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清明，虽然没有雨，但也不能不想起杜牧的《清明》：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
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也是清明，
和景明花红柳绿的日子，诗人却没能和家人亲朋一起或踏青祭祖，或戴柳秋千。这一天，他却在寂寂地赶路，而且还遇上了雨。冒雨趱行，衫已
。虽不是疾风甚雨，倒也纷纷扬扬没有停息的迹象。
茸茸的细雨像多情的手，抚绿了原野，却淋了诗人的心。“做冷欺花，将烟困柳”烟雨
蒙中，行人纷纷踽踽走过，诗人的心也莫名地纷纷扰扰起来。是叹息么？春光明媚却又为何断魂？是长亭渡口的杨柳依依？还是妆楼轩窗的孤影凭栏？是思念长安的切切，还是扬州梦醒的怅惘？独自在他乡的旅途上惆怅复惆怅，凄凉又凄凉。前方何处是归宿？不觉默默费思量。还是不走了吧，干脆先打听个喝酒的地方，暖暖身子，也一浇这心头的孤苦烦郁。老先生（这时候，我总是不自觉地把杜牧跟“乡音无改鬓
衰”的贺知章混同起来），想喝酒吗？顺着我的手望过去，那片被杏花染红的地方就是了。牛背上牧童悠扬的短笛渐响渐远，诗人的马，却挪不动脚步。
行路？还是喝酒？
小时候读这首诗，总以为结尾是
愉明快的。老师也告诉我，杜牧是去喝“杏花村”了。三十多岁了再读，却再也弄不明白这喝还是不喝的问题。衣服可以烤干，身子可以温暖，可是心呢？分明是，
刀断水水更
，举杯浇愁愁更愁啊！还是先抄一段资料吧。杜牧：（803－852），字牧之，京兆万年（今陕西西安）人。宰相杜佑之孙。工诗、赋、古文。与李商隐齐名，世称“小李杜”清乾嘉年间的著名学者洪亮吉在《北江诗话》里曾这样形容他：“唐代诗文兼具者，惟韩、柳、小杜三家。”清初的全祖望在《鲒绮亭集外编》的《杜牧之论》中也说：“杜牧之才气，其唐长庆以后第一人！读其诗词，感其愤时，与长沙太傅（贾谊）相上下。”其实，与他齐名的李商隐也曾写《杜司勋》诗极表对杜牧的关切和倾倒之意：“刻意伤
复伤别，人间唯有杜司勋。”而在我眼里，杜牧的形象似乎从来没有十分清晰过。我所读到的唐诗人中，总觉得他是一个矛盾的人。
当年为他指路的牧童已然满脸风霜，本已淡忘的印象中，那个寂寞黯然形容憔悴的落拓寒儒，又渐渐地浮现出来，却又隐隐约约地看不清楚。后来看《唐才子传》中说他“美容姿，好歌舞，风情颇张，不能自遏”这样的描绘也只能让人猜测，但可以肯定，这绝对是一位不多见的帅哥。
还没全懂“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的时候，在意气纵横抑扬跌宕的《阿房宫赋》里，又一次与杜牧相遇。于是，便认识了一个
怀大志才华横溢，特别关心“治
兴亡之迹，财赋甲兵之事，地形之险易远近，古人之长短得失”的带剑书生。23岁呀，那是个什么概念？而且风俊赏，有经纶天下的大志，敢于论列国家大事。沉重的历史感，忧国忧民的精神，由不得你不佩服。可是他生不逢时，晚唐，世事动
风雨飘摇。末代气息弥漫，谁来赏识这个“刚直有奇节”“疏直，时无后援者”怀抱一腔热情想为国效力的正直书生？虽然他还喜欢兵法，曾注释过《孙子》，但是没人看重那就是废纸一堆。他的散文如《罪言》、《原十六卫》、《战论》、《上李太尉论边事启》等，都是针对时事的政论。幸好是末世，幸好是名门之后，否则，别说议论时事，一句“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就足以获罪了。进士及第的风光早已不再，当宦官当政，人事关系决定前途时，随着祖父和父亲的去世，杜牧的仕途不顺便注定了。
无奈之下，杜牧也曾以人格的代价来换取机会，以求在政治舞台上一展雄才。他的政治理想，和“牛李
争”中“李”的魁李德裕相近。但846年唐宣宗即位后，贬斥李德裕重用牛僧孺。这时，杜牧究竟是像李商隐一样坚持自己，还是放弃自己的立场以求新贵青睐？杜牧选择了后者，可悲的是，他付出了人格的代价也没换来多少机会实现自己的抱负。报国无门，他只有用他的诗抒发对国家对民众的忧虑之情。因此，他看待历史的眼光也相当地敏锐中的。想当年
咏“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自己还是一个大孩子，可在老师的讲解下，一腔愤怒也
