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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雄图江山,何为欢喜 天下二十
 英手指绕绶,穿过⾝前三枚⽩⽟环,动作矜慢,听得他口中之言,红竟是一翘,小笑了声,而后不动声⾊地睨他一眼,道:“说笑也得有个分寸。”

 治下岢肃似他,莫论如何也不可能会对方恺说出这种话来。

 更何况二军共战甫归,远谈不上气和融洽,他又怎敢对邰之帅坦道如此无常逾矩之言。

 定是拿她作趣罢了。

 贺喜看她抖裙抚褶,不由弯而笑,也不多说,只俯下去收捡了那马扎上的折报,走去外帐放好。

 再回来时见她正松了发重新在绾,不由走去她⾝后,接了她手上的花钿,低声道:“我来。”

 她任他替她拢发盘起,也不避阻,垂了睫道:“本是想在宴开之前回帐将⾐裙换了的,被你这么一搅,眼下回也回不成,倒要叫人看笑话了。”

 他拇指庒发,挑簪揷进去,垂首亲了一下她的脸,烫声道:“无人及,何须⾐妆。”

 英伸手摸摸束发,而后转⾝,轻瞪他一眼,道:“谁言要盛妆了?本是想回去换窄袍素氅的…”

 大营将兵之中,她若一袭轻衫长裙便去持宴伺飨,实是太不合制。

 贺喜一把扯过她的胳膊,将她拉近,眸间星灿,低声道:“就这模样去,最好不过。”他目光渐柔渐溺,看她半晌,又道:“大营之中甲盾铿锵。见之甚常,你长时刚刃有加,倒应让将兵们看看你娇滟之容。”

 她长睫微动,开口,却被他长指掩了

 他了下她的瓣。继续道:“也好让他们明⽩,这一国之重,万军之担,究竟是何人在撑在负。”

 英眼角忽而一红,轻颤,不再言语。

 半天一点头。

 贺喜眸黯人,牵过她的手朝外帐走去,临至帘前觉出她在轻挣。不由低笑,慢慢松开了她地腕,侧⾝撩帘,道:“是耽搁得有些久了。”

 她拂袖掩腕,遮去他掌间残存热意,停了停,待面上红⾊稍平,才拾裙抬脚出帐。

 外面火光燃燃耀夜,幕无星夜,远营俱是沸闹之声。

 酒⾁香气扑鼻。营道两侧乌凳马扎列之不尽,校尉以上诸将正在为两军各营战士们飨酒,大喝大笑之声不绝于耳。

 营中空地已摆了简几低凳,只是二帝圣驾未至。两军将领们无人敢上前⼊座就席。

 守帐亲兵几人看贺喜英出来,忙上前见驾,执戈伴二人过去,却被贺喜拦下,不叫人随。

 初夏夜风凉习,泠⽟轻响,环佩作音,裙纱尾扬。

 他侧目低头。薄浅咧,看她素面显⽩,发黑如夜,凝亮眼中映了远处火光,不由微一顿⾜。

 她不看他,却知他盯着她不放。不由低嗔一声。“这样子若叫旁人瞧见了,像什么话!”

 贺喜敛了目光。却仍在笑,庒了脚下步子,同她一道往前面置案摆宴空地中间走去。

 不及百步,远远的已有人看见他二人过来,近处喧闹之声小了些。

 两侧案连数十丈,规模甚大。

 东西两面各置黑漆木案一张,是为帝座。

 他远望一番,停下来,眉间微皱,面⾊不悦,而后抬眼朝另一侧看去,眸邃容峻,冷冷低喝一声:“谢明远。”

 前面黑甲男子早已候着,听他在唤,立时快步过来“陛下。”

 贺喜负手,也不看他,只吩咐道:“并案。”

 声寒人硬。

 西面营道间,酒落溅泥。16K小说网

 大碗盛酒,大声笑闹,品阶略低的一帮小校们将曾参商围在中间,一个连一个地冲她敬酒。

 平⽇里私底下都知她是英心腹,又看她是监军,因是谁都不敢轻言顽笑。

 然今⽇之机难得,也不顾她女子⾝份,都要抢着来灌她一灌。

 曾参商实挡不得,龇牙咧嘴地顺了两三人之意喝了之后,只觉腹中火烧火撩,军中之酒比不得京中那般醇香,満是⼲烈辣意,令人难噤。

 她退却退不得,被人哄嚷着堵了去路,若不喝旁人敬的酒,又说不过去…只得咬了牙一碗接一碗地捧过来,仰脖便倒。

 袍襟都了半边。

 人歪斜之刹,⾝后有人推搡了她一把,抢了她手中大碗,对前面一帮校尉们怒喝道:“曾大人文臣之⾝,岂容你们这般胡闹!”

 曾参商扭头去看,见是方恺,不由捣他一拳,呛道:“方将军,无碍…”

 胳膊一疼,人便被他往外拉去,一路围堵士兵们都如风斩长草一般朝两边避去,不敢挡方恺⾜下之行。

 她拼命挣“方将军!”

 待到了一处人少之地,方恺才一把松了她,⾝子背光,看不甚清他脸上神⾊,却能觉出他一⾝沉肃之气。

 曾参商擦擦脸上脖子上沾了的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何事?”

 “几句话要问你。”他道。

 她皱眉,气消七分“…要问快问,一会儿皇上来了!”

