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前途难测
只不过是一会儿功夫,李琨就已经从一条龙精虎猛的汉子变成了一具行尸走⾁,空
的眼神中尽是空洞…卓云和纪纲倒菗了一口凉气,这得是什么样的刑罚才能把这样的汉子磨折成这个样子,但是看沈子成一脸満不在乎的神⾊,两人心中又是暗暗吃惊,暗忖道,沈子成做这个锦⾐卫镇抚,看来还真是如鱼得⽔啊…“想好了么?这就招了吧!”沈子成一脸真诚的微笑,就像看着来自己家做客的客人似的:“早招了多好,你看,打也打了,用刑都用的这么重,这是何苦来由?”
李琨喃喃的呻昑道:“我招…你想知道什么…”
一旁的缇骑们急忙提起⽑笔,蘸満了墨汁,笔走龙蛇,将李琨的每一句话都记录了下来。沈子成越听越是心惊,没想到李琨涉及的案子这么多,还有许多是他
本就不知道的。除了在军营中买卖低级官职之外,收受贿赂,并且草菅人命,吃空饷,守御所的官兵几乎差了一小半。这也就算了,李雍还吃人…沈子成越听,心中的火气越重,忍不住抓住李琨的领子噼里啪啦给了好几个耳光。打得他脸上好几个巴掌印!
卓云和纪纲双双抢出,拦住沈子成:“镇抚大人,这样的人,早晚是千刀万剐的命。大人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
沈子成抓起⾐角,擦了擦手上的⽔:“哼!让他死得痛快了,就算我沈子成对不起他。你们给我看好了。别叫这厮自己寻了死。押回京都去之后,看我好好炮制他!”
李琨茫然的睁开眼睛,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看着沈子成,低声道:“别以为你这样就能做官。自古以来,做官离不开个贪字。你这样的做法,早晚也是个死!”
沈子成俯⾝过去,趴在李琨的耳边:“或许你说得对。不过,老子不是个好官。”
随手抖了抖放在一旁的刑具,沈子成不耐烦的吩咐那些番子:“这儿的家伙都得让李千总尝尝鲜。你们也看着点,哪些好用哪些不好用,都记下了。将来的用处大着呢!”
番子们连声应是,沈子成一摔袖子,带着卓云和纪纲走了出去,却看见一个玲珑的⾝影站在外边等他,双手抓着⾐角,看起来还有些害羞…见到沈子成走了过来,蝶⾐缓缓
了过来,红着脸道:“镇抚大人,蝶⾐知错了,今后绝不敢这么冒失!”
这好像还是蝶⾐第一次正儿巴经的叫一声“镇抚大人”沈子成叹息一声:“算了,人没事就行了。”想起后世一句电视剧里常看到的话,沈子成轻笑道:“你要记住,锦⾐卫是一支军队,并不是靠着个人英雄主义就能办得了事的。这次的事情,无论是常千户还是卓云和纪纲两位大人,以及那些缇骑们,个个都出了力。我们锦⾐卫是要靠大家的力量和那些贪官污吏斗争,不可凭着个人意气就自己到了险地。明⽩么?”
蝶⾐慢慢的点了点头,声音轻的自己都快听不见了:“明⽩了!”
沈子成看了看头顶上的月⾊,吩咐道:“时候不早了,快去歇着吧。接下来,咱们还得去镇江呢…”
这次扬州员官被锦⾐卫抓了来,大多供认不讳,就连苏乙木也无可奈何的招了供。说实话,沈子成对苏乙木的印象还算是不错的。拿过苏乙木的供词,便快步去了苏乙木的囚室。往⽇里意气风发的扬州知府夜一之间似乎苍老了十来岁,看着沈子成来看自己,苏乙木苦笑一声,站起⾝来。
沈子成放眼望去,这间囚室,在扬州大牢里的条件其实还算得上是不错的。嘲
冷的囚室里,地上铺着一层稻草,踩在上面的时候,绵软有声。里边只有一张用木板子拼起来的
,上边的一条褥子又黑又脏,在灯光下还能看到泛起了一丝油光。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睡过了,上边随意丢着一条破破烂烂的薄被,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了…墙角放着一只便桶,上边盖着个木盖,便是这间囚室里的全部东西了!
苏乙木的官服已经被扒了下来,⾝上只有一套灰⽩⾊的夹袄,双手双脚都带着枷锁,原本飘逸的胡须纠结在一起,显得极为凌
。脸上的神⾊不知道是在懊悔还是在叹息。苏乙木就站在那儿,抬着头,静悄悄的看着沈子成。
“听说你是皇上收的第一科进士?”沈子成问道。
苏乙木沉重的点了点头。沈子成本来以为他要说什么辜负了皇上的信任,辜负了百姓的期望…但是苏乙木却非常的诧异的冒出来一句:“镇抚大人,你可知道那一科的进士,现在还活着的有多少人吗?”
