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凤凰儿的心思
金萨呆坐在饭桌边,看着仅有的一盘熏兔⾁一碗粑粑发愣。
新任大祭祀这几天的⽇子实在是过得苦不堪言。由于隔代长亲都已经过世,自凤凰儿六岁起,他的饮食起居便由女儿自告奋勇一手打理。金萨心疼女儿,无奈族中大小事情都要土司经手定夺。他又⾝为侗中的使毒⾼手,闲暇时大多被长老们拖去研发毒术,实在是半点不得空闲。
所幸凤凰儿年纪虽然幼小,但却极为自立懂事。她自挑起家务以来织布洗染,烹调酿酒这般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都是向寨中成年苗女讨教而来。她聪慧伶俐,到了七岁时一手厨艺在寨子里已经是无人能及,更酿得一手好酒。惹得侗中几个好酒贪杯的长老有事没事就来土司大人家蹭饭,美其名曰:毒术切磋。
几天来凤凰儿终⽇无精打采,每天雷打不动地只烧两个菜了事。盐巴不是放多就是不放,家中米酒早就被喝得点滴不剩,她却连眼⽪也不抬一下,只当是没看到。金萨被女儿服侍惯了,一下子生活“质量”大幅跌落不由叫苦不迭。
自从那天晚上女儿不见了那个莫须有的小伙伴后,便把火出在了自己头上,说是让自己给吓跑的。想到这里金萨不噤苦笑。或许,女儿幷没有象表面上看上去那样老成坚強,毕竟她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在她的心里,也是望渴着友情的吧。
⽩⽔河畔,凤凰儿提起裙角⾚⾜走在浅滩上,踏着光滑圆润的鹅卵石逆⽔而上。她今天没有盘头,而是任由乌黑的长发披在肩头散在颊旁,如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般清秀出尘。
果果显然没有鉴赏美女的眼光,它远远跟在小主人后面,只是对清可见底河⽔中的游鱼大感趣兴,一路上溅起
快的⽔花。
青山碧⽔,空⾕鸟鸣。⽩⽔河的上游流经一处幽静的山⾕,两岸芳草凄凄,树影婆娑。各⾊野花在草丛中摇曳生姿,几对⻩⽩相间的褐凤蝶穿揷其间,宛若人间仙境。滩上星罗棋布地铺満了大巨的石块,或深或浅地默默矗在河中任由⽔流冲刷着躯体。
凤凰儿坐在一块桌面大的青石上静静看着远处,神⾊郁郁。果果在河岸边和一只小蟹玩得不亦乐乎,小蟹举起大钳气势汹汹,无奈躯体太小,被狗爪拨弄得晕头转向。
⽔流缓缓,游鱼往来如梭。几只小鱼小虾调⽪地轻啄着凤凰儿⽔中的纤⾜,半点也不怕人。凤凰儿低头望向⽔里,一双明亮野
的眸子却渐渐在自己的倒影边现了出来。凤凰儿吃了一惊,定神看时只见⽔中形单影只,哪里还有另外的人?
“啪!”凤凰儿狠很用脚踢着⽔面:“臭蛮苗,死小子,臭蛮苗,死小子”
这里是凤凰儿的秘密小窝,几年前无意间发现这片幽静美丽的山⾕后,每次想起⺟亲或者感觉到孤单的时候她就会来这里。在淡淡草香中听着潺潺的流⽔声,忧伤似乎也会在不知不觉间流淌至尽。这里很安静,就象是⺟亲的怀抱。
自从那天晚上以后,善良的凤凰儿就一直被各种各样的念头困扰着:
“我忘了拿鞋给他了呢!”
“爹爹说,最近的蛮苗部落离我们也有百多里路,一个人跑来这么远他爹爹妈妈不管他吗?”
“他回去路上吃什么啊?以后还会来我们寨子吗?”
时⽇越久,凤凰儿心里就越是担心。她自小孤单,不知不觉间已将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小蛮苗”看得极重。“也不知道来我道个谢,哼,还穿了我的⾐服哩!”想到这里,凤凰儿小脸微微一热。
夕
西沉,山⾕间被染成一片金⻩⾊,远处已有炊烟袅袅升起。凤凰儿轻轻地叹了口气,起⾝想叫果果时却发现狗儿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回寨子去了。
转过一个山角,凤凰儿远远看见前面侧坡上半人⾼的茅草丛中簌簌而动,便忍住了笑拾起颗小石子,走到近处往草中掷去笑道:“果果,叫你躲在这里吓我”
哗然一声大响,一只金钱大豹猛然跃出,龇出一口⽩森森的利齿嗬嗬发威,渐步渐
过来。
凤凰儿大吃一惊,脸⾊煞⽩心中砰砰
跳不已。她不愧为土司之女,此情此景下仍保持一丝冷静。紧紧咬住下
,凤凰儿吃着微微向后退了一步,那豹子似是被她的动作
怒,前⾝低低一伏嘶吼声中纵起扑来!
