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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九五之争 第七节 大功告成
 转眼间,五天过去,杏山大捷的消息传遍了盛京上下,朝野为之沸腾:原来自多尔衮返回前线,重掌帅印后,立即令三万军士抗起镐头铁锹,开往杏山周围方圆十几里内,只一昼夜间就掘出三道壕沟来,宽丈余,深八尺,将整座杏山城与塔山之间的联系切断,甚至断绝了杏山与外界联系的任何道路。此种手段,可谓狠辣异常。

 果然不出预料,清军这一掘壕筑垣,断粮道的举动,立即引起明军将士一片恐慌,人人都有逃跑之心。他们携带的军粮不足三天食用,眼看就要陷入绝境。在这危险的时刻,洪承畴于当晚,要求诸将拼力一战,并且慨然道:“解围在此一举!”但诸将意见很不一致,有的主张明战,有的说今晚战,有的认为应缓战。严重的问题是缺粮,都想突围前往塔山得到给养后再战。大明兵部尚书陈新甲派来的心腹张若麒也同意突围至塔山支粮。

 望着平时个个趾高气扬,眼高于顶,此刻却面面相觑,垂头丧气的手下们,洪承畴无奈道:“如今我等粮断被困于此,应当明明白白地告诉手下将士,就算是继续守城也是一个死,不战则是束手待毙的死法。我今天已经做好决定,干脆孤注一掷算了,也许险中求胜也未尝不是一条生路,等明天天一亮,大家就过来听我的布置准备突围吧!”

 谁知会议刚开完,胆小如鼠的大同总兵王朴乘天黑先自逃遁,而各将帅也跟着争相驰逃,沿海岸奔向塔山,马步兵大,自相蹂践,还没等清军杀过来,已经自我消耗了不少,一时间弓甲辎重等物遗弃遍野,十足的溃不成军,失败大逃亡。

 早已严阵以待的清军从后面追击掩杀,事先埋伏在峰山,锦西等地的清军又在前面头痛击;多尔衮还派出数支清军分别到小凌河口西直抵海边阻截,算是彻底断绝了溃逃明军的归路。到了第二天黎明,只见明军到处落荒而逃,完全没了任何组织和整肃。只见弥山遍野,自杏山以南,沿海至塔山一路,遇到清军拦截厮杀后惶恐地奔入大海之中,溺死的浮尸不计其数,白白地喂了鲨鱼。

 王朴、白广恩、唐通、马科等及五镇残兵都溃入塔山城,张若麒从小凌河口乘船由海上逃走向山海关。剩下曹变蛟、王廷臣两总兵和辽东巡抚丘民仰没有逃,撤入杏山城,与洪承畴同守孤城。

 这些好不容易在大逃亡中保住了性命的明军们看到几乎漫山遍野都是八旗的人马,旗帜蔽,就以为这规模庞大的阻截伏击他们的清军已经是主力,或者说是几乎倾巢出动,于是自作聪明地以为围困宁远的清军兵力已经被抽调了大部分,必然守卫薄弱,于是试图杀入重围,进入宁远城暂时躲避。如今到了性命攸关的时候,哪怕是饮鸠止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这些狼狈不堪的兵士们也要幻想一下。

 可惜他们遇上的是连史书中都赞扬“睿智绝人,倡谋出奇”的多尔衮,算是命里该绝。多尔衮料到从杏山溃逃而出的明兵必奔宁远,干脆连这个让明军残部病急投医的路子都给断了。随即派遣兵分别埋伏在高桥大路和桑噶尔寨堡,这是通往宁远的必经之地,所以在这里杀伤了大量逃离杏山的明兵。与此同时他策马急驰一个多时辰,迅速到高桥,指示多铎率军继续设伏兵。

