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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成虎
 靖裕帝本带了诸妃兴致地穿花渡柳,直向锦粹宮而来,谁料,才走到半路里,便遥遥听见西方传来一阵刺耳笛音。妃嫔中倒有大半全未听过如许声响,面面相觑,互相‮头摇‬。只胡昭仪、王美人几个⼊宮极早的,乍闻此声,脸上立时变⾊,争先恐后地向靖裕帝望去。

 靖裕帝停住脚步,负手侧耳静听良久,忽一笑,说道:“怎的?真有人想谋逆么?朕倒要看个清楚明⽩。”说完竟不避退,反移步向前,径朝笛音响处而去。

 四周从人给这变故吓得傻了,待反应过来,却见皇上已要轻⾝赴险…这哪里能容得他随心所?几个见事快的随行侍卫连忙拦住去路,御前总管王善善更是“扑通”跪下,紧紧抱住靖裕帝的双膝,哭道:“万岁!万万不可!求您给老奴留条活路吧!”

 靖裕帝冷眼看他,道:“朕给你留活路,却不知谁给朕留活路呢!”话虽如此说,却也不再坚持,转而吩咐左右“去锦粹宮。”

 随行的嫔妃们原本乐乐来度这七夕之夜,却忽然间风起云涌,卷⼊了莫名其妙的变故。个个心中都不愿淌这混⽔,可此时却也由不得她们…难不成你想背一个“畏罪而逃”的罪名不成?只有硬着头⽪亦步亦趋跟定万岁,噤若寒蝉,默默而行。

 走了没有十步,杨惠妃的使者便到了。

 那使者跪倒在地,开口道:“启禀陛下,惠妃娘娘已到了锦粹宮。可是…可是情势颇有些怪异之处,娘娘不敢擅专,特来请万岁的旨意。”

 靖裕帝缓声道:“怪异?那到底怪在何处?又异在何处?”

 那使者似有些踌躇,犹豫片刻方道:“惠妃娘娘先到了沈才人处,却只见到沈才人手下的奴才们,据他们说,沈才人已去了流珠殿。可当惠妃娘娘赶到沈昭媛处,却没有看到沈才人,而那里的奴才竟然说,才人娘娘她…她…”话到此处,努力咽了口吐沫,抬头偷眼去望万岁的表情。

 待见靖裕帝眉锋一抖,似要发作,那使者连忙续道:“可是那里的奴才们却说,才人娘娘本来在的,只是…只是忽然便不见了。”

 这话一出口,満宮妃嫔尽皆愕然,这理由实在荒唐无稽,那是一个大活人,又不是什么藌蜂蝴蝶,还能揷上翅膀飞走不成?

 果然,靖裕帝冷冷道:“她倒⾼明的紧…怎的?难不成朕的皇宮中竟又要多出一位羽化成仙的娘娘不成?”

 那使者连忙道:“启禀陛下,奴才只是传惠妃娘娘吩咐的话。若有…若有什么忌讳之处,还请万岁千万恕罪!”

 靖裕帝冷笑道:“忌讳?她也配谈到‘忌讳’么?”语毕也不理那使者,任他伏跪在青石地上瑟瑟发抖,移步继续向前。

 此时“响镝”声早已停歇,不时有埋头找的侍卫撞到御驾所在之处来。这些人统统満面茫然,只回答听到了声音便赶来了,却没有一个能说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靖裕帝听了三、四次千篇一律的话语,早已不耐烦了,喝道:“吴良佐呢?他办的这究竟算什么事?没头没尾一塌糊涂!传朕的话下去,只要还没死,叫他速速来见朕!”

 底下人连忙答应,四下寻找,只差没把这皇宮翻个底朝天了。

 ***

 吴良佐终究是自己回来的,样貌无比狼狈,宽大的官服被树枝刮得破破烂烂,露出里头的一⾝玄⾊劲装…号称京城武艺数一数二的吴大人此时面⾊惨青,冷汗直冒,赫然连脚步都走不稳了。靖裕帝见他如此模样,眉头早已深深皱起,摆手道:“莫见礼了,快说,到底是怎样一回事?怎会弄成这样?”

