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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只手遮天 第一百四十二节
 一晚,没有半点月亮的影子,天色昏暗阴沉,就像陈了的天鹅绒。从燕山隘口呼啸而来的外寒风,带来了漫天飞舞的雪花,它趁着没有光的夜晚肆无忌惮地飞动着。像少女阿娜的身体,盖住了紫城空旷的庭院,盖住了每一处红砖黄瓦。此时已经接近子时,坤宁宫里一片沉寂,只有回廊下的几盏宫灯,仍在风雪中微微地晃悠着,发散着微弱而昏黄的光亮。

 我坐在外厅的窗下等了许久,内室的东海曾经醒来哭过一次,喂过后很快又甜甜入睡了。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我推开窗子,一股冷风立即席卷进来,也带来了轻盈飞舞的雪花。我怜惜地伸出手去。希望它可以在手中停留片刻;可是手中的热气让雪飞快的溜走,瞬间消失无形,仅有的只不过是一点冰凉的感觉。这样冰凉的感觉让人有些狂了,它像情人的眼泪,地粘在脸颊,黯然随形。

 此时,武英殿里,我的丈夫搂着别的女人在温暖的被窝里酣睡;而我,则久久地守候在寂静冷清的坤宁宫里,等待着和我的小叔子私会。此情此景,未免有些讽刺,有些可悲。孤灯下,我忍不住无声地苦笑着。在这样的黑夜中,也许隐藏着不可预知的巨大危险,然而为了改变眼下的局势,我不得不冒险来进行这个尝试了。

 等了不知道多久,窗外也不见动静。于是我关上窗子,趴俯在桌案上,呆呆地注视着摇曳着微光的烛。渐渐地,困意袭来,眼皮越来越沉重,不知不觉也就打了个瞌睡,睡着了。

 兴许是刚刚入睡,还来不及做梦。我就隐约感觉到附近传来了异样地声音。然后。似乎有人正在轻轻地摩挲着我的手指。那人的手,冰凉冰凉的,还有些许颤抖,让我的神经末梢敏锐地捕捉到了一阵难以形容的麻,心头也跟着悸动一下,很快睁开了眼睛。果然是他。睡意立即消散,我略带欣喜地说道。“等了大半夜,还以为你不来了呢,还好…”接着,目光转移“你这是…”

 多铎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突然醒来,自是吃了一惊,见我的眼睛盯住了他手上的动作,立即直起身来。讪讪地说道。“看你睡着了,想叫醒你,谁知道你睡得这么轻。”

 我忽然知道他为什么悄悄地摸我地手指了。因为我晚上卸妆沐浴之时取下了所有首饰,而手指上地护甲套自然也一个不留。上次我用绣花针刺穿了甲,在剧痛之后也换来了恶果,没两天,整片指甲就落了,只剩下结痂地,光秃秃的指尖,非常难看,我只好在平时用护甲套遮掩,等待它慢慢地长出来。

 我发现了自己的疏忽,于是也缩手回去,想要隐藏,却也晚了。他本来已经放松的手掌忽而握紧了,攥住我的手,用灼灼的目光紧紧地盯住了我“这是怎么了,为何会伤成这样?”说着,拇指轻轻地摩挲着我那伤处未愈的指尖,语气里,甚有痛心之意。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想收手回来,无奈他攥得很牢,我这根本就是徒劳。只见他地帽檐上,肩头上,衣服的褶皱里,仍然有尚未来得及融化的雪花,浓密的睫漉漉的,倒映了烛光的眸子里格外明亮,像是有泪光在盈动。我不住笑了“怎么,见我受这么点皮外小伤,你一个堂堂大将军就忍不住掉眼泪了?倒像个菩萨心肠的姑娘家一般。”

 见我取笑他,多铎这才注意自己的失态,连忙收手回来,在眼睛上胡乱地揩了揩,做出满不在乎地神情来“笑话!谁说我哭了?明明是刚刚从外面进来,雪太大了落在脸上,融化了进眼睛里了,你还愣说这是眼泪,摆明了是瞧不起我还是怎么着?”