 二十六,王朴,唐通等率残军出塔山,逃向宁远,遭清伏兵掩杀,几乎是全军覆灭,两人仅以身免,成了光杆司令。甚至惶急逃命之际,连兵符印信都扔下不管,为清军所得。短短几天工夫,歼灭明兵五万三千七百八十三人,获马七千四百四十四匹、骆驼六十六峰,甲胄九千三百四十六副。明兵自杏山,南至塔山,被清军夹击,仓惶之间奔入大海而溺死者更是多得不可计数,所弃马匹甲胄以数万计,海中浮尸漂,多如雁鹜,一片凄惨血腥的景象。

 到此此役还没有算做终结,因为此时蓟辽督师洪承畴仍然带着几位忠心耿耿的部下和残存的万余兵士继续孤守着杏山城,虽然杏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推来红夷大炮自下而上地仰攻,成效却不怎么样。于是多尔衮下令集结将近五万兵马,将小小的杏山城围了个水不通,然后步步缩小包围圈,以至于只要在杏山城头上一站,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各种颜色的满清旗帜风飘扬,几乎漫山遍野,遮天蔽,这时给明军带来的心理恐慌也可想而知。

 读[三国]的清军将帅们,来了个活学活用,把小说里曹刘大军对峙汉水时诸葛孔明的扰军之计都悉数使了出来。每天白天,就令士兵们不停地练,造出巨大的声威和震撼效果;到了夜间,就隔三岔五地擂鼓吹号,这其中参杂了清军所独有的海螺号角之音,更是大大地达到了让弹尽粮绝的明军守兵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效果。

 洪承畴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充耳不闻,但是这位铁骨铮铮,忠肝义胆的大明忠臣是绝对不会投降的,不管他的皇上还能不能派出援军来,哪怕连这一丝希望都宣告破灭之后,他仍然下令众军杀马充饥,只等着清军终于破城而入的那一天,奋力拼杀,殉国了事,也可以搏得一个烈士的头衔。

 可是不知道这位曾经纵横山西陕西,剿灭大批起义农民军,几乎让李自成性命难保,只得仓惶地带着十八骑仓皇逃入深山沟壑之间才得以保命的洪督师洪承畴,一世英名眼看就将毁于一旦,在深夜难寐之时,他可曾想到:如果本督师壮烈殉国,那么万岁自会悲痛不已,给他风光大祭,封荫子,抚恤优厚的。可是他手下那些将士们呢?谁会记得他们?他们将默默无闻地化作一串令人沉痛的数字而已,连尸骨都找不到,或者葬埋骨关外,不得魂归故里,不知道皇帝和朝廷重臣们有没有工夫为他们招魂?

 这个时代永远不会缺少汉和“良禽择木而栖”者。终于在某一个可以成为梦魇的夜晚,在守城的明军将士为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而来的清军袭击而紧绷着神经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时,白天还口口声声城破之愿意随督师一道殉国的守城副将夏成德变节投降,连夜引清军登城,饿得几乎拿不动刀的明军自然不是豺狼一般凶猛的清军的对手,很快一一溃败,没等天亮,清军就控制了所有城门,将大清的龙旗在了杏山城早已被炮弹轰得千疮百孔的城头上。

 人都饿着肚皮,马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要不然怎么连堂堂洪督师的坐骑都会关键时刻腿脚发软,来了个马失前蹄,将主人干净利落地掀翻在地呢?还不是肚里没草料?等洪承畴狼狈不堪地爬起身来时,就望见了正对着鼻尖的刀锋芒,还有即将看到白花花的赏银时贪婪和狂喜的目光,洪承畴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立即刀自尽殉国,不料手还没摸到间,佩刀就被手脚利落的清军收缴了,他不由得拍了拍手掌上的尘土,苦笑一声:“什么‘天无绝人之路’?骗鬼去吧!”

