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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有多远,其实我真的不知道。这常让我忧伤地咀嚼着余光中先生的《乡愁》——故乡在那头,我在这头。

 ⺟爱在那头,我在这头。⺟亲慈爱的目光,就是我回家的路途。最近的一次回家是今年的夏天,当我告诉⽗⺟我要回家时,⺟亲和⽗亲就轮流握着电话筒,一再叮嘱我到什么地方乘车,在什么地方下车,爸爸妈妈将在哪个路口等我。仿佛我是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女孩。最后我不得不说我是用‮机手‬打的长途电话,长途加漫游,你们如果还要说的话,电话费够我作路费了。⺟亲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话筒,末了还补充一句:“你不回来爸爸妈妈不‮觉睡‬啊。”我不假思索地答道:“要得!”

 回家的那段路好长。夜里,只有点点星光散落在路旁的农作物上。车上的人们有的已酣然⼊睡。我焦灼地看星看表看夜空。年轻的售票员轻轻浅浅地笑着问:“第一次坐夜车回家吧?”是的,是第一次在这样的夏夜里回家,在这样的夜中踏上⺟亲的目光,走在回家的心路上。售票员告诉我:“顶多两个小时,你就可以到家了。”嗅着我悉的家的气息,想着⽗亲的银发、⺟亲斜倚门框翘首以盼的⾝影,还有茶几上温热的几碟我爱吃的家常小炒,我的心痛得发,我想恣肆放纵我的眼泪,让它纵横岁月,倾诉我对⽗⺟的依恋,事实上却没有任何声音。

 我宁静地望着窗外的无垠黑夜,默想着眼睛已不太好使的⺟亲与⽗⺟相互搀着,从城市鸽子笼般的楼房中走下来,穿过那条没有路灯的小胡同,走在他们自认为最显眼的那个路口,一面摇着驱暑的大蒲扇,一面搜寻着一辆辆停靠的出租车,用混沌的眼睛,在城市扑朔离的灯光下,仔细辨认从出租车里钻出来的人是不是他们的女儿。每一次回家,我仿佛都跋涉着千山万⽔,迈开的脚步沉重而急切“近乡情更怯”的滋味弥漫在心中,眼睛是清秋的晨露,嘲着永远的牵挂:爸爸妈妈,别来无恙?

 见到⽗⺟时,他们果然在那个离家并不是最近的路口。桔⻩⾊的路灯把微弱的灯光洒在两个老人⾝上,显得人影模糊。我远远地喊着爸爸妈妈,眼睛不好使的妈妈立即回应了我的呼唤,她用的是耳朵。不,是用心辨别出了她的女儿。见面的场面不是我想像中的那样热烈,但一股暖流却回在我和⽗⺟之间。我搀着⽗⺟,走在回家必经的那个没有路灯的小胡同中。妈妈不停地问我累不累、热不热、饿不饿,爸爸则一如既往,微笑着一言不发,用大蒲扇为我送来缕缕凉风,怕夏⽇的暑气,熏热了女儿的⾝体。

 城市的灯光,将我们的⾝影时长时短地变幻着,宛若一个深蔵不露的哲人在问:谁能丈量回家的路有多远?谁能测量思乡的情有多深?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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