 吴良佐却依然挣扎着跪倒,垂首哑声回禀道:“属下无能,羞见陛下,但此事…确实有古怪。”

 靖裕帝倒奇了,忙追问:“怎的,你也说有古怪?”

 吴良佐惊道:“陛下,难不成您已经知道了?”

 靖裕帝双眼微眯,吩咐道:“你莫管别的,朕要听你说。”

 吴良佐紧咬牙,轻声道:“陛下,不是微臣有意抗旨,实在是…实在是…此事最好不要对外人言道…”

 靖裕帝又笑:“奇了,真是奇了。无论牵连到谁,她能做得,你便能说得,朕恕你无罪就是…亏你是条汉子,啰哩啰嗦做什么?”

 吴良佐似还想出言申辩,终于忍住,用极低的声音回答:“陛下,微臣随太子殿下一并到了锦粹宮沈才人处,却见那里门扉紧锁,空无一人。太子殿下与微臣尽皆疑惑,便一路寻过去,谁知…谁知却正巧撞见了沈才人从一荒僻暗之处出来…”

 他话说到这里,一众宮妃少说有大半立时倒昅口冷气。这话的意思,简直无异于在说沈才人于暗地里做了什么苟且之事…那可是绝无幸理的死罪!吴良佐素来谨慎,今⽇怎会如此?

 却见靖裕帝面无波澜,一言不发,而吴良佐续道:“…彼时,微臣在远处树丛之中隐约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一闪而逝,还以为是潜⼊宮噤的宵小之辈,自然是不能放过的…微臣便纵⾝追赶,可谁料那影子奔行疾速,微臣‮愧羞‬,竟越追越远…百般无奈之际,方出此下策,动用了‘响镝’,召集侍卫相助…”

 靖裕帝忽然开口,语气不善:“朕不愿听你那些枝细末节的废话,你只说,那人抓到了没有?”

 吴统领却忽然沉默,无论靖裕帝怎样催促,就是不肯开口;待万岁终于无法忍耐,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吴良佐,你要欺君罔上不成?”

 吴良佐忙一顿首,朗声道:“微臣万死不敢!只是…那并非人类,而恐是妖物!他…他竟会忽然消失,又忽然出现在微臣眼前,在微臣臂上印了一掌。微臣都未曾分辨清那妖物的形体,便已觉臂骨碎,几乎将微臣疼得昏了过去…陛下,请恕臣君前失仪之罪…”

 说着右手使力“嗤”的一声将左边袖子扯出一道长长裂口。这一下,人人都看得清楚明⽩:只见內里虬结的肌肤上,赫然印着半个惨碧的掌印,诡异莫名!

 见到此情此景,莫说妃嫔奴才们纷纷惊呼失声,就连镇定犹如靖裕帝,也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战。如果说“私合苟且”只是累及一⾝一命的话;那么如此这般“勾连妖物”何止沈青蔷本人,就是沈紫薇甚至他们沈家,也通通难逃一死!历朝历代,对待鬼怪巫咒之事,即使子虚乌有,也往往宁信其有不信其无,从来都是株连甚广的第一杀人利器。

 果然,靖裕帝咬牙道:“吴良佐,你可知你若有半句虚言,会有什么下场?”

 吴统领似微有迟疑,却立时道:“陛下,良佐之心,⽇月可鉴!”语毕,自怀中掏出一物,口称:“这是侍卫们自沈才人适才蔵⾝之处寻出来的…”

 原来那是将两松枝用树⽪绑缚绞而成的木块,略具人形;上面绑着一长长的头发,半黑半⽩!

 靖裕帝面如土死,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摸抚‬头上的发髻;整条胳膊抖个不休,仿佛每挪动一寸一分,都要耗费九牛二虎之力一般。

 “好…好…真好,”他哑声道“朕饶她一命,她却自己作孽求死!都在朕…都在朕赶尽杀绝!是不是?”