 几路大军得胜凯旋,最大的战俘洪承畴,被皇太极派人牢牢地看管起来,又怕这位铁骨铮铮的大明忠臣自尽,十足是费了无数脑力,派了多少个汉臣和文官前往劝降,统统都被洪承畴一顿大义凛然的痛斥外加有失名士风度之嫌的臭骂,个个灰溜溜地赶回来跪在皇太极面前,连连称“臣等无能,有辱使命,还望皇上治罪!”

 皇太极不愧是老谋深算之辈,眼珠一转,就想出了一个祸水东引的办法来,这一招可谓是精明至极:他先是给多尔衮戴了一大堆高帽,比如“睿亲王大功得成,朕欣慰不已”“十四弟不愧为众兄弟子侄中最出类拔萃者”然后又忙不迭地给多尔衮恢复了亲王的爵位,赏赐白银一万两[我暗中冷笑:这也叫“赏赐”?你包里一个子都不掏就做了人情,还不是把前些日子多尔衮上缴的罚款原封不动地退还回来吗?],当然,这些赏赐不是白得的,要付出一定劳苦的,就是那个劝降洪承畴的难办差事,悉数地落在了多尔衮的肩上,末了皇太极还要说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啊,既然是十四弟俘获了洪承畴,那么索就竟了全功,把他说服,为我大清效力吧!”

 言罢就是“呵呵…”几声意味深长的笑声,怎么听都像是笑,皇太极一拍股,回后宫去歇息了。

 傍晚时分,我正在多尔衮的书房里整理着案牍堆积的公文,一阵微风吹来,烛光摇曳,回头一看,只见多尔衮和范文程一前一后地迈进了门槛,虽然没有说话,但两个人的垂头丧气,一脸无奈可以看得出来。

 “怎么,范先生也有空涉足寒舍?最近我军刚逢大胜,朝野上下无不大加庆贺,恐怕论功行赏,评定等级之类的繁杂事务,也要范先生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了吧?”我从桌案边身出来,给范文程让着座位。

 他一看我也在,连忙给我施礼,然后在多尔衮的礼让下,他力辞不得,只好斜签着身子坐下。恭恭敬敬地回答着:“皇上为了劝服洪承畴投降,算是用尽了办法,今天微臣陪同祖大寿前往羁押他的住所,没想到那么快就被他骂了出来,唉…”范文程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怎么,那洪承畴把大学士您也连带着骂了?实在是有辱斯文啊,听说他也是读诗书之人,难道是圣贤之书读多了,以至于食古不化,坚守臣节了。唉,记得你们汉人中的一位圣贤曾说过:‘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贫不能移’,看来这位洪承畴是铁了心要做大明的节烈臣子了。”

 “是啊,祖军门苦口婆心,竭力劝说,甚至拿出当年袁崇焕的例子,都不能打动洪承畴,难道这人是铁石心肠?”多尔衮黯然道:“我这几也去了两三次,洪承畴干脆绝食,连水都不肯喝一口,我也算是仁至义尽,甚至亲手捧着饭碗到他面前,耗费了多少舌,他都是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两个目前大清数一数二的智者都拿这个洪承畴没有丝毫办法,看着他们束手无策的样子,我突然觉得一阵戏感,联想到历史上洪承畴后来如何投降的经过,我不觉失笑。当然,我也不是看了那些无聊的文人们杜撰出来的野史,就真的以为有“庄妃洪承畴”那一段香桥段,皇太极堂堂九五之尊,怎么可能连一个男人的起码尊严都不顾,舍得让自己的妃子和一个敌国臣子夜深人寂,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吗?然后玉手参汤,香侬软语,不知道具体是用了姿还是身体征服了刚好四十出头,久渴情的洪承畴呢?就算是他个人能够忍得下,戴着绿头巾闷声不吭,可是一旦风声走漏,那他堂堂一国之君的颜面何在?堂堂大清的颜面何在?

 多尔衮和范文程看到我一脸怪异的笑容,不愕然,没等他们发问,我就语气轻松地问道:“这个洪承畴,难道是多么厉害的人物,让你们二位都费尽思量,莫非他的骨头是铁打的?”