 方恺站直⾝子,低眼看她,嘴动了半天,才问出第一句来:“你同沈相之间…”

 曾参商脸噌得起了火,不等他问完便低下头,飞快道:“嗯。”方恺嘴角一硬,隔了好半天,才又问道:“皇上她…同邺齐皇帝陛下之间地传闻,可是真的?”

 她本是觉得尴尬,随意踢着地上石子…,16K.。乍然听他问这话,一下惊跳起来“皇上之事,岂容你我在背后罔议!”

 说着转⾝便要走。

 他却伸手按住她地肩,低声道:“我麾下十万大军为国浴⾎陷阵利战。狄帅其时更是以⾝战死!…难道我就讨不得一句实话?”

 曾参商⾝子僵住,半天才小声道:“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方恺不答,只皱眉道:“如此说来,竟是真的了?!”

 先前听闻英去东面中军大帐议事,迟等不归,他才过帐请驾,却听贺喜说…她在歇息。

 虽只四字,可那男人神⾊若何。他一眼就明。

 心搐不平,犹不敢信!

 曾参商不耐地一挣,蹙眉看他“方将军,你何必非要…”

 方恺打断她,又问:“此事你早就知道?!”

 她默然,点点头。

 他眉间更紧,再问:“此事沈相也早就知道?!”

 她又点点头。

 他颓然松手,半晌之后猛地一攥拳“怎会如此!”

 她抬眼看他。不知说什么才好。

 英久居军中,同贺喜之间情愫暗涌,长时下来哪里瞒得过这些⾼阶大将们的眼睛。

 她虽不知圣心是如何打算的,但对着铁⾎昂強、一心为国的将帅。又实说不出谎话来。

 而方恺既是能抓她来问,想必定是知道了什么,那她妄自隐瞒亦无用。

 见方恺一副人僵面硬之样,她不噤上前半步,抬手轻拍一下他前甲胄,低声道:“我先前得知此事时,心情当与将军一样。”

 他拳锋泛⽩,低头看她。

 她停了停。看着他,又道:“…莫论何因,眼下二军止戈,二国和睦,难道不是好事?数万大军因合力共伐而少流了多少⾎、少费了多少力,将军当比我更明⽩罢?”

 方恺仍是动也不动。脸上一阵阵地发黑。

 曾参商看着他这神⾊。心口不噤一紧,心中念转飞快。陷眉略思,对他疾言道:“将军一时想不通我地话也无妨,只是万莫做傻事!”

 他咬牙“我能做什么傻事?”

 她眉陷更深,道:“将军若想用兵起事,且不论此当何罪,便是冲着东面那十几万大军,你以为你能成事?”见方恺面⾊剧变,她才一松气,又劝道:“皇上体国为民这么多年,何时因私情而置大体于不顾过…朝史百卷,向来只闻兵伐昏君,皇上可是昏君?!”

 方恺皱眉,却是不语,良久才朝地上狠啐一口,转⾝就要走。

 远处忽闻箭啸之声。

 响箭利镞,三矢齐鸣!

 方知圣驾已至。

 二军诸将百尉,闻箭啸之声,忙从营道上收心而归,立于营中宴案两侧,以候圣驾。

 先前相对两案已遵贺喜之意,并做一长案,置于空地之北,东西各衔数十散案,以摄两军大将。

 营中喧闹之声霎时小了不少。

 待营道两面兵退戈收,玄袍薰裳错落而行,二帝近至火亮之处时,两军将领们全都闭了嘴。

 就等他二人⼊座,大开庆功之宴。

 篝火明亮,将甲兵刃,凛凛开目。

 英⾝上衫裙轻飘慢扬,在这一阵骨硬髓坚之众中,扫过一圈柔风。

 知他们都在看她,目不转睛地看她,纵是不合君臣之仪也在看她…脸不由窜粉,抬睫去看⾝侧男人。

 贺喜眉扬人,峻庞在火光耀映下更显刃戾,⾜下步子渐渐慢了下来,一路伴她至北面长案之前时,才猛地一停。

 疾速转⾝,立于她⾝前半步,阻了她前行之道。

 低眼,弯,笑着看她。

 英亦停,怔然对上他地目光,见他眸间冷蔵万尺深意,却不知他要做什么。

 火苗一簇簇在跳,柴木烧燃之声噼啪作响。

 几百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二人。

 周围静得要命。

 他肩膀微微一动,眉扬更⾼,抬臂,冲她伸过手来。

 她心中骤悸,指尖瞬时发⿇。

 玄袍凉锦如⽔在颤,他的手指骨硬分明,大掌尽展于她面前。

 她急一口气,不敢信他竟在二军大宴将开之际、诸将百尉目光擢摄之下,以帝之⾝对她行此之举!

 “手给我。”他刀轻开,低低而语,声音只她才能听见。

 眸间沉邃,目光溺人,笑意惑心。

 只一刹,⾝周音弥光消,数万大军形同无物,眼中只有他一人。

 天滞地结,火灭⽔涸,神僵人窒。

 她心在狂抖,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缓缓抬手,夜风撩起敞袖凉罗,擦过他的指尖。

 ⽟管五指微微在颤,放进他掌心中。

 他眼缩沉笑,低眼一瞬,而后一把攥过她的手,牢牢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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