凤凰儿眼见那凶兽尖锐的利爪离自己面部不过尺余,心中了然无幸不由闭上了眼睛。电光火石的瞬间,斜刺里一条黑影急冲而至一个漂亮的跃起,狠狠咬在豹子的颈部,猛一摆头后空中⾎雨纷飞,那豹脖子上一团拳头大小的⽪⾁顿时不知所踪,只留下狰狞可怖的大巨伤口。
那豹子促不及防,吃了大亏后顾不得再去攻击凤凰儿,碧绿的狞目紧紧盯住了那只半路袭来的野兽,豹尾如蛇般在⾝后动扭,眼中凶芒大盛。
凤凰儿听到声音有异,刚一睁眼就看到拦在自己和豹中间的可不正是那个⽇夜牵挂的“蛮苗小子”!顿时一颗心儿又是
喜又是担忧五味杂陈,转眼间看见男孩⾝上的小褂已变得污迹斑斑好几个地方还破了口子时不噤怒气
发,要不是那只可怕的大豹仍在挥耽耽,怕不是早就几个老大爆栗敲在这不知好歹的野小子头上了。
男孩已经跟了这头豹几天,他一直尽量地让自己处在下风口不被察觉。自第一眼窥见这只闯进领地来的猛兽起,男孩就知道它是以前自己所猎杀过的所有动物所不能比拟的,它的速度和柔韧
甚至超过了⺟亲!
男孩觉得很可惜,他的耐心向来好的出奇,这几天来他都在寻找一个可以一击毙命的机会。可那头豹子无疑也是个狡猾老辣的角⾊,好几次都差点察觉了他的追踪。而今天机会终于被等到,那豹本在草丛中蹲伏一只饮⽔的野兔,⻩雀在后的男孩逆风潜进了它左侧十米不到的位置。突然出现的凤凰儿打
了他十拿九稳的猎杀计划。
意犹未尽的
了
嘴边的鲜⾎,男孩直接对上了豹子的眼神。既然已经被发现,那就⼲脆比一比到底谁的牙更利!
一人一兽对峙片刻,在凤凰儿的惊呼声中猛然冲撞在一起,双方爪牙
错,都是只有一个目的…更快更狠地致对方于死地!
地面上扬起了漫天的灰尘,两条影子纠
在一起
烈地撕咬。男孩⾝上横七竖八地尽是爪伤,鲜⾎横流。他丝毫不顾豹子对非要害部位的攻击,只是闷头对豹的关节处下口,疼痛使得他的动作更加凶狠敏捷。
凤凰儿举起一块大石想砸又怕误伤了男孩,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与豹子翻滚
斗,直急得泫然若泣。
当男孩第三次咬在豹子右前腿关节处时,那块地方终于发出“喀嚓”一声脆响。一节断裂幵的小腿骨穿过了肌⾁⽪⽑直刺到外边,那豹一下子失去平衡,⾝体向右倾去。男孩四肢蹬地,趁着这个机会急扑上前一口咬住了豹子的喉咙!
那豹垂死挣扎,四只爪子紧紧抠⼊男孩背后,一人一兽直滚坡下河中。大片的⾎⽔在河里泛起,那豹子菗搐良久终于不动。男孩挣脫了豹爪**地爬上岸来,全⾝⾎流如注,后背上几处极深伤口⽪幵⾁绽极为恐怖。凤凰儿急奔到岸边撕下⾐襟帮他包裹伤口,眼泪滚滚而下。男孩嘴角弯弯,似是朝着凤凰儿笑了一下,不支晕去。
※※※
黑角苗的所有分支这两天可谓是
飞狗跳,谁也不会想到新任大祭祀上任后的第一道命令竟然是全族搜寻外伤良药!于是乎,各侗各寨纷纷行动。献祖传秘方者有之,⾼明苗医⽑遂自荐者有之,为了一支百年灵芝险些和他族幵战者亦有之。伟大的祭祀大人说过的话,是要被坚决执行的。
两天前看着女儿浑⾝是⾎地拖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小子回来差点没把金萨吓死,还好侗中颇有几个造诣⾼深的医者,止⾎清创,
合伤口自是小菜一碟。问题是那男骇⾎过多,几处伤口深可见骨,治疗调理的不好就算能安然痊愈也恐怕是元气大伤。几位长老寨子里寻遍也未能找到上好的伤药,各种毒材毒草倒是铺天盖地戸戸齐备。急切下金萨立即下大祭祀令命令全族寻药救人,在见到豹子的尸体后,他对这个救了女儿的孩子是打心眼里感
的。
凤凰儿两天来寸步不离地守在男孩
前,倦了就趴在
边打个盹。她一直在焦急地盼望着男孩醒来,而他却一直昏
着,在
上被包得象只粽子。
月华初上,金萨看着屋里堆积如山的药材叹了口气。人不醒再好的药吃不下肚有什么用?拖出屋角的豹尸,金萨将它吊在门前树上。天气炎热,再不幵膛这畜生就要臭了。
细细地用苗刀在豹脖子上割了一圈,金萨剥下豹⽪,利索地幵膛破肚。不一会功夫,豹子已成了一大木盆⾁块和四条整腿,⾎⽔流了一地。
凤凰儿昏昏沉沉地坐在
边,突然感觉男孩微动了一下。这个细小的动作立即让她清醒过来,在凤凰儿焦急的目光中男孩睁幵了双眼,然后立即跳起!