 “是不是铁打的且不说,总之眼下是非常棘手,他都已经绝食三了,如果再过个一两还说服不了,若是真让他死在我这里,皇上那边如何待?”

 多尔衮苦笑道,自从前任务一到,传球高手皇太极就令人将洪承畴从刑部大牢里移出来,转送到我们府上,正好当初小玉儿的那个院子据传经常闹鬼,无人敢去居住,年长久,自然就显出一些荒废的景象,于是多尔衮便暂时将洪承畴安顿在那里,软起来,待遇大大改善。不过我却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跑去探个究竟,事实证明那些小说里的东西最是误人,如果我不自量力,天真地学着那个“庄妃洪承畴”的可笑伎俩,不慎弄巧成拙的话,多尔衮会怎么看我?难道皇太极容忍不了的事儿他就能容忍得了?

 “你们尽管放心吧,洪承畴绝对不想死的,他只不过是碍于面子,正忍饥挨饿,等待着一个合适的台阶下呢!”

 我一语惊人,两个男人一齐盯着我笑得没心没肺的脸,看看我能吐出什么象牙来。

 “关押他的那间屋子,我可没有令人在墙壁上钉满厚厚的棉褥,让他失去触壁自尽的机会;还有他身上的带,睡觉盖的被子,我也没有令人收走,难道他一心求死的话,干吗不解下来上吊呢?房梁也好端端地在那里悬着呢!还有啊,比如咬舌,割腕…等等很多自尽的机会,可是为什么他偏偏要选择绝食这种漫长而痛苦的法子呢?只能说明一个道理,那么就是他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等着那个能给他十足面子的台阶下!而给他这个台阶的,不是范大学士,也不是王爷,而是皇上本人。”

 一语惊醒梦中人,被洪承畴的“忠义节烈”而惑了双眼的多尔衮和范文程顿时恍然大悟,估计正心道“女人就是阴险啊,居然能把男人身上最难以捕捉的阴暗处摸了个一清二楚!难怪我们会想不到啊!”范文程也突然被我启发,想起了什么:“对了,想必王爷还记得,方才我们劝说洪承畴之时,不知不觉间梁上落下一些灰土,他居然伸手仔仔细细地将那些落在身上的灰土拂了个干净,一个连衣衫都如此爱惜的人,怎么视自己的性命如草芥呢?可见福晋所出之法,确实可以一试,不妨就请皇上屈尊降贵,亲自来这里走一趟吧!”

 多尔衮沉片刻,点了点头:“我看也只有这一个法子了,如果还不成的话,那也就算是仁至义尽了。”

 果然不出所料,皇太极终于到王府里走了一遭,一进关押洪承畴的屋子,立即一脸痛惜不忍状,声情并茂地:“先生衣衫如此淡薄,难道不冷吗?”[呵呵,笑话,现在正是金秋时节,怎么会冷?只怕洪承畴的心需要一些温暖吧!]

 然后立马就下自己身上的华贵外衫,亲手给洪承畴披在身上,结果可想而知:

 洪承畴先是茫然望着皇太极,看了许久,方才叹息了一声:“真命世之主也!”这才叩头请降。

 皇太极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当天就赏赐他很多东西,在皇宫之中陈百戏以表示庆贺。众多亲贵们很不高兴,都觉得优待过分,纷纷说:“洪承畴是被捉的一名囚犯,皇上为何待他这样优厚?”

 皇太极呵呵一笑,回答道:“我们这些人栉风沐雨,究竟为了什么?”

 众人不假思索地说:“想得中原呵!”

 “咱们现在就好比是走夜路的行人,你们都是瞎子,现在得到一个引路的,朕怎么不快乐呢!”众将听到这里,都心悦诚服,口称赞皇上是万世难得的英明圣主,一场拍马的盛会热闹地上演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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