 其实我也弄不清他那眼睛里地水波究竟是怎么回事,于是笑了笑“唉,你急什么急呀!我这不也是开玩笑吗?换谁谁相信哪,你一个大块吃,大碗喝酒的男子汉大丈夫,会为这么点破事儿心疼…”

 “破事儿?你说得倒也轻巧,我问你,你这伤究竟是怎么弄的?”说着,他又复急躁起来,忿忿问道:“说实话,是不是被他打地?”

 我起先见他着急,还以为阿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详尽地告知他了,不过听到他这样问,我这才恍然,原来他也不过是凭空猜测罢了。“你这才是说笑,你哥哥那么一个懂得怜香惜玉,那么一个柔情万种的人,怎么舍得打我呢?他又不是一介武夫莽汉,拳头怎么会落在女人身上?那也太失身份了吧!”本以为我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平心静气,应该不会继续责怪多尔衮了,可是话说出口来,总免不了几分嘲讽的味道。

 “瞎说!不是他弄的,难道还能是你自己弄的?你一个当主子的,平里啥活都不用干,怎么会凭空弄出这样的伤来?”多铎见我仍是煮的鸭子嘴硬,于是越发气恼“你究竟要怎样才肯对我说实话?难道是怕说出来没面子?真是的,要丢人也是他来丢,你害怕什么!他怎么欺负你了,怎么惹你伤心了,你照实说出来就是了,否则这样一直憋闷下去,迟早要憋出毛病来的!”

 我也不清楚他究竟知道什么,知道多少,莫非我和多尔衮争吵动手,还闹出血冲突的传闻已经传到宫外去了,要不然他怎么一进来就知道追问这件事情呢?看来,八卦和小道消息,也是人人所津津乐道的。

 “讲出来又能如何,你知道了又能如何?你是能过去痛骂他一顿还是怎么着?况且,”我的语气微微停顿一下。犹豫着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况且,夫吵架,做子地一方不但不自我检讨,自我悔改,努力争取丈夫的原谅和回心转意,反而去求助小叔子,让小叔子赶来主持公道。这样的事情别说看在丈夫眼里。就算看在外人眼里。这不是明摆着的别有隐情。别有暧昧吗?”

 正在恼火中的多铎听到这话,恍如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般地,怔住了。我看到他紧紧握住椅子靠背的手,骨节已经隐隐发白了

 。心为我着想。没有半点杂念的他。可是,我明明对他没有任何有关爱地情愫,难道我仍然要继续欺骗他,给他更多地希望,以换来将来更多地失望吗?

 一贯乐观开朗,性格也是桀骜乖张的他,此时竟然满眼受伤的神色。只不过,这不是委屈和黯然。而是犀利如受伤豹子一样的眼神。充满了不可预测的危险;或者,又如撕裂夜空的闪电,耀眼而炙烈。落入我的眼帘,让我地心头随即感到灼热的刺痛。“你这是…”

 “你说谎。”他定定地望着我,仿若正午那灿烂的阳光,令我无从遁避。“你当我真会相信你的谎话,以为你和那些只晓得相夫教子,只知道守三从四德的普通妇人一样吗?这样的女人有都是,要多少有多少,就算是有天仙般的美貌,迟早也要看腻歪的,就更别提要和她长相厮守了。你以为我看中你地,只单单是你容貌和聪慧吗?男人可以阅女无数,可是真正让他心动地女人,却终究还是沙里淘金。”

 我有些局促,勉强苦笑道:“那又如何?我若是相貌陋之人,当初又怎么入得了你们哥俩的眼界?可见男人以取人,也是情理之中,势所必然。其实你也不必苦苦执着于我,等十年二十年过去,我终究要人老珠黄,到时候,你就算想动什么心思,也对我动不起来了。”

 “借口,不过是借口而已。我知道,你直到现在仍然放不下我哥。”他的动作有点僵硬,似乎很艰难,很艰难地松开了攥着椅子地手,缓缓地,搭上了我的双肩,似乎想要把我揽进怀里,却终究没有如此。“事到如今,你还这般在意他的感受,莫非,在你的心里头,就真的除了他,就再也容不下任何一个男人了吗?”他嘴角弯起,却是一抹惨然的笑容。

