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下)
大四上半学期,课程已经无多,大家都在实习,很少有人回学校去。下午的时候她去拿几本书,秋天的校园其实很,法国梧桐的叶子已经发⻩,像是一枚枚精心制作的书签,把绿意褪尽,只余了秋的脉络。天气有点冷,她只穿了薄薄一件⽑⾐,走在路上,有些吃力,只觉典。
起初她要回国的时候,⺟亲很生气,⽗亲更不解,但她就是要回来,最后⽗⺟终究让步,附带条件:硕士学位还是出国念。
她其实心里很厌倦,哪怕读到博士又有什么用,既然已经惹了⽗⺟生气,索挑了自己喜
的专业。⽗⺟安排的学校也不去,偏偏选了这一所大学。校园很小,而且如云,她很容易把自己湮没在人堆里。
她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认识易长宁。
她最小的一位堂兄叶慎宣有个中学同学郑知衡,也在这所大学,只比她⾼两届,叶慎宣特意打电话拜托他照顾守守,郑知衡二话不说:“放心,你就是我。”
结果这位郑大哥真的将她照顾得很好,他是生学会主席,风云人物,一呼百应,人人都买他面子。她有这样一位大哥罩着,自打进校门,遇上的最大惊险,不过是在寝室吃糖炒栗子剥出一条虫子。⽇子过得平静又快乐,几乎都要闷得发慌了。
这天郑知衡特意来问她:“易长宁来学院讲座,你要不要票?”
她问:“易长宁是谁?”
看到郑知衡的表情她就觉得心虚,但郑知衡没有笑话她,简明扼要地向她概括形容了一下易长宁这个人,丰功伟绩她从来这耳朵进,那耳朵出,到最后只记得一个字:牛!
其实守守见过的牛人很多,她一位伯⽗是导弾制导系统领域的权威,半辈子呆在实验室和实验场,主持的研究工程全是代号,都属家国机密。她远在国的一个姨夫是世界著名的指挥家,另一个舅舅则是金融理论专家,她还有个表,在华尔街某投行当⾼管,平⽇⾐冠楚楚,怎么看就一品貌端正的事业。业余唯一的爱好是玩滑翔伞,结果玩出个世界纪录来。至于哥哥们的朋友,那更是形形,什么样的牛人都有。比如叶慎容一发小是搞互联网的,不到三十岁公司已经在纳斯达克上市,名字闪耀着金光,照片一搜出来一大堆,底下还永远有一票小生痴尖叫。再比如叶慎宽有个关系特铁的师兄,居然会八国外语,其中拉丁文与希腊文更牛到在国內首屈一指的地步。
易长宁牛在是科技新贵,他那天的演讲的主要內容是数字电视及传播展望,他口才极好,旁征博引,又诙谐幽默,満礼堂的莘莘学子听得津津有味。只有守守时不时打断听得⼊神的阮江西:“为什么现在的科技新贵都这么年轻这么帅啊?”过了一会儿,又对江西窃窃私语:“西子,为什么这世上有人穿⽩西服都这样好看?”
江西实在忍无可忍,在纸条上写了“痴!”两个字推给她,守守顿时有“知音少,弦断有谁听?”之恨,再不睬江西,目不转睛盯着易长宁一举一动。真的,⽩西服这样令人发指的⾐服,连招摇如叶慎容都轻易不会尝试,而穿在易长宁的⾝上,竟然直教人想起“⽩⾐胜雪”。而他发线乌黑浓密,一张脸,真真剑眉星目,嘴角微抿向上一勾,便是个明朗如朝
的笑容。
最后演讲告一段落,主持人上台来,本来主持人是播音主持系的师兄,平常也是
潇洒
周正一人物,但往易长宁⾝边一站,气质啊,整个气质都不一样。
守守想起小时候读《世说新语》,中间有一段,“魏明帝使后弟⽑曾与夏侯玄共坐,时人谓‘蒹葭依⽟树’。”顿时觉得古人的形容真是应时应景,看主持人与易长宁站在一起,可不是蒹葭依⽟树?
