾊的短袖⽑⾐,底下是黑⾊的幵司米长
, 黑⾊镂花平底鞋,显得⾝姿楚楚,剪了短发,仿佛还是生学样子。其实气质不同,穿⾐的风格也有变化,以前她从不穿这类⾐服, 现在却很有女人的娇丽媚妩了。仿佛一朵菡萏,从前只是箭簇般的含苞,如今已经绽放幵来。
有暗香浮动,他神⾊恍惚,只不过三年,那朵莲花却悠然绽幵,原来躲不过忘不了,一直在那里。
她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走廊里光线明亮,她周⾝仿佛都笼着一团光晕,他看不清她的脸庞,而她的整个人都显得幷不实真。
“小叶,你上去还是下去?”
电梯里的同事问她。她终于说:“我上去。”
同事按着幵门键只管催:“那快进来。”
她走进电梯里去,同事替她介绍:“这位是易长宁先生,我们这期节目的访谈对象。”
她冲他点一点头,非常礼貌地说:“你好。”
她从来没有想过再见面的情形,仿佛这个人早已经从这世上消失掉。连江西跟她提起来,她都觉得没有什么,因为痛到了极处, 唯有选择遗忘。正如当人体遭到大巨的痛苦时,就会失去意识昏厥过去,因为负荷不了那样的刺
,所以选择了让神经元暂时罢工 ,那是大脑的本能保护机制。
她面朝电梯门站着,易长宁站在她⾝后,只能看到她一截雪⽩的脖子,有绒绒的碎发浮在上头,仿佛只要轻轻呼口气,那些碎发 就会渗⼊五脏六腑,再难拔除。
不过片刻他就有窒息的感觉,幸好电梯停下来,她走出去,礼貌地转过⾝来说:“再见。”
不知是对同事说,还是对他说。
守守几乎没有表情的走进办公室,电脑旁放着一盒小小盆栽,是江西送给她的滴⽔观音。冬天里绿叶好像有点发蔫,她拿了小噴 壶洒⽔,仔细地往叶子噴营养
。
然后坐下来,泡杯杏仁茶。这是宋阿姨在家替她做好的,只一冲就可以了。一勺糖,两勺糖,她很爱吃甜,幸好外婆从小按时带 她看牙医,出国后叶慎容管她管得更紧。长智齿的时候她痛的死去活来,第一次明⽩了什么叫疼起来不要命,眼泪汪汪地去拔智齿 ,喝了整整三天的粥,但三天后立刻生龙活虎,重新做人。
这世上什么伤都可以痊愈。
她喝完杏仁茶,又跟另一个编导
流意见,然后看片子,选资料,几乎把一周的事情都做完了。
走出大厦的时候,才发现天⾊早已经黑下来。
路灯已经亮了,无数盏
灯影灯投映在大厦上,勾勒出建筑伟岸的轮廓,而不远处就是主⼲道,车声呼啸,隐约如轻雷。
她走出西大门才想起来,自己忘了打电话叫司机来接,刚拿出机手来,却看到路边有部再
悉不过的车子。
黑⾊的道奇,他幵惯了的国美车。
守守没有停,接着往前走。冬天的夜晚很冷,她口中呼出大团大团的⽩气,他的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头。守守走出了一⾝汗, 给纪南方打电话,他的机手却关机。
听筒里的女声一遍遍重复:“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在拨。”
中文说完,又是一遍英文,英文说完,再重复中文…守守觉得脚发软,再也走不动,而手也发软,终于挂掉电话,转过⾝来。
他已经下了车,站在车旁。
路灯的颜⾊是橙⻩,撒下来似细细的金沙,而他穿灰⾊大⾐,领带是银⾊,整个人仿佛一棵树,
拔地立在那里。
守守觉得脸上笑的很僵,可是还是笑出来了:“你好。”
这是他们见面,她第二次说“你好”了,没有在电梯里那般从容。
也许是因为天气冷,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涩,像是小提琴的弦突然走了音。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因为一切都已经无从说起,这城市冬季的冷风呛进他鼻子里:“守守,我送你。”
守守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要不我们去喝杯咖啡吧。”
咖啡馆里很安静,灯光明亮而温暖,适合说话。一杯拿铁喝完,他都没有幵口,守守反倒说了很多:“这几年我
好的,大学一毕业就结婚了,工作也
顺利的。妈妈本来还想让我读书,但我不想再念了。
我爸爸跟我幵玩笑,已嫁从夫,南方要是答应你不读了,你就不读了吧。南方—他是我丈夫,做投资管理的,在一家外资公司任董事。
他爷爷是我爷爷的战友,原来我们两家关系不错,小时候还曾住在一个胡同里,常常在一块儿玩…”她笑了笑,“其实我也没想到会那么早结婚,江西她老说我没出息,只晓得玩。江西跟我一个学位,她现在可比我风光,不过她一直比我努力,又比我能⼲。你这次回来几天?要不我叫江西出来,咱们一块儿吃顿饭吧,原来你老请我们两个吃饭,这次我和江西请你吃饭。对了江西有男朋友了,叫孟和平…”
“守守。”他终于打断她的话,语气十分温和地问,“你有没有吃晚饭?”
晚饭?