沈子成这可真不知道,看着苏乙木,见苏乙木伸出一
手指:“那一科,是大明第一次录取进士,皇上总共录用了二百多人。现在活着的不到一百人。镇抚大人,我们出生的时候,这天下还是蒙古人的天下,蒙古人没把咱们汉人当人看。这,大伙儿都知道。皇上带着大家赶走了蒙古人,建立了大明江山,你说,我们那一科的进士,心气有多⾼?”
将心比心,沈子成也赞同苏乙木的看法,他的年纪已经四十多了,蒙古人被赶出中原的时候,他还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少年时想必也是吃了不少苦头的。只见苏乙木喃喃的说道:“读书的时候,先生说…书中自有⻩金屋,书中自有颜如⽟…到了考中科举了,本以为从此就能飞⻩腾达了,岂料,⻩金屋自然是没有的,颜如⽟也是没有的!”
“我从一个小小县令做起,从八品员官一步步走到如今镇守扬州的四品大员。起先的月俸少得可怜。我家中有娘亲要养活,有
子儿女要吃饭。我是员官,仪仗是少不了的。像我苏乙木这样,家中连个仆人都没有的县官有几个人?我的夫人,在我当县令的时候,每天在家中和我娘亲一起织布卖钱。每个月的月俸领了,不是米粮就是布匹,一文钱都没有。她们便拿出去卖。可是我们不是开米行的,与其低价卖给米行,不如直接卖给老百姓了。每个月放俸禄的⽇子,是县里老百姓最开心的⽇子,他们知道,今天可以买到低价米了。我那几石大米,卖给老百姓实在没有几个钱。穿⾐吃饭度⽇,上官来巡查的时候,多少要送些仪程。逢年过节,自己拿出钱来给三班衙役,给师爷公案发些花红。我哪里来的钱?”苏乙木看着沈子成:“我不是你镇抚大人,自己已经有钱,不在乎这些许小钱。你可知道,那时候,一贯钱对于我们一家人来说,有多么重要?你可知道,多少次,我给衙役师爷发了红包之后,我们一家人就只能躲在后院吃野菜喝米粥?”
“所以你就开始贪墨了?”沈子成冷笑一声。
苏乙木沉重的点了点头:“有一次,我清点县库,发现有十来贯钱,居然没有⼊账。但是这件事
本就是无人知道。我想起娘亲⾝体有病,无钱抓药。
子
持家务,直到考我中进士,也没有过了一天好⽇子,儿子过年的时候想要一套新⾐服,我却无能为力的时候。我便动了心,那十来贯钱,我便取了!”
人心不⾜蛇呑象,有了第一次,就难免会有第二次第三次,这道理,沈子成是明⽩的。叹息道:“你实在不应该拿这笔钱的。若是不拿这笔钱,或许你会活得开心的多!”
苏乙木笑道:“我拿了这笔钱,就像是做了天大的亏心事一样,每每做梦都会惊醒。许多次,半夜醒来,一⾝大汗。上官说来我县里,我便以为是自己的案子发了,想起皇上说得扒⽪实草,我实在是怕得要命。但是我的官声真的很好,満县的老百姓,都说我是个好官。断案断得清楚,做事不偏不倚。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已经错了一次。但是就从那一次之后,我却忍不住盼着清库的时候,再有什么遗漏,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拿回家去。”
“你原本应该是个好官的!”沈子成叹息道:“人的
念是没有止境的。”
苏乙木缓缓的头摇,似乎已经没有了力气,走到
边坐了下来,木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吱声:“镇抚大人。我因为做官做的好,后来调来调去,直到扬州。我才发觉,原来数年之间,我当年的同榜,已经好多人都不在了。有人是因为贪墨被杀了,有人却是因为清廉自律,连看病的钱都没有。我的一位同榜,堂堂七品员官,无钱抓药给娘亲治病。他的娘亲去世之后,他悔恨
加,悬梁自尽了。那时候我就开始在想,到底我应该做一个什么样的官?为什么做好官的总是没有好下场,但是你看看朝中的郭桓,再看看胡惟庸,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満天下的老百姓都有公论。可是皇上却对他们信任有加,官职一提再提。他们可以贪墨而居⾼位,我凭什么就要克己奉公?”
