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诉从怀念开始
1、
倾诉从怀念开始 1978年,我的同学沈
从辽宁随军到了草原,他带来了许多上海糖果。做为见面礼,他把糖果带到了学校。我的老师敖登查干别出心裁,让全班学生分成男女两组——男生和男生摔跤,女生和女生比唱长调。得分多者分两块糖,得分少者分一块糖,不得分者不吃糖。我因为瘦弱,最终没有吃到糖。那时候物资匮乏,上海糖果对草原上的孩子来说简直就是天外之物,望着
着手指兴味盎然的男生女生,我的眼睛
润了。草原上的人们不同情弱者。尽管他们对弱者充满了理解,却不知不觉地
出敌意。没有力气就练吧。我的老师敖登查干说了一句蒙古谚语,口气很强硬,没有商量的余地。
于是,我倔强地开始训练。
我的训练方法很原始,就是每天晨跑十五里。我有一个很方便的训练环境:学校在十五里开外。我每天跑着去,回来的时候和沈
同骑一匹马。我们都是孩子,两个人的体重还不及一个蒙古汉子的二分之一。在草原人看来,两人同骑一匹马和两人同骑一辆自行车没什么分别。我并不看重骑马的感觉,我觉得马和我们有着很大的差别,就像山区和草原有很大的差别一样。我更看重高山和大河。这是我老家的特点。我老家在吉林通化,那里山高林密,水阔且深。那里的树和草原上的草一样多,鱼与草原上的牛羊一样多。在草原上,我觉得自己像一块猪
,无论怎样都难以长到马身上去。不过,我既然已经到了草原,我就不能老和它过不去,我必须适应它,必须和它息息相通。
我每天在草原上奔跑,艰难地度过了疲劳期、耐力期和兴奋期。我不知道为什么能坚持下来。按很多人的预测,我最多能跑半个月。但我让他们失望了,我跑了三年。我后来的身体变得很清瘦,像一只冬天的公狼。我的头发
直立,枯黄且脆弱,稍一用力,就能揪下一把,我的头发似乎很轻,扔在风中,能随着轻风飘到外蒙古去。不过,我的身影却成了额尔古纳河边的风景,成了我老师敖登查干的骄傲。老师拍着我的肩膀说:坚持是万事之本,是草原上最珍贵的素质。小子,你行。
我不懂什么素质不素质,但我知道草原上的孩子不能不会奔跑。狂风来了,暴风雨来了,山洪来了,冒烟儿雪来了,狼群来了…逃生的办法就是奔跑。跑慢了,我就会变成尸体!草原很现实,草原只承认强者,草原对死亡以及对弱者的淘汰从来都不会手软。我很小就有一个鲜明的个性,我不服输。我永远都不想服输。对无知和无能,我一直都持死
烂打的态度。我不相信我会无知,我更不相信我会无能。草原既然能优胜劣汰,我就
接一次考验吧。长跑的持续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有时候天太冷,零下三十五度的严寒像刀一样切割着我的皮肤,我一边跑一边偷偷地哭,可我还是不让自己停下来,宁愿让泪水冻成一颗颗白色的冰粒。累极了,中午和晚上不想吃饭,我不服气,大口大口地
咽着冻得成坨的羊腿。吃完一条羊腿我会冷得发抖,可我还要到水缸前舀一瓢凉水咕嘟咕嘟地喝下去。草原让我快速成长,让我学会奔跑,让我有一种冲动——我越来越想跳上马背,在碧绿或者褐黄的草原上纵马飞奔。我更想歪骑在马背上,一边夹住马肚,一边仰着头向蓝天吼着多情而高亢的蒙古长调——哟嗬嗬噢嗬嗬哟嗬嗬——秋风黄啊/马儿壮啊/喝酒的汉子想姑娘啊…草原的孩子是诗人,是艺术家,更是一个情种。草原让人早
。我知道,其实大家也都知道,这不是坏事。羊
吃多了,长调听多了,在羊和狼群中间穿行多了,谁能不早
呢?早
是什么?早
是一种放弃,放弃了童年的坛坛罐罐,放弃了与生俱来的条条框框,人变得像风那么洒
,变得像水那么随
,变得像草原上的季节那么大方自然!这有什么不好?我站在草原上,像蒙古汉子那样端着一碗六十五度的高粱烧酒,人模狗样地大吼一声,然后一饮而尽!你敢说我不豪气?你敢说我不英雄?豪气和英雄是草原人的追求,也是草原人的骄傲。
人就是要活在一股豪放的气概里,有了这种气概就有了
气神儿,就有了云雀一样的灵魂。没了这种气概,人就小了,就像一丛秋草一样萎靡不振——呵呵,你一定会骂我在扯淡,是吧?你一定不相信草原上一个黄嘴丫子还没褪掉的小
孩儿怎么可能懂这些!信不信由你,我还真就懂了。当然,这些道理都是敖登老师对我讲的。他敢对我讲这些话,是因为他家访时见到过我爸爸,我爸爸不但没把他当成黑五类,还和他喝了一瓶通化白酒,为了这份信任和理解,敖登老师对我几乎无话不谈。
敖登查干老师是个瘦弱的中年人,来自呼和浩特,此前是一所大学的生物老师。因为祖上做过国民
军官,被有关部门下放到赤峰地区一个旗里放羊。当地人不愿意让他放羊,他很笨拙,笨到连一头母羊也追不上。他就到了学校,给我们讲语文课。敖登老师能背诵五百页的蒙古史诗《成吉思汗》,在我们心里,他一直是个英雄。
敖登老师预言:你一定会爱上草原,他说,也许不是现在。当时我只想着到哪儿去找一条煮
的羊腿,对老师的话根本没在意。我曾经想过,我怎么会爱上草原呢?草原是一个大陷阱,到了草原,我首先要收敛山野造就的随意
。沙丘不能去,那里会有
沙,稍不留神,我就要被
噬。滩涂不能去,那里没有鳄鱼,可是,遇到翻浆地,我会越陷越深,直到没顶。离家太远不能去,即使前十分钟风和
丽,一眨眼的工夫,沙尘暴会卷地而来,原本翠绿温情的草原,将变成一片死亡之海!美丽的事物经常带毒。
惑和陷阱就是这样产生的。我初来乍到,自然不敢放肆,只能站在自家门前的高岗上,望着远方那片醉人的绿色,放纵想像。想像的方式很多,可以相互转变。敖登老师告诉我,在草原上,一定要学会倾诉,你可以用歌声倾诉,可以用文字倾诉,可以用奔跑倾诉,可以用肩膀和
倾诉(指摔跤),当然,也可以用沉默和诅咒倾诉。人不能不倾诉,活在这个世界上要有声音。老师还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从现在开始,从草原开始,你就尽情地倾诉吧。
我被老师那专注的眼神吓住了。我发现,老师的眼睛像狼眼一样明亮!
此后,敖登老师不断地向我提及一个艰涩的词汇:生存哲学。我固执地告诉敖登老师,我不想把生存哲学化。我认为草原上的生存是自然的,是纯净的,是不带任何功利的。可是敖登老师却向我摇了摇头。敖登老师说:不。
为了让我进一步明确生存哲学的涵义,敖登老师说
M.XziXs.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