薄出；而“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又引发了多少唏嘘啊！可是也是这个杜牧，政治失意便游赏溪山
连诗酒，以“疏野放”喜好游乐闻名，一生风无人能及。也许，是因为“十年为幕府吏，每促束于簿书宴游间”才放纵不羁沉湎酒
，放任了这风才子落魄文人的浪漫情调吧。只是，如果能像柳永也罢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虽然穷困潦倒，但能真正低下头去怜惜那些风尘女子，能真心抚慰她们心上的伤痕，能真诚地去爱她们疼她们，倒也算得本
英雄，也不枉
女们集资安葬了他。可是，从杜牧的诗和行为里，我却看不到真情。先看这《赠别》二首：娉娉袅袅十三馀，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簾总不如。
多情恰似总无情，惟觉樽前笑不成。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
这是与他所眷恋的
女扬州离别时写赠她的。一个十三岁的歌，在他的笔下那么美，可是我怀疑，从离别筵上起身后，她到底能在杜牧的心上停留多久。“蜡烛有心还惜别，替人垂泪到天明。”如此深情的句子，是他写出来的，但他会记住这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么？我们从其他的事来推测吧，在他扬州任满要转任待御史的时候，牛僧孺在别宴上劝他要“节俭风月情怀”他还说“某幸常自检守”意思就说我这个人还是本份的。当场引得牛僧孺大笑不已，让人取出一个大盒子来，里面记有杜牧在扬州期间的密报近千篇之多。原来，牛僧孺担心花海丛中的杜牧的安全，每天都特意派兵卒30人在其身边保护，而杜牧沉醉其中，竟全然不知。不知也没什么，但也不用标榜自己“常自检守”吧？既说“检守”意思是去青楼原本是不“检点”的行为，既然是不检点的行为，何来真情？据说感念长者的无限关怀，杜牧当时泪下如雨，从此对牛僧孺一生感激不尽。我想，其中还有羞愧之泪吧。
可是他并没有收敛，他任监察御史期间，杜牧听说司徒李愿家“声伎豪侈，洛中名士咸谒之”很奇怪李愿为何不邀请自己，于是“遣座客达意，愿与斯会”李愿本来还有点顾及杜牧纪检书记的身份，一瞧人家主动搭话了，赶紧发帖邀之。酒席正酣，杜牧突然问起一名叫紫云的艺
，当李愿指给他看后，杜牧竟然当场连声称赞：“名不虚传，望能见赐。”要李愿把那艺送给他，然后大声唱：华堂今
倚亭开，谁唤分司御史来；忽发狂言惊四座，两行红粉一时回。看这件事时，我只感受到了杜牧的脸皮够厚而已，完全跟情无关。
但愿我的感受是错误的。
再来看最为人们所熟悉的《遣怀》：
落魄江湖载酒行，楚
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扬州城里，记下了杜牧的无数情事。说实话，初读时，我只觉得这是诗人在夸夸其谈自己不羁的生活。诗的前两句是扬州生活的回忆：潦倒江湖，以酒为伴；秦楼楚馆，美女娇娃，过着放
形骸的浪漫生活。“楚”和“掌中轻”两个典故，都是夸赞扬州女之美。乍看上去“赢得”也不免给人以得意的感觉。反复读后，当然，我也愿意相信这是诗人以醇酒美人淡忘仕途多舛的失落，也只有这样看，才可以说诗人只是自嘲与忏悔，才可以说诗人并不认为这种生活是夸耀的。
“落魄江湖”可以看出诗人是很不满于自己沉沦下僚寄人篱下的境遇。但自己无力改变现实，只好
连青楼以忘忧。不知不觉，已是十年了。现在自己要离开了，回头看看，这十年的生活就像睡了一觉，往日的沉湎酒放形骸，如今就像做了一场梦似的。这既有痛苦的回忆，也有醒悟后的感伤吧。到最后，竟连自己曾经恋的青楼也责怪自己薄情负心！“赢得”二字，也许调侃之中含有不堪回首的辛酸、自嘲和悔恨。就算对自己过来十年扬州生活的否定吧。（不过我始终解不开一个结，既然自嘲和悔恨，为什么一直不改呢？）后来看到杜牧临终前自焚诗稿，只留下十分之二三。才明白，原来他自己对自己的要求还是很严格的。他以自己的标准来给自己的诗作了一个审评“苦心为诗，本求高绝，不务奇丽”千古风
的杜牧也总算给了后人一个解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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