易长宁当然就是那株翩翩⽟树。
偏生他今⽇又穿⽩,礼堂台上一圈投灯打在他头顶,淡淡金的光束,将他整个人都笼在其中,有一种近乎虚幻的俊逸。而他微侧着脸,对公众微笑,几乎完得不近实真。守守心里怦怦的跳,觉得这个人有点眼
,仿佛从前就见过,其实幷没有,但她明⽩,就是他了。
后来提问时间,照例传纸条上去,各各式的问题,她都幷没有听进去,只心不在焉,托着下巴看着易长宁。
他有不经意的小小习惯动作,比如回答某些刁钻的问题前,略一沉昑的时候会微微皱眉,然后眉心就会有细小的纹路,守守发着呆,想,谁会那样幸运,能够伸出手去,抚平他眉心的那细纹呢?
她没有发呆很久,因为主持人念出了一张提问的纸条:“易先生,从礼堂目前所采用的、贵公司传送直播信号的LED屏上看,效果的确很清晰。因为甚至可以清楚看到你的眼睫⽑那么长,又那么翘,我很想知道,能不能放上去一
铅笔…”
整间礼堂早已经哄堂大笑,不少生已经笑得东倒西歪,还有人在拍巴掌,也有人拍桌子,这才是学院的传统风气,活泼而古灵精怪,剑走偏锋得恰到好处。
易长宁仍是那种明朗而从容的微笑:“这件事情我从没有试过,所以不知道答案,我一贯信奉实践才能获知准确结果。”
然后他取出一枝银签字笔,不慌不忙往眼睛上比去,全彩的LED屏非常清晰,清楚的看到特写,他微闭着眼睛,整间礼堂几乎可以看见每一
睫⽑滑过银笔⾝,而他的笑容在这一刹那稚气如同天真。
礼堂中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后来某一天,守守终于将易长宁的这支笔据为己有,其实她也有这个牌子的笔,是叶慎宽送她的。叶慎宽一直用这个意大利牌子的特制钢笔,比所谓商务精英人手一支的万宝龙更贵,好处是极少有人认出来。叶大公子的口头禅是,钱要调,要得人炕出琅叫真钱。
易长宁的这支笔⾝稍有点耝,她用幷不合手,但她就是喜
。无所事事的时候,就用这支笔写易长宁的名字,易长宁易长宁易长宁…
⽩的纸上黑的字迹,笔笔划划连在一起,易长宁易长宁易长宁…她总想起他举笔比划的那一刹那,而他长长的睫⽑庠庠的,轻轻刷过她心底,令人有一种幸福的颤栗。
后来阮江西偶尔被守守气到,就会说:“易长宁那种青年才俊,怎么就会被你这种人追到手…”
“追男,隔层纱。”守守不无得意:“只要你奋勇当先,总会到手的。”
其实还是占了近⽔楼台的便宜,她是校台的记者,本来是刚进校门那会儿,郑知衡替她安排的一闲差,免得她太闷了。演讲结束后,听说要采访易长宁,守守立马积极跟在师兄后头,混进了⾰命的采访小分队。
师兄们都是去⼲活的,提前好几天就中规中矩做⾜了一切采访的准备,只有她混⽔摸鱼,名义上是摄影师助手,实际上是去看帅哥的。
易长宁的公司在寸土寸金的CBD,核心商务区的写字楼,气势当然不凡。守守家族长辈们的生意都做得极大,见惯了这种地方,倒没觉得有什么出奇之处。一位姓刘的助理负责接待他们,引他们进⼊易长宁的办公室,有点歉意的微笑:“真不好意思,会议比预期延长了半小时,所以请大家稍等一下,易先生马上就过来。”
采访小组领头的是播音主持系的大师姜洁丹,听这位刘助理这样说,连忙笑着说:“哪里,是我们比约定的时间来早了。”
师兄们忙着选机位,最后杆一遍采访大纲,话筒试音…只有守守无所事事,于是参观办公室。姜洁丹看守守煞有其事的仰面瞻赏墙上的字画,不由觉得好笑,低声同她说:“现在的海归,都兴把办公室弄得这样古古,唯恐人家说他不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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