 “我,我…我不知道。”

 我现在也是心如麻,说实话,若论起喜欢,我还是很喜欢眼前这个男人的,他比他哥哥更俊俏,也更为痴情,还有一副能够让女人喜欢的好脾气,懂得如何体贴和关心女人,让女人开心快乐。也许,他不但会是一个优秀的情人,还会是一个优秀的丈夫。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为了我放弃现在一呼百诺的显赫地位,人人羡慕的荣华富贵、娇美妾,还有那十几个尚未成年的儿女,只单单为了和我私奔;他可以毫不犹豫地抛弃他用了十多年的汗马功劳换来的一切,就单单和我隐居民间,做一对平平凡凡的平民夫;为了我,他可以不顾责任的重担,不顾**的谴责,宁可辜负了男儿扫平天下的壮志雄心…

 难怪他那么喜欢【牡丹亭】,喜欢(游园惊梦),原来“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怕只怕“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只可惜,我听他唱了几次,竟然从来没能觉察出他寄托其中的这分心事,这分情思。

 他和多尔衮比起来,显然缺少了一些心机和算计,然而若放在爱情方面,这反而是一个胜出的优势。那是因为,多尔衮的爱,是谨慎小心的,是有保留和选择的,是患得患失、阴沉多疑的;而他的爱,则恰恰相反,是纯净无暇的,是豪大胆的,是不计牺牲和回报的。若单是为了幸福和快乐,只要是个神志清醒的人,也会选择他的。可是,我难道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不知道?不过这样也不要紧,我知道,要想得到你的心,恐怕要比征服整个天下还要困难。若我能够征服天下,掌控天下,那么我宁愿将这一切都献给你,俯首在你面前,只要你肯把对他的好,分给我一半,我就可以,可以心满意足了。”

 那双扳着我肩头的手,已经开始微微颤抖了,但他的声音却坚定而平静“可惜他是我哥,我不能在国家的事情上背叛他,所以,我的愿望恐怕这辈子也实现不了了,我也不敢这样奢求了。只不过,能够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过得幸福,看到她真正快乐的笑容,对我来说未尝不是一种慰藉…虽然我对着宝刀立誓,以后不能再有试图染指你的行为,可是我仍旧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继续受苦,受委屈。我决定了,只要你点个头,我就算拼着违誓天谴,也要把你带离这里,远走高飞…”

 听着听着,我的心头越发酸楚,眼睛里已然涌出泪花,怎么也遏制不住。单相思的苦,的确最是磨人;可是有人明明知道不应该爱,却仍然飞蛾扑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怎么看都是对自己的一种残忍;可是有人却愿意用一生来换对方的一次真心爱意。痴心到了极点,又悲哀到了极点。

 “你这个傻子,你当我不知道,你们满人‘握刀为誓’,就如对天神立誓一样,神圣而不容亵渎吗?如果你连你违誓之后会不会遭到,遭到报应都不能确定,还谈何能给我幸福快乐的生活?”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不过仍然努力保持着清醒的思维“况且,女人对男人的想法,你根本就不明白。或许,我会为你所感动,会喜欢你,但这却绝不是情人,夫之间的爱意和痴情。你可以不在意我是否爱你,但我会在意。因为你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愧疚和自责,越是觉得对不起你;可偏偏男女之间的爱是强迫不来的,我自然也没有这个本领。一个生活在无休止的愧疚和自责中的人,能过得开心快乐吗?”

 我这样并不算是拐弯抹角的拒绝,多铎不可能心里没数。他凄楚地笑着,仿佛那深秋的西风,萧瑟,冰凉。笑罢,摇摇头,说道:“我真不明白,他辜负了你这么多次,伤了你这么多次心,可你为什么还对他心怀眷恋,割舍不下?”

 我显得万般无奈,却不得不这样回答:“我对他的心意,就如你对我的心意一般。你什么时候参悟了其中玄机,再来给我渡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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