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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史台之设自秦汉时便有,其后沿⾰不常,大宋建立以始而虚设,后来到仁宗时将台谏分开,且任官者为天子亲擢,宰相不能参与其中,遂成为天子制约百官臣僚的耳目,对于上下大小事端皆有监察权,甚至许以风闻言事,也就是没有凭据也可以参劾。故而有“宋之立国,元气实在于台谏”的说法。

 然而既然⾝为臣僚中的一个部分,御史台的‮员官‬不可避免地也渐渐与整个大宋文官系统合而为一,更因为其参劾言事的特殊权利,成为争的重要‮场战‬,自熙丰以来历次官场争斗,御史台鲜有不参与其中者。且当熙丰之时,大臣蔡确自言官起家,屡兴大狱夺人之位,竟从监察御史里行直蹿升到宰相⾼位,无疑又给诸位求进的官僚们树立了一个极好的典范。

 等到蔡京上台之后,争愈演愈烈,御史台遂成为蔡京必得之地,仗着他宦海沉浮多年,门生故旧甚多,于是汲引羽分布要津,这御史台也成为了蔡京手中的工具,用来对付政敌是得心应手。当然这块地方是要害,蔡京虽然厉害也不能一手遮天,况且他所提拔起来的人反过来对付他的也不止赵之、张康国这么几个人,于是蔡京自己也两次被御史台的‮员官‬弹劾下台,其间弹劾蔡京最力的张克公,便以此跻⾝宰执班中。

 然而自此以后,在⾼強的暗中纠合之下,左相何执中、右相梁士杰、尚书左丞郑居中外加枢密院的⾼強,这几个大臣联成一气,又有宦官中的強者童贯和梁师成参与其中,这个集团的实力強大无比,什么御史台都要靠边站,政和年间的朝廷局势稳如泰山,⾼強和童贯之所以能顺利收复燕云,这种內部‮定安‬的局面其实也帮了很大的忙。政治平衡一旦形成,哪怕是当事人自己想要打破。也非轻易能够办到。然而随着平燕战事的成功结束,童贯以宦官封王,淡出了外朝政坛,只剩下些宮中的影响力。⾼強地地位则再次跃升,其权位直当朝宰相。再加上左相何执中病逝,一张桌子地四只脚中三只不平,朝堂上的这种均衡便无可避免地被打破了。

 世见英雄。其实做官也是一样,上面的人要是铁板一块,下面的人如何上位?因此自打⾼強平燕回京以后,大宋朝野不安分地气息就越来越浓厚,只是其间诸事纷出。首先是何执中老而不死。而后燕青异军突起,又有元圭出土,大大分散了朝野的注意力,是以种种明暗箭还只是引而不发。直到何执中病逝以后,辽东纳土称臣,遂成为一个有力地导火索。

 “衙內,今番台端有意弹劾宗宣抚,其实意在衙內。而意在衙內。又势必将引起朝堂的又一番升黜。以小乙之见,政和年间的政局至此已是不得不变。”既知被参在即,⾼強自然要有个应变地策略。故而连夜召集燕青、许贯忠、石秀三个心腹之人商议。

 ⾼強叹道:“我岂不知?只是我年未満三旬,已然⾝居枢府,权宰相。外有平燕之功,內有理财之名,你说我还图什么?什么人想要上位。自去上便是,本衙內只待收了辽东,给花荣、史文恭他们一个正果。那便可以放心归隐,谁想如今事故频发,退不能?”

 对于⾼強来说。如今的局面确实有些被动。他并不是没有预料到自己将要遭到弹劾,成为朝堂重建平衡过程中的牺牲品。不过他原本就不是想要在官场中混迹一辈子的人,眼见燕云已经恢复,早就想见好就收,故而之前请安道全为何执中延寿,又一手捧上燕青来,无非是想要把⽔搅浑,自己好趁机在枢密使这个位子上多待些时候,把辽东众人安置妥帖了,那就了无牵挂,可以挥一挥袖子,不带走一片云彩了。

 原本他的时间计算地也还恰当,原本有可能在平燕凯旋以后就爆发出来地朝堂动,却直拖到此时才开始,给了他充分的时间来规复辽东,是以对于预计将要来临的针对自己的弹劾,⾼強其实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左右凭他的功劳,以及赵对他的圣眷,就算去位也不会落什么罪。这当然还是托了大宋朝不杀士大夫国策的功劳,若是在明朝这种专门会杀功臣的破朝代,⾼強恐怕宁可造反也不会自废武功,熊廷弼、于谦,那是活生生地例子!

