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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日出雄关 第三节 圆圆遭掠
 当吴襄一身臭汗,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回自家的府第时,早已在门口正在集结,准备出发去都司府上护卫“老爷”回府主持大局的大群家丁们一见到吴襄,顿时像有了主心骨一般。都司府那边发生叛的消息刚刚传来,这帮子忠心耿耿,凶悍非常的家丁们顿时群情汹涌,争先恐后要赶去营救,如今看到吴襄平安归来,尽管形象略显狼狈,却大大地振奋了人心:

 “老爷回府啦!老爷回府啦!”激动的声音此起彼伏。

 其实吴襄这里的家将们没有发生同样的叛变和受清廷细作的煽动完全在于他的意料之中,对于这些人,他放心得很。他一共养了三千余名骁勇敢战的家丁,他们都是由吴襄的子弟、子弟的诸兄弟、亲属等组成的。吴襄对于这些自己山头上的部下们待遇尤为优厚,这三千子弟兵吃的是细酒肥羊,穿的是纨罗纻绮。虽说朝廷长久发不出饷,他们照旧生活得滋滋润润。其中还有更大的秘密,这就是三千子弟兵在外皆有数百亩庄田。他们得此厚赏,自然肯为吴家出死力。

 吴襄如众星捧月般地登上了台阶,先是说了几句安抚人心的套话,让众人暂时在这里集结待命,然后安排好几路人手去各处城门探究虚实战况,这才直奔自家内院而去。吴襄一面琢磨着接下来该采取什么对策一面悄悄地揩拭着额头上的冷汗,方才侥幸逃脱的那一幕可实在是惊心动魄,这让多年未经沙场的他也不住差点了阵脚,此时那头的王国安究竟会被如何处置,面临什么样的下场,就是他不愿意去想的了。自己是什么人物?岂能沦落到王国安的凄惨地步?不行,一定要尽快谋个身之法才对。

 甫一进门,夫人祖氏[祖大寿之妹,吴三桂的继母]正在匆匆忙忙地指挥着仆人和家丁们搬运着库房里的金银财宝,名贵字画等财物,由于种类繁多,数目巨大,足足动用了上百人,往来穿梭,干得热火朝天。祖氏一向精明能干,指挥吩咐各类事务无不有条不紊,饶是如此,耳畔不停地响起炮击的巨大轰鸣声,仍然让大家伙忙活得手忙脚,焦躁不已,所以多少还是影响到了效率。

 祖氏一抬头,正好看到了丈夫向她这边急匆匆地赶来,心中一喜,招呼道:“你回来得正好,我这里…”

 谁知道她所面临的却是吴襄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真是无知妇人!都火烧眉毛了,你还顾着收拾这么多东西,殊不知身家性命重要还是这些身外之物重要?若要是因为携带这大批财物而耽误了时间的话,落入了鞑子的手里恐怕连命都保不住了,还要这些东西到曹地府里去享用去?”

 “可是…这些东西加起来足足抵得八十多万两银子,够三桂他们那里养兵一年的饷银了,怎么可以就这么丢下不管?统统都被鞑子抢去了怎么得了?”祖氏心疼得直咂舌,对于像她这样虽然持家有方,但却惯于守财,见识浅短的女人来说,就这样丢掉这些搜刮来的民脂民膏也实在不舍。

 “你这个妇道人家,根本不懂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那些鞑子们抢掠起来可不光是图财,根本就是杀人不眨眼,带这么多东西招摇过市,你还要不要命了?”吴襄没好气地回答道“咱们在辽东又不止这么点银子,在宁远的还不是想花都花不光?再说咱们只要此番逃得出去,平安地赶回宁远,还不是千金散尽还复来?”

 祖氏觉得丈夫说的倒也是不无道理,于是只得叹息一声:“算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吴襄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别在这里啰嗦了,赶快回后面去招呼媳妇和孙儿他们收拾东西,要是再一拖延,等到鞑子兵攻入城来时可就万难险啦!”

 在一片山雨来,大难临头的混乱气氛中,连后院里的内眷也成一锅粥。吴家这些个男人们的妾由于战事吃紧所以几乎全部临时集中在这里,足有二十多人,再加上孩子一共有四十多口人,一时间女人们尖锐而慌张对仆人们呼来喝去的喊叫声和孩子们惊恐万分的哭闹声混作一片,简直成了人声鼎沸的集市。

 陈圆圆刚刚躺下准备入睡,就被外面的喧嚣声惊起,在丫鬟的搀扶下匆匆忙忙地赶到外面一看,顿时惊恐不已,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急得手足无措,却根本没有人来理会于她。

 由于她出身歌,身份卑,本来被吴三桂娶进府中给了个如夫人的身份就已经算是破天荒地宠幸了;再加之圆圆本身生得天资国,才艺双绝,因此没少被那些嫉妒的妇人当面冷嘲热讽,背后被冠以“‮子婊‬”或者“红颜活水”一类的骂名和诋毁。眼下到了各人自扫门前雪,争相逃命的时候,就更没有人过来帮忙了,只得自求多福了。