 …四下哪里有人敢接话?却忽听前头传报:“太子殿下驾到。”

 ***

 吴良佐脸⾊微变,连忙起⾝,侧立一旁,转瞬即恢复了一副重伤模样,几乎要难以支持了。只见董天启已大踏步而来,眼中微红,脸⾊煞⽩。

 还未走到近前,董天启已大声道:“⽗皇,那刺客可曾惊了御驾?儿臣来迟了!”

 靖裕帝眼中余愤未消,猛然瞪向董天启,厉声喝道:“你怎么来了?沈青蔷呢?”

 董天启仿佛狠吃了一惊,忙道:“⽗皇,您说什么?沈才人她正在平澜殿庒惊,儿臣已遣了侍卫随侍佑护了…”

 靖裕帝桀桀一笑道:“庒惊?她已把朕的皇宮闹得天翻地覆了,她还‘庒’什么‘惊’?”

 天启望着靖裕帝的面孔,狐疑万分:怎会如此?⽗皇究竟是什么意思?回头却望见了吴良佐,心下顿时明了。想是那吴胡子说了什么吧?真是和恨。

 主意一定,便道:“⽗皇,儿臣与吴大人方才在锦粹宮僻路上,忽然遇到了一名刺客,沈才人受了惊吓,儿臣忙命侍卫安置了她,又惟恐那刺客来搅扰⽗皇,是以…”

 靖裕帝倒一愕,问道:“…刺客?”

 董天启连忙点头不叠:“是啊,应是刺客无疑。儿臣眼尖,看见他穿着一⾝⽩⾊长袍,似还看到那兵刃的冷光闪烁来着!”

 …靖裕帝望了望儿子,又望了望心腹重臣,那尖刻的目光直进二人的心內去;可无论是吴良佐还是董天启,都是一副确信无疑的样子,面上瞧不出半点古怪。

 吴良佐道:“陛下,微臣亲自追赶,又吃了如此大的苦头…那暗影绝非⾁⾝无疑!”

 董天启则道:“⽗皇,那肯定是名⾝着⽩⾐、武艺⾼強的刺客!吴大人,您技不如人,让刺客逃脫,所以才编出如此谎言欺瞒陛下么?”

 吴良佐怒道:“太子殿下,您怎么如此臆断?冤枉微臣?”

 董天启则道:“吴大人,明明是刺客,您却说是妖物…清风朗月,哪有那么多妖物?难不成您和那刺客有私,或者本就是刺客的同?”

 吴良佐本不擅言辞,而董天启却是个心思敏捷、牙尖嘴利的,两个人御前斗口,吴统领哪里是太子殿下的对手?又碍于⾝份,无法妄加猜测,只能尽力防守,却无法近半步,不过三两回合,吴良佐已被气得満面紫,连那満脸的络腮胡子都犹如活的一般不住抖动起来。

 突然间,靖裕帝断喝一声:“够了!都给朕住口!不管是妖物还是刺客,总之是跑了,争又有什么用?吴良佐,朕罚你薪俸一年,你可心服?”

 御前侍卫统领吴大人连忙跪倒,口称:“微臣得免死罪,拜谢万岁隆恩。”

 靖裕帝冷哼了一声,说道:“你给朕记住:朕免你的死罪,是因你还算竭力尽忠。无论是‘妖物作祟’抑或是‘技不如人’,你总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

 吴良佐忙又叩首,几乎泪流満面,道:“微臣必将万死以报陛下!”

 靖裕帝道:“你死了对朕有什么好处?还是活着替朕办事吧…”说完,却转头向董天启道“启儿,你领⽗皇的口谕去,替⽗皇办一件事。”

 董天启忙道:“儿臣遵旨,请⽗皇尽管吩咐便是!”靖裕帝冷笑一声,吩咐:“你传旨去锦粹宮平澜殿,就说悼淑皇后在九泉之下十分孤独,托梦予朕,朕念及皇后昔年之德之行,万分感怀。特旨曰:晋平澜殿才人沈青蔷为婕妤,赐其去泉下陪伴皇后,以代朕躬,解朕之忧愁。”

 …上一个瞬间,董天启看着吴良佐受罚,依然还是満面得⾊;可现在,他却已木然怔在当地,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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