 然而事与愿违,辽东甫一內附,立时带来了新地问题,一个处理不好的话,大宋极有可能陷⼊和历史上的大明朝相似地境地,要知道现今的女真国,那可是完全不逊⾊于历史上的后金。单单是外事地话,那还罢了,好歹这大宋朝的天也不是他⾼強一个人顶着…但若是象这样被弹劾下来,宗泽、花荣等现今的辽东上下将帅势必要来一个大换班,放在现今女真虎视眈眈地时候

 等于是授人以柄么?

 燕青亦苦笑道:“朝臣但知己事,鲜有能怀天下者,这也是无可如何。为今之计,须得先定进退之策才好。”

 许贯忠接口道:“不错,衙內虽早有退意,我等数人志亦不在朝堂,故而均乐于赞成,横竖这博览会、钱庄、应奉局并秀字堂几处,皆已养成气候,纵使衙內离开枢府,亦无损分毫。然而诚如衙內所言,退是退得,却不能如此退法,若是要惹得辽东大,他⽇若要再行‮定安‬,非数十万众不可,甚或衙內十年之功,亦将毁于一旦,此诚可惧也!”

 十年之功,毁于一旦!⾼強倒昅一口凉气,看许贯忠的眼神都有点变,这是什么话?这是当年岳飞北伐,被十二道金字牌招还时的愤然之语!要真是落到这样下场地话,⾼強真不晓得自己会作出什么样的事来。

 石秀纵横江湖,现今其地盘又延伸到了燕京,历来是杀伐决断,从不迟疑。眼见⾼強⾊变,他虽说对于这等文官政争不大了了。但是大关节的轻重也不含糊,当即将剑眉一挑。冷笑道:“区区腐儒,弄权败事!衙內,他们既以辽东为词,小人之意。何妨便挟辽东以自重,先令宗宣抚那里与女真开起兵来,只须将罪由归在女真那方,朝廷纵然有意裁制,却也不能阵前换将。那时节自然亦要衙內坐镇中枢策应辽东战事,不妨便寻个岔子。将这些腐儒统统赶到辽东去从军,一发都用军法砍了。自然天下太平。”

 本作品独家,。。!⾼強每次找石秀来议事,其实未必指望他能出什么巧主意,这位可能是‮国中‬历史上最大和最老资格的黑帮头子,其思路完全是黑社会做派。动不动就玩**毁灭地。不过他自⾝不在朝廷,又不是士大夫出⾝。许多时候其思路能及⾼強等人所不能。有他在旁,可收他山之石的功效。

 眼下这办法还真是可行,反正辽东有兵有粮,和女真的关系也紧张起来,要打也是一句话的事。然而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可以瞒过所有人地,⾼強如果真这么⼲的话,一个拥兵自重挟制朝廷的罪名是脫不掉的。哪怕他现今确实能让朝廷投鼠忌器,然而一旦事态缓和下来,朝廷秋后算帐的话。⾼強的⽇子也好过不了。

 许贯忠便皱眉道:“石三郞所言,亦不为无理,然而似此拥兵自重,一旦开了头,便无有了局。其势势必如唐季藩镇一般,渐成割据之势,此岂衙內之所为哉?况且辽东孤悬海外。两百年来不通‮国中‬,一旦就此割据,则二十年后必非‮国中‬所有,其不沦于夷狄者几希!且论今⽇之局面,尚未至此不可收拾之境地,故而愚意三郞此策不妨姑且存之。”

 ⾼強连连点头,他也是这般想法,纵然他能跑到辽东去自立,然而大宋朝是绝对不能容许这种割据势力存在地,倘若发现制不了他的话,恐怕象元符年间弃河湟之地地事,朝廷也未必不会再⼲一次,到那时难道要他⾼衙內在辽东去和女真打生打死,作东北王去?夭寿,这样写法,读者都不会答应的!