“你错了!”沈子成淡淡的说道:“这件事是你的不对。朝廷给予员官的俸禄是少了点,也的确给的都是实物并非银钱。但是你要知道,蒙古人已经把中原的元气伤到了尽头。就连皇上和皇后都在节俭度⽇。朝廷把赋税定的这么低,就是想让老百姓恢复元气。员官,苦一时也是必然的。做官为了什么?如果一个为了颜如⽟,⻩金屋做官的人,必然是做不好官的。”
“那敢问镇抚大人是为什么做官?”苏乙木轻蔑的笑了笑。
沈子成落落大方的说道:“我做官?我不是什么好官,但是我能做到不去伸手拿别人的钱。我做官的目的,只是为了保护我自己。仅此而已,为了保护我自己和我的家人,我的朋友,我只能做官。我不够博爱,也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不能去维护所有人,我只能去维护那些对我好,对我有恩的人。”
“其他的人呢?”苏乙木追问道。
“其他人,就算都死光了又关我什么事?”沈子成笑眯眯的说道:“我做人的底线很低,但是并不代表没有底线。要是越过了我的底线,无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比如这一点,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你把你的利益建立在对别人的痛苦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说些什么了!”苏乙木苦笑一声:“如今你坐上这个位置,看起来是风光无限,其实就像是坐在悬崖边上,动辄有杀⾝之祸。就说我方才说的那两人,郭桓也好,胡惟庸也罢,他们都是朝中一等一的大贪官。每年不知道要收取多少钱。无钱就无法办事,那些地方员官为了能提拔,为了能做事,只能一笔笔银子送到他们的手中。银子从哪里来?只能从老百姓的⾝上刮来,难道要自己掏荷包不成?你现在做这个锦⾐卫,看起来是有皇上的支持,应该是无往而不利。其实不然,胡惟庸你动得了吗?郭桓你动得了吗?那些皇亲国戚你动得了吗?边军大将你动得了吗?你都动不了,动不了就是说你办不成事。就算这一点皇上不去怪罪你好了。那些地方员官,你能抓能杀,却是在无形中断了那些大贪官的财路。况且,官场讲究的利字!”
苏乙木顿了顿,看沈子成一副平静如⽔的样子,接着说道:“利,一个能走上⾼位的贪官,就像是一个塔基似的。他在最⾼处,而手下是一层层的官吏在顶着他。如果他想站得更⾼,就需要更多人来当他的塔基。官场上无非就是这么多人而已,他们也要不断的拉拢新人进来。而你,刚好充当了这个搅局者。假如说,今⽇你抓的是胡丞相的门生,为了展示他有能力保护那些投靠他的人,就必然要和你作对。必要的时候,甚至可能让你⾝败名裂,有
命之虞。”
“我明⽩!”沈子成耸了耸肩膀:“但是我没得选择。这是整个大明的规则。除非可以超出规则之外,否则,都只能按照规则来进行。要不然的话,就做一个与世无争,逆来顺受的小民。我已经无法去回头做一个小民,只能走下去!”
“镇抚大人,你是个聪明人!”苏乙木叹息着,脸上的胡须似乎被口气吹动,缓缓的飘动着:“我就不如你聪明。一失⾜成千古恨,再回首已百年⾝。如果让我再选一次的话,我或许
本不会去做一个贪官。做官的⽇子虽然是清贫了一些,但是总好过当年寒窗苦读的时候。那时候就熬过来了,我又怎么会熬不过现在呢?”
“可惜,已经晚了!”沈子成面无表情,如果听到贪官忏悔,就放他们一马的话。将来只会有越来越多的贪官污吏。在沈子成的字典里,从来都不存在什么认罪态度良好,能积极配合破案之类的说法。法,是一个准绳,如果该死的话,绝不会因为你掉了几滴眼泪,就改为充军流放。
“我只想求大人一件事!”苏乙木似乎并不畏惧死亡。
“说!”
苏乙木长叹道:“皇上有令,贪墨六十两以上者,扒⽪实草。我早就是万死莫恕了。只求大人能网开一面,莫让我的
子儿女沦为官
⻳奴,便是大人的大恩大德了。”
沈子成心中一动,这株连的方法,其实他也是不太赞成的。但是,国法在此,自己纵然有心,却也有些难度,但是看到苏乙木这般模样,终于还是心中一软,低声说道:“若是真想保住他们的话,你还是自己想个办法,死得越快越好!”苏乙木一听此话,先是一惊,跟着神⾊便舒缓了下来,他知道沈子成是有意要放自己一马了,心中大喜过望,颤声说道:“多谢镇抚大人成全!”苏乙木只要一死,要是沈子成借口说他畏罪杀自,罪证搜集的不全,多少也可以免于家属之灾。只不过,其他人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
“自己看着办吧!”沈子成唏嘘不已:“来世…”沈子成忽然想到了自己的重生,不由得感慨万千,脫口而出:“两世为人,多少会精明的多了!”
苏乙木还在慢慢咀嚼沈子成这番话,只见,沈子成已经飘然出了大牢,地上却有一个东西在微微闪着光芒,却是一个细长的金片,就像是一
稻草的模样。他怎知道,那是沈子成用戒指点成的金子。苏乙木颤抖着双手,将那细长的金片卷了起来,这夜一之后,或许沈子成的公文上就会多了一句:扬州知府苏乙木畏罪呑金杀自…
沈子成刚刚走出牢房大门,只见常森急匆匆的走了过来,抱拳道:“到处找不到沈兄,原来却在这里,这儿的案子,明⽇留人转
给京都的人好了。咱们得去镇江,十万火急!”
“镇江出了什么事?”沈子成皱紧了眉头。
“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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