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像丝绸一样滑离
他最后一次跑得像个男孩是因为他要追赶一样东西,追赶的就是列车。
当他开始跑的时候,还离列车很远,那是在一条捷径上…其实不是捷径啦,是一条不用买票就可以通向站台的路。
他那天跑得状态神勇,就像拍广告一样不可一世地跳过了消防栓,跃过了狗,绕过了卖机手链的地摊。就在这时候,他撞到了一个人。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妈妈,他的脸瞬间红了,准备往回走。他妈妈一把拽住他,他这才正眼看着他妈妈,发现她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嗯,也不能这么说,其实和她原来并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脸⾊苍⻩得多,因为睡眠不⾜脸上的雀斑越发明显,她就这样严肃忧伤地瞪着他。
江⽇照看到妈妈这副憔悴的样子本来应该安抚一下的,至少是反复擦摩一下她的手臂。但是妈妈的后面就是火车,她就这样叉着
站在火车前,阻挡儿子理想的⺟夜叉形象未免太深⼊人心了一点。恰好这时火车开始冒气了,并发出呜呜的声音。这并不代表火车要开了,但是江⽇照一下子焦躁起来,把妈妈搡到一边就往前走。
妈妈一把拽住他。
江⽇照开始胃痛了,脸⾊苍⽩地呻昑道:"让我走!"妈妈重复着:"不行!"指甲深⼊到他的⾁里。
这时候周围聚集了很多人。他们尽力掩饰自己围观者的⾝份,假装自己只是经过,只是头微微扭向他们这边关注着,而双脚还慢慢踱步。站台的工作人员,牵着小女孩的⺟亲,都带着这种假装毫不在意的好奇表情望向他们。只有穿⽩背心的民工不是很在乎被定位为生活空虚的人,大大咧咧地在⺟子俩周围松松地围了一圈,不时拍掌叫好。
江⽇照知道自己并不是一个纯粹的逃跑者,因为他一边挣扎,一边注意观察着周围人的表情,一边还向妈妈叫嚣着一些无意义的威胁的话。当他听到广播叫送亲友的旅客下车时,才意识到战争拖的时间太长了,便使了一把劲,从妈妈那里挣脫出来,慌里慌张地跑向火车。民工没有想到自己还能看到故事的结局,都⾼兴得大喊大叫,鼓掌跺脚。
他经不住众人的喝彩,又要画蛇添⾜地修改故事结局。以极快的速度冲回去,从妈妈的臂膀上,把她常年挂在⾝上的包包硬是拽下来。如他所愿的,众人的喝彩又上了一个台阶,声音更大了,其中还夹杂了对他妈妈的喝倒彩声:"哦…哦…"还有人对江⽇照喊道:"跑快一点,免得她追上你了!"在众人响亮的声音中,江⽇照跑到脚软,腿几乎瘫成原来的一半长,却以惊人的速度跳上火车。
江⽇照站在火车的两节车厢之间,打开车窗,表情复杂,不,表情简单地朝外看着。
民工们指着他的脸,大概在问他的妈妈:"那是不是你的儿子?"或者是在说:"你儿子真不像话。"妈妈忍受不了他们在自己的肩上戳来戳去,抱头蹲下。这时,江⽇照怀揣着一种复杂的心情把印着卡通图案的钱包从妈妈的大包里取出来,紧紧地攥在手里,然后打开窗户,把装着卫生棉、⽔笔、电费收据的包扔出去。就在这些东西停在半空的时候,火车启动了。
记忆起这个,江⽇照还是有些感慨的。妈妈是唯一阻挡这件事的人,尽管并不是因为她远大的预见
。除了这件无效果的阻挡,江⽇照离家出走的旅程就像在丝绸上航行一样顺畅,直到通向一桩谋杀案才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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