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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且将性命逐轻车
 “拉住马缰绳,卧倒!卧倒!”很多人都在不断高喊。

 我牵着阿连,阿连已经跪倒了,我按住马头,把它放平。狂猛的戈壁风沙带着黄沙石屑在我们头顶上呼啸呐喊,我知道我周围全是士兵,可是,漫天的风沙中我什么也看不清。

 天昏地暗,飞沙走石,风越刮越猛,似乎要把我们从地上掀起来,高高地扔到空中去。我抱着阿连,不知道这场风沙什么时候才能结束。风沙越来越密集,把我的耳朵也灌得满满。

 仿佛过了一生一世,那风沙才慢慢停下来。我抖开满身的黄土,咳嗽着抬起头。听到了霍将军的声音:“弯弯!你给我出来!”我看到他正在向我这边寻过来,他的额头被飞石的碎屑擦出两道血痕,他没有来得及等到风沙消退,就站起来找我了。我马上自己把阿连拉起来,阿连看到旧主人走过来,伸出舌头去他,霍将军也抬起手接受着它的撒。他微微侧歪着头,模样专注地看着阿连的粉舌在他的手掌上温存地亲昵着。

 我看他们亲热地不像样子了,便反身揪起马尾巴一看:切!阿连果然是匹母马,难怪跟我一直不大对劲…强烈要求换公马骑。

 自从那天吵架以后,我们的冷战打了一天一夜。

 直到,今天早晨遇上了这场风沙。

 他现在虽然算是在找我,可是口气依然恶霸霸的,跟吃人没多少两样。我不打算给他面子,用力把阿连的头拉得转了方向,自己也别过头不去理睬霍将军。阿连还没跟他撒够娇。不满地了几声,鼻子里出臊臭的气息。

 士兵们开始东倒西歪地从黄沙下面慢慢站起来。几个军官立刻开始检查部曲人数,清点伤亡情况。霍将军不做这些事情。站在我边上呆着,我不知道他什么心情。偷眼去瞄瞄他,正看到他从眉毛下狠狠地看着我。我跟被电击了似的,急忙转过身,给他一个后脑勺瞅瞅。

 他见我还是不理他,忽然扭身回到队伍地前方去了。

 轮到我瞅他的后脑勺了。他后脑勺上还牢牢附着一层黄沙,看起来跟个土人儿似的。我估计我这么不睬他,他一定很烦恼。我们为了躲避风沙,处在一个斜坡上,他踩着厚厚地沙土向高处走去,每一步都发一般走得很重,把沙土都腾起了足有半尺高。,。

 “将军,有人!”有士兵大声叫了起来,大家一起回过头。

 戈壁上依旧飞沙漫天。天色苍黄,初生的阳光苍白无力地越过沙丘照过来。有一队隐隐约约地人马背光而来,从他们行军的步伐和整体的气势来看。可以看出这是一支军容肃整,战备森严的军队。我转身看看我们的士兵。一场风沙大家都有些丢盔弃甲地味道。很多战马都还没有起来,站起来的还在拍打尘土。

 “上马!赶快上马!”霍将军在前面焦急地命令着。可是。每个士兵通常要管两匹战马,有些人虽然上了马,马腿下还横卧着另外一匹马,根本无法形成阵势。

 高处的人马在风沙中依然模糊,在一点点靠近。不,这只是风沙造成的错觉,他们其实是很快地在靠近…

 “进入战备!进入战备!”千夫长、百夫长、屯长、军司、校尉都不约而同地高叫起来了。马嘶人呼,砂石踢动,兵器撞响,弓箭上弦,所有人都在尽力进入战斗状态,我们喧嚣的声音传到了对方部队的耳朵中,他们的身形猛然停止。

 仿佛嗅到了临战前的气息,远处传来整齐的矛戈响动地金铁之声,光从这样的声音便可判断出他们的人数不管是多少,他们地冲击力一定远远高于我们。我们又身处在一片避风的斜坡上,逆沙而上很难形成冲击,他们自上而下却可一泻千里!

 死亡地恐怖立刻灌满了每一颗汉家男儿地心灵。这对于河西匈奴王部来说,这可是天时地利难得的凑巧。这样地狭路相逢,不必开战,胜负已定了。

 霍将军回头看他的部将:“传我的命令,能够冲击的都上斜坡!不能冲击的原地卧倒,等第二轮!”命令传了下去,一万三千人的队伍,就算是从队前走到队尾也要走上一会儿,马声息,砂石滚动,兵器敲击,各军官的传令声声嘶力竭,他们喊破了喉咙,终于以最快的速度将霍将军的命令贯彻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在等待命令传达到位的那一个短短瞬间,我看到他紧紧盯着我,也仅仅盯着我,眸中生起一抹痛。他是如此,我也是如此,若早知道会遭此不测,方才我就好生与他说话了。

 我忽然,很想在这最后的几秒钟内,让他看到我的笑脸,让他知道我已经不在意那令我们两个都不愉快的一切了,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我们还能说话,还能在一起!