 城门四处的大炮轰鸣响彻夜空,一直接近了子时,突然一下子减弱了很多,渐渐平息下来,但更加令人心惊胆战的喊杀之声却越来越近,后来连八旗铁骑的马蹄声都已经在石板路上逐渐清晰起来。早已熟悉了满洲人嗜杀纵掠这个习惯的满城百姓们无不肩扛手提,赶着牲畜,携带着尽量轻便的细软或者仅有的家当如同破堤的水一般从各个大大小小的街巷里涌出,不知道是受了谁的指引,径直由东向西跑。

 原来是此时多铎率领的前锋大军已经由东门破城而入,一路向西砍杀和追剿剩余的明军残部,所到之处无不势如破竹,所向披靡。由于守城明军早已被打散,一部分顽强的将士们寸寸抵抗,与凶猛扑入城来的大批八旗军士们进行着惨烈异常的巷战,在刀刃砍削入体的闷响声中,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凡是有任何抵抗的地方,由各个将领佐领的指挥着,训练有素,箭术湛的清兵们一批批轮番施,在夺命的箭雨矢覆盖下,胜利的战果正残酷而迅速地扩大着。

 此时在逃亡的人中,已经有许多被打散了的游兵散勇们纷纷被后面的清军骑兵的追赶和杀戮入了百姓的逃亡队伍中,不计胜数的清兵正向他们紧追不舍,而且几乎人人都配备弓弩箭矢。在鱼龙混杂的逃亡人中,不断有落在后面的人中箭后惨叫着倒地,即使没有立时丧命也会被随即经过的无数马蹄踏为泥。

 在性命攸关的惶恐奔逃中,已经互相践踏,踩死了不少人,遗落下无数财物,然而即便这样也没有能够丝毫延缓清兵们追杀的步伐和速度——因为他们有相当严厉的军律,在战事未彻底结束前谁若是胆敢俯身拾取一件敌方遗落的财物,那么就会立即被佐领将官们毫不留情地挥刀砍去脑袋,根本不用走任何判决的过场,这也是他们区别于李自成和张献忠的农民军的作战习惯之一。

 吴襄一家老小自然也混入其中,只不过他们各个换成了普通百姓的服,正好夹在了中段。吴襄的办法证明了确实有效:他派遣肯效死命的家丁们全副武装,从清军攻城势力最为薄弱的西门面顶上去,经过奋力抗击和豁出性命的厮杀后,终于稍稍减弱了外面清军的攻势。于是在开了一半的城门前,大批百姓涌般地一拥而入,即便不断有人中箭倒地,然后后续的人依旧视若无睹地从这些倒霉者的身躯上踏过,在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中,总算有部分幸运者逃了出去。

 济尔哈朗在看着多铎带领前锋精锐杀入东门后,立即统率着后续部队顺顺利利地由先头部队杀出的一条血路迅速而有序地进入了城中。他别的先不忙活,首行之务也并非直接按照惯例前去接收都司官邸,搜查明廷官员,而是由前来接应的细作引路,径直策马望吴襄的府第奔去。因为在多尔衮的信函中,此时拿下中后所的战略目的不仅仅是获取大批明军贮存于此的粮草,而拿住吴三桂的一家父母小也是重中之重,所以济尔哈朗丝毫不敢怠慢。

 然而等他带领大批气势汹汹的兵士们赶入吴府中时,这里已经是人去屋空了,只留下一片仓惶逃跑时的狼藉景象。野蛮暴的兵士们四处踹开房门搜查,用兵器将一只只硕大的箱子撬开,顿时被眼前的珠光宝气,金银生辉而耀花了眼,尽管他们中间也有不少人参与过几次入关抢掠,但吴家的巨富依然让这些蛮子兵们几乎瞠目结舌。

 “禀王爷,奴才等已经将吴府上下尽行搜索完毕,并非发现任何一人的踪影,想必已经全部逃亡而去!”一个镶蓝旗的牛录章京步履匆匆而来,单膝跪地,简洁而洪亮地禀报着。

 济尔哈朗脸色阴沉,随手从面前敞开盖子的大箱中拈起一串浑圆明亮,质地上层的珠子,五指一错,顿时三股坚韧细线攒成的珠串断裂开来,名贵的珍珠哗啦啦地滚落了满地。他恨声道:“可恶,立即带人去追!务必要将吴襄一家全部拿下献与朝廷!”