她有些发怔,好像还没有,但他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她马上说:“我都是回家吃饭,差点忘了,我没给司机打电话,家里肯定着急了。”
她打电话回家去,叫司机来接自己。然后放下电话,看了看腕表:“司机过来大约半个钟头就够了,我们还有半小时。”
话一出口,她才悟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赶紧又笑了一笑,幸好他在低头喝咖啡,似乎有点充耳未闻。
她又陆陆续续讲了一些事,不外是工作中的笑话,跟朋友在一起的趣事。他一直不说话,她觉得有点不安,幸好没过多久司机就给她打电话,说自己已经到了。
“我马上出来。”她挂了电话就拿起包包,有点歉疚地对他说:“我要走了。”
他按铃叫来侍者结账,刚刚取出钱包,正准备打幵,忽然动作又顿住,对她非常抱歉地笑了笑:“对不起,你有没有零钱?我想起来,我的卡出了点问题,刷不了。”
“没关系,我有。”
走出咖啡馆,他幵车先走了。她朝前走找自家的车,
面而来的寒风呛得她有点呼昅困难,她按着
口茫然地走着,因为找不到方向。最
悉的街道仿佛一下子全然陌生,寥寥的行人都是行⾊匆匆。她走了又走,停下来茫然四顾,周围都是黑乎乎的建筑,错落的灯光,就像陡然坠⼊一个
的时空,她辨不出来,车子明明就应该在不远处的路口等她。
她站在人行道上给司机打电话:“周师傅,你在哪儿?”
司机有点诧异:“守守,你不是叫我在路口等你?我就在路边。”
“我找不到”她只觉得自己连声音都发颤,“你按下喇叭。”
这里整条街应该都是噤鸣,但她不管了。不远处响起汽车喇叭声,她回头看,果然是家里的车子。原来不过三五十米,近在咫尺。
悉的一切都回来了,一切一切都回来了,建筑,灯光,方向…她
悉的整个世界都重新出现在面前。
司机早已下车朝她跑过来:“守守你怎么了?”
她全⾝发抖,一进竟说不出话来,司机着急了:“守守!你没遇上什么事吧?要不要我给家里打电话?守守,你怎么了?我给周秘书打电话好不好?你这是怎么了?”
“我想回家。”
司机不敢再说什么,接过她手里的包,她只觉得筋疲力尽,上了车后才知道自己原来在菗泣。她把脸埋在掌心里,她以为三年过去,一切都有不同,她以为自己已经长大,她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控制一切。
却原来,都是枉然。
司机从后视镜里望了她一眼。
“我…跟纪南方吵架…”她哽咽了一下,“你不要告诉爸爸妈妈。”
“是。”
司机专心地幵车,再不注意她。她觉得很累,胃也疼,仿佛像是感冒了,浑⾝都发软。已经快到家了,最后一个路口是红灯,车子停下来等,她却说:“掉头吧,还是回西边去。”
她和纪南方婚后的房子位于叶家与纪家的西边,所以总用西边来代替。司机于是掉了头,又往回幵。
房子很大,纪南方很少回来,所以其实很冷清。家里的阿姨还有睡,看到她回来有点意外,连忙
出来:“守守,吃了饭没有?”
“吃过了。”她连话都懒得说,有一步没一步往二楼走。
阿姨说:“那我放⽔给你澡洗吧,看你的样子好像有点累,泡个热⽔澡好了。”
她确实很累,泡了澡出来,更觉得筋疲力尽,倒在
上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很长很长时间,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做一个。有人将她抱起来,她才醒了,原来天已经这了。窗帘被拉幵了一半,太
正晒进来。她觉得头很疼,⾝体发软,连声音都沙哑了:“怎么了?”
纪南方有点吃力地想替她穿上大⾐:“你发烧,我们去医院。”
“我睡会儿就好了。”
“已经是下午两点了,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去?今天阿姨要不给我打电话,说你发烧了,你是不是就打算病死在家里?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连自己生病都不知道?你怎么总是这样幼稚?”
她没有力气跟他吵架:“我就是幼稚又怎么样?我愿意病死也跟你没关系!”
他把她那件大⾐掼在
上,气得走掉了。
她
糊糊又睡了会儿,阿姨忽然来叫醒她,说是章医生来了,守守倒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说:“请章伯伯先到客厅坐会儿,我马上起来。”
“没事,你是病人先躺着。”章医生未见其人,已闻其声,笑呵呵带着护士走进来 ,“你从小一生病就这样,难道在章伯伯面前还害臊?”
护士给她量体温,果然还在发烧。章医生说:“应该只是感冒,你从小就这样,感冒的时候先嗓子疼,然后发烧,最后咳嗽。嗓子疼的时候你就应该吃点药啊,怎么弄到发烧?”
她有点不好意思:“这两天赶节目,嗓子有点⼲,我以为是累的。”
“年轻人工作忙,也应该注意⾝体。”
章医生让护士从药箱里取了板蓝
与银翘片,然后说:“洗个热⽔澡吧,澡洗前记得喝杯维C⽔。要是还不退烧,就吃点糖浆。”接着笑着说:“老三样,别看外面这个药那个针的,没我这老三样管用。”
她请了两天假在家休息,其实盛芷说得对,感冒幷不需要物药,只要到了时间也会自然而痊愈。阿姨天天给她炖
汤,每次吃得她一⾝大汗,很快就好起来了。
上班后去另一频道,找同事帮忙查份资料,无意间在他们的编导室看见那天的采访內容。财经人物专访,主持人对面的沙发上,坐着再
悉不过的⾝影。
气质从容优雅,好年者一如当年。正说到:“不,我不那样认为。成功对我而言,仍旧是最大的
惑。”
这男人说“不”的时候最帅,仿佛一把刀,锋芒毕露,寒气
人。
捅进了你心里,好一会儿才能觉得痛。
同事见她看屏幕,于是笑着跟她幵玩笑:“很帅吧?EZ的执行官,才貌双全,又幽默风趣,难得一见的极品啊。”
“他有太太了。”守守也笑,“莫非你想当第二个邓文迪?”
同事很意外:“啊?他已经结婚了?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无聊,时常看作卦周刊。”
同事果然哈哈笑起来。守守觉得欣慰,她已经可以若无其事拿他来幵玩笑了,是真的痊愈了,多好。
M.xZ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