 可是,嘴角还没有拉开,眼泪却哗啦一声落了个透!

 他看到我哭,眉头越发拧得紧了。

 我顾不得擦干眼泪,总算裂开一个难看的笑容。

 此时,我和他隔着密密麻麻的兵马和刀戈,一匹匹正在站起来的骏马,一杆杆正在立起来的长矛,一步步正在近的敌人战马声,都在将我们之间互相远望的视线逐渐割断,很快,我将再也见不到他了。

 在这最后的时刻,他也勉力笑了一下,那笑容纯如昙花,亦如昙花一般稍纵而逝。

 昙花花瓣在刀光剑影中旋即颓落,化作战前凌厉的钢芒。霍将军硬着心肠回过头,收起这个属于我们的瞬间,带领大家冲上斜坡。

 望着他决然而去的背影,我的心中越发难过,再一次泪如雨下。我站在队伍的最边缘,他站在队伍的正前方,以他的驭马之力,他完全可以跨越千军,跳过万马,单独带着我离开这个死亡的斜坡。可是,我更知道他必须为他的一万三千名士兵的生命负责,他这最后的努力,不会给我,只能给他的军队。队伍开始启动了,我看到许多暂时爬不起来的军士抱着自己的战马低低伏倒在地面,任兄弟们的战马从自己身旁踩过,这么多的战马踢踏经过,肯定会有误伤,我却听不到一点儿混乱呼痛的声音。我没有从旁边逃逸,他在前面,我怎么能逃?我也加入了冲击的队伍。

 霍将军率先跳上了斜坡上的平地,不等自己的军士赶上,他已经开始高速猛跑了。

 他的身后,军士们也开始跟上,所有人争先恐后地、有条不紊地紧紧追赶,军官们都冲在自己队伍的最前面,用旌旗指挥着队形。

 渐渐的,霍将军后面开始形成了冲击队形,虽然形成的时间很仓促,可是,却已经在猛烈的奔跑中逐渐具备了战斗的实力。

 战鼓队也跟上了,牛皮大鼓捶得震天巨响。忽然,我们听到一串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咚…”这是什么?

 “咚咚…”是战鼓?

 “咚咚咚…”大汉朝特有的战鼓声息!大汉朝特有的战鼓鼓点!

 远远传来呼喊:“大…汉…威…武…”我已经看清了:“是卫山他们!是自己人!”很多人都大叫起来:“自己人,是自己人!”

 霍将军兴奋起来,抬手高呼:“大…汉…威…武…”减速的战鼓捶响,从闷重到清晰,从密集到平缓,跟在后面的士兵们也知道对面不是敌人,是阔别多的卫山军部,大家都欢呼起来:“大…汉…威…武…”

 在高喝声中,冲击变成了行军,行军变成缓步行走。两队相遇的时候,欢乐的呼喊声震得天宇隆隆作响。

 呼喊声中,我不断纵马而跃,试图靠近霍将军。他悄悄放慢速度,向我靠拢过来。

 呼喊声中,我和他的手终于悄悄地碰在了一起。

 呼喊声中,他一边不动声地继续与那些久别的将士打招呼,一边紧紧地,紧紧地,用力地拉住我的手,生死都不撒开。

 此时才知道什么叫做失而复得!

 十指绞,他捏得我的手指很痛很痛,我心甘情愿地跟他一起痛。我也用力捏他的手指,恨不能嵌入他的骨,融入他的血,此生此世,只拉他这一双手。

 卫山立刻合兵霍部,将近两万人马重新开始了长途急行军。霍将军派出去佯动牵制的卫山部不负所望,将河西草场东端的浑王部、鹰庇千人骑等人马以游击战的方式扰得无法前来祁连山,同时,也带来了大量关于东端草原的地形与兵力分布信息。

 汉匈之战是游牧民族和农业大国之间的宿命较量。

 这场较量自夏商起,经历了几百年的等待,战争的车轮一旦开始启动,它就无法停下贪婪的脚步。即使是霍去病,也无法控制历史与民族的命运。

 河西的草原在我们的脚下平波万里,不管人类经历了什么样的生离死别、痛恨哀愁,那坦的大草原,永远是这样一望无际、大气纵横。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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