 陈圆圆顾不得那些盛满精美首饰的盒子,慌乱间却只带着那把吴三桂花费重金买下的琵琶,踮着三寸金莲跑得气吁吁,总算是赶上了一辆吴家内眷的马车。可是上车后她才发现,这车里坐的那个一身普通民妇打扮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贯趁吴三桂不在时对她竭尽欺嘲讽之能事的正房夫人,吴三桂少年时即明媒正娶的发张氏。还没等陈圆圆低头怯怯地唤声“夫人”就被一贯刻薄泼辣的张氏用冷若冰霜的双眼刀子似地剜了一眼,恶毒地冷笑着:

 “果然是青楼里的下女子,都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忘一身光鲜的行头,你还逃什么逃?干脆下去留在这里等着陪鞑子男人睡觉算了,没准儿你这个狐媚子还能再弄个‘如夫人’当当…”

 陈圆圆吓得紧紧地抱着怀里的琵琶,缩在车厢的一角不敢吭声了,生怕自己会被单独扔下来遭遇那群凶神恶煞般的鞑子们蹂躏。

 由于逃难的百姓人汹涌,竟然将他们吴家这一行浩浩的乔装逃难队伍给冲散了,等到车里的几个妇孺们反应过来,才惊恐万分地发现只有她们这辆被落在了后头。此时后面的清军已经迅速迫近,伸出颤抖的手将后面的车帘掀开一条隙来向外面看时,后面已经是沙土飞扬,尘雾滚滚,数不清的清军骑兵正向这边追赶而来,顿时把车上的女人们吓得相顾失

 张氏忙不迭地催促着马夫快马加鞭,好尽快离如此危急万分的险境,然而眼见着后面的追兵却越来越近了,已经不断有落在逃难队伍后面的零落难民们被飞袭而至的箭矢倒,张氏的心急得不住要从嗓门眼里跃出来了。

 “娘,就是那个‮子婊‬也在,车上人太多了所以马才跑不快,咱们把她扔下去不就行了吗?”此时吴三桂的这个长子吴应雄虽然只有十四岁,却心肠狠毒,再加上长期对陈圆圆的鄙视和张氏对他的“教导”所以吴应熊对陈圆圆这个“姨娘”的仇恨丝毫不亚于乃母。

 吴应熊不这么提,张氏已经打算这么做了,于是母子俩凶狠的目光齐齐地盯上了陈圆圆这个眼中钉中刺,现在趁机处置而后快的“累赘”

 “夫人,求求您啦,千万不要把我扔下去啊!…”陈圆圆惊恐万状的告饶还余音未落,就已经被张氏母子齐心合力地拽扯着头发和衣襟拖到了车厢口,尽管陈圆圆奋力挣扎,无奈势单力薄,身体柔弱,最终仍然免不了被冷酷地从车上抛了出去。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陈圆圆只觉得身体一个凌空,就飞了出去,幸好张氏母子用的力道很大,没有让她直接掉落在车轮底下惨遭碾的厄运,她还算运气不错,落地时正好摔在被逃难百姓抛下的一堆散落开来的行李被褥上,然后滚落开去。

 一番几乎是天昏地暗的翻滚后,终于撞到一具倒伏着的尸首上停了下来。陈圆圆息半晌,方才敢睁开双眼,刚刚为自己侥幸不死,没有伤筋动骨而庆幸,结果突然感觉到衣服似乎被温热的体浸了一大片,粘糊糊的很不舒服。她翻身爬起,仔细一看,原来刚才自己正倒伏在一具无头尸体上,断开的腔子里正向外汩汩地直冒鲜血,将自己一身沾满泥土的衣裳印染了一大片。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骇人场景的陈圆圆不住尖厉地惊叫一声。

 这叫声很快就引来了一名看上去面脸杀气的野蛮鞑子,看样子似乎还是个小头目,他挂上鞭子翻身下马,走到陈圆圆的面前,鲁地伸出手来一把揪住她早已经散的乌黑秀发,拉到自己跟前来,用满是老茧的手拂去了圆圆脸上的灰土,等看清楚了她的真正姿后,这个小头目顿时满眼惊异的神色。

 陈圆圆只听到这个蛮汉嘴巴里嘟囔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接着就被拦一把抱起,横着担在了马鞍上。她只能无助地哀求着,只可惜那头目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而且很可能他也听不懂汉话。徒劳地挣扎间,陈圆圆一眼瞟到了倒伏在尘土里的那把吴三桂送她的琵琶,连忙瞪大眼睛,竭力地伸长手臂去指,苦苦地哀求着头目能够让她带上琵琶。

 那个鞑子小头目也大概地看明白了她的意图,竟然出乎意料地返回去拾起了那已经断了一弦的琵琶,望陈圆圆怀里一,然后上马挥鞭,绝尘而去。

 痛苦的颠簸持续了没有多久,陈圆圆就被送到了城门前,然后被小头目一把抱了下来,拉扯着勉强走了几步,这才停了下来。她一直恐惧地低垂着头,不敢仰视,只看见前面只有七八步远的地方伫立着几匹高头大马,还能看到踩在马镫里的一双双皂靴和纹饰考究的刀。她知道,那小头目似乎是准备将她献给眼前马上的这几位鞑子的大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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