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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痛
 我很小的时候,妈妈和爸爸忙于工作,无暇照顾我们,就在邻居的家里放些吃的,好让我跟弟弟放学后饿了有地方吃东西。困了,我们就相互依偎着,睡在门口。有一回,姥姥来我们家,正好看见我跟弟弟睡在街上,气得姥姥把妈妈好一顿数落。临走,把我跟弟弟都一块儿带走了。从那以后,我就在姥姥那里长住沙家浜了。

 姥姥是个很瘦弱的小女人,着小脚。我那时每天晚上睡觉时看到姥姥的小脚,总是很惊奇,以为姥姥的脚本来长成那样,还暗自笑话她,嫌她小脚长得丑,走起路来样子也很难看。后来慢慢长大了,也知道了姥姥的小脚是怎么回事,但依然不能接受姥姥走路姿势难看这件事。

 但是姥姥却全心全意的爱护着我,从没有因为我生病而嫌弃我,也从没有因为我淘气而大声呵斥过我,那回我长大脖子病,小朋友怕我传染给他们,都不跟我玩,都躲我远远的,我失落的不得了。只有姥姥依然抱我,搂我。我问姥姥不怕传染吗?姥姥说,这病不传染的,无妨。

 到了上学的年龄,我被妈妈接了回来,只有每年寒署假去姥姥家住一阵子。姥姥依然百般的疼爱我,总给我留着许多好吃的好玩的。

 我渐渐的越长越大,姥姥的却越来越弯了。

 在我上大学的那一年,老爷病了,直肠癌。后来做了手术,从管子,外面扎一个塑料袋,体内的排物就由那管子排到袋子里。我放假回家看到老爷的时候,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而且一直半卧着,无法忍受的疼痛使他一整天都轻轻地呻着。或者老爷怕大声吵了姥姥,怕姥姥更加担心。

 在老爷病重的那一段日子里,姥姥好象失了魂魄,坐卧不安。但姥姥每天都会按时为老爷清洗和更换,只有那时,姥姥脸上才会有些许欣慰的神情。

 听妈妈说,老爷家的成分当初不太好,找媳妇很困难,可姥姥突破重重拦阻,坚决地跟老爷走到了一起。他们之间的感情旁人是无法体会的。十年动的时候,姥姥跟着老爷没少挨斗,家里也被洗劫一空,可姥姥从没有说过半句让老爷气和寒心的话。如今老爷将不久人世,他的年老的子经常在他听不到看不见的地方暗自垂泪。

 老爷去世的消息传到远在他乡求学的我的耳中时,已是几个月以后了。我突然心里一阵难过,也不是十分痛悼老爷,我对老爷的感情一直是敬而远之的那种,我只是无法想象姥姥如何能承受得了失去老爷的痛。

 当我再次见到姥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身佝偻的厉害,满头白发,面容憔悴的老人,就是从小抚养我的姥姥。上帝怎么可能让一个人衰老的如此快呢?

 我赶上了和大家一起在老爷的“三七”去坟茔给老爷烧纸。姥姥却没有跟我们一起去。我们一行人坐了三辆车,车里堆着纸扎的金山银山以及各种人们能够想得到的认为在间老爷能够用得着的东西,颠簸了将近半个小时,才来到埋葬老爷尸骨的那座山。

 山上是不让烧纸的,怕失火烧了山林。大家把纸钱用砖头在坟上,那些老爷可能会用得着的东西,大家找个避风的石谷,给偷偷的烧了。我突然发现在火堆里有一件奇怪的东西,用树枝挑出一看,原来是一副纸扎的二胡。老爷生前喜欢闲来无事的时候拉上一段,姥姥最爱听老爷拉京剧《铡美案》的选段。这一定是姥姥自己扎的二胡,因为别人谁会认为老爷在那里还需要这个呢?姥姥是怕老爷在九泉下寂寞了啊。

 当时我脑子里就有个疑问,但不太清晰,所以最终也没有问姥姥,后来我才知道我要问的问题其实是个很愚蠢的问题,姥姥并没有告诉我是为了什么,但我还是自己知道了,那就是那天为什么不烧那把真的二胡,却烧了一个纸的。一直到以后的日子总看见姥姥拿着那把班驳的二胡痴痴发呆,一直到姥姥去世那天,只留下一句清晰可辩的话——火化时我要抱着胡琴,我才明白,原来尽管我们千方百计,我们一直都没有让姥姥从丧夫的悲痛中解出来,原来那把二胡一直是老爷的影子陪伴着姥姥风烛残年,等待毫无意义的生命终结。

 我感到心里一阵隐隐的痛。

 我始终对姥姥是不怎么亲近的,尽管姥姥从小就抚养我,尽管在她的心里我一直都是她的外甥中她最最疼爱的一个,可我总不肯真正开心真正用心的去跟姥姥相处。姥姥的小脚,姥姥的驼背,姥姥的瘦小,这些一直都不是我想象中姥姥慈祥的摸样。可是姥姥无私的疼爱着我,从没有因为我的不亲近而停止过哪怕一刻。或者,姥姥并不知道我对她的不亲近。

 人生在世原本有许多感情应该好好珍惜,却被我们以各种原因和借口疏忽了。如果能够相濡以沫,如果能够不弃不离,如果能够用心感应,如果能够让我再来一次,我一定会换一种姿态,来回报姥姥对我的无私疼爱,来学会姥姥的真情一世。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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