正在门口清洗豹子內脏的金萨只觉得耳边生风,一条黑影从屋中窜出扑在旁边木盆上大嚼起来。他只道是家中狗儿偷食,怒喝一声挥手要打时却发现竟是那男孩!
男孩伏在盆边,按住一条啃了一半的豹腿。月⾊下两只碧油油的眸子望定了金萨,鲜⾎淋漓的嘴
向后扯起,喉间发出奇异的低吼。
“啪”的一声,金萨瞠目结⾆地看到女儿旋风般地冲到那野兽般凶戾的小子跟前给了他一记爆栗!更让他跌落下巴的是那小子居然逆来顺受悻悻然转过头继续狼呑虎咽。苦笑一声,金萨悄然放下中、拇指紧扣的右手,一缕⽩⾊的⿇药粉末隐回袖中不见。
凤凰儿望向⽗亲笑魇如花:“爹爹,他就是这样子,他人其实很好很好的。”看了看已经幵始吃第二条豹腿的男孩:“他他就是喜
吃生⾁而已。”
男孩知道在吃的是被自己扑杀的那只猛兽。他留了很多⾎,需要补充大量的食物。男孩进食很猛但很放松,他对凤凰儿有着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凤凰儿心疼地看着男孩第二次
合伤口…他那如饿死鬼投胎般的一系列动作使得多数
好的地方迸裂出⾎。为了让男孩乖乖就范颇费了一番周折。几个可怜的苗医刚进门就被扑倒了一个,动作之准确迅猛实为扎布、果果之流所无法比肩(这两个家伙早在男孩被抬回来的那一刻起就逃出了家门)。最后凤凰儿抱住男孩的头他才乖乖不动。
金萨看着苗医们飞针走线的同时男孩若无其事的脸心中若有所思。以他的阅历,自然知道这个其实甚为俊朗的野蛮小子绝不是什么蛮苗生番之类,与其说他是人,还不如说象头野兽更为正确一些。转望向女儿,凤凰儿眼圈微红,一只手正轻轻梳理着男孩的头发,后者眼睛微眯,喉中发出惬意的咕噜声。金萨暗暗叫苦,看样子这野小子在女儿心中分量极重,想到连走路吃饭说话都得从头教起,一向挥斥方遒的大祭祀只觉得头大如斗。
养伤调理的⽇子里,凤凰儿是快乐的。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威
利
男孩喝下亲手煎出来的药汁。金萨是苦恼的,女儿从小
识药材,眼光自是雪亮。每次只是拣最上好的成⾊去煎,亲眼见到那野小子将一支成形何首乌熬的
汤喝一半吐掉一半女儿还在旁边笑眯眯地夸奖他有进步比前一天吐得少时,大祭祀也想吐,是吐⾎。
不知道是药材起了作用还是男孩本⾝体质异于常人,他的⾝体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恢复着。短短一个月下来,他⾝上的伤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就连最深的几处都幵始在收口结痂。
男孩幵始很想自己的家,虽然那里是空的。他总觉得家里仍旧残存着⺟亲的气息,每次觉睡时轻轻呼昅间,⺟亲,似乎就在⾝边。
凤凰儿已经清楚地知道男孩幷不是什么蛮苗,她幵始教他说话幷纠正他的行走方式。一个月下来男孩已能说出凤凰儿的名字,直立走上十几步。尽管他对
食还是不太感冒,凤凰儿已经觉得很幵心,连睡梦中都带着淡淡的笑容。如果说以前希望男孩能够早⽇伤愈是她唯一心愿的话,那么现在凤凰儿心里又多了一个小小念想,就是野小子能够永远在家里住下去,永永远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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