 石秀其实是颇有自知之明,他并不是头脑上比燕青、许贯忠等人笨,然而思维方式不同,生长的环境不同,决定了他一辈子都想不出这等朝廷‮员官‬的弯弯绕来。因此凭着自己地路数献上一计之后,听得许贯忠对他加以驳斥,他也不以为意,嘻嘻笑道:“衙內唤小人来此商议,想听的也便是此等计策,倘若小人把话尽皆说了,许先生与小乙如何处?罢了,且听许先生妙计。”说着把手一摊,竟是一副惫懒相。

 ⾼強不噤失笑,想想石秀叱咤江湖,群小辟易,他能象这样耍赖地机会大约一年中也难得一次,十年之间,仍称衙內不改,相互间亦是如此坦,若非这几个都是人中之龙凤,焉能做到?忽然之间觉得,能够在⾝边聚拢这样地一群人,⼲成了这许多大事,自己何其幸运!

 却见许贯忠亦是莞尔道:“三郞亦戏我乎?即今事在眉睫,若要从容化解,了于无形,纵然智者亦为之束手。然而适才衙內之言,小人却有所得,敢问衙內,此番可是以辽东为先,己⾝为后?”

 ⾼強点头:“正是如此,辽东若安,女真与辽国便不得安,我大宋便安,我便可了无牵挂,回家教孩子去,今番可莫要象长恭那般,自家忙着国事,却把孩儿的教养也抛在脑后了。”

 三人闻言俱是好笑,⾼強拜托鲁智深为他教训长子长恭之事,这几人当然都是知道的,想想一个小小花花太岁落到鲁智深手里,却是想不学好也难!

 许贯忠便道:“既是如此,则今番却也不难应付,前有何正献公为相公上书,官家想必也有

 今次不若便在朝廷上面折诸位台端,拼个鱼死网破,宗宣抚不成,势必要纷纷去职。而衙內闹出这等大事来,依例也要避位,何不乘势便求外任,官家必定许之,且圣眷不衰,待得外任一了。便可求还。”

 ⾼強听得晕晕乎乎,没明⽩什么意思。燕青却笑道:“贯忠此言正与吾同。衙內,实则今番御史台参劾宗宣抚,其意盖在于衙內,必是料想衙內冲年而登枢府。复有大功。官家亦当有去意,如今奏本一上,衙內依例须得自引去,则圣意谅亦当抚而从之,将衙內径放外任。数年后方得大用。而如石中丞等台谏,一旦弹去衙內这等幸臣。势必声望大涨,纵使不得左相。然而宰执必定有望,其如意算盘也如此。”

 ⾼強想了想。好似捉到了几分头绪:“小乙,你言下之意。今⽇众位台端地奏本。其实未必有多少真凭实据,乃是顺势而为?”

 燕青笑道:“正是!衙內自己亦知难逃纠弹,早料得有今⽇之事。诸位台端焉有不知之理?再看这几桩罪状。皆是言宗宣抚辽东事,那宗宣抚到辽东不过数月,莫说许多事端皆其来有自,须安不到他头上,纵使宗宣抚己⾝确有所为。以宗宣抚在参议司这许多时,自也晓得隐匿行事,哪里会落下许多把柄在人手中!”

 ⾼強听着。却摇了‮头摇‬:“深文周纳,乃是酷吏惯用手段。虽说今⽇之台端未必出此,然而亦不可不防。”什么意思?自来‮国中‬人治事都是人治,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罗织罪状这种事,是个人都能⼲。⾼低不同而已。大宋的御史台是参与断案地,可以说个个都是此中好手,虽然其中有很多人也相当有气节,能够秉公处断。但是事关重大,⾼強实在不敢有侥幸心理。

 燕青却道:“却又不然,那辽东內附未久。至今大宋派去的官属都无有许多,台端纵然要罗织,也须有所依凭,而今图册簿籍一概皆无,人证物证也无从招纳,辽东军中皆我之人,他仓促之间,要从何罗织起?”

 见⾼強还是犹豫,许贯忠又道:“小乙这等说法,皆是以情理推断,然无凭据,料想衙內难以定计。却才小人得了一封密函,亦是说及此事,要衙內早作打算,其书在此,说及御史台之事,正与小乙所论略同。”说着袖中取出一封书信来。

 ⾼強大出意外,怎么御史台这些人做事如此不密,到处漏风?拿过来看时,见并无署名,字迹却看着有几分眼,一看抬头称自己为妙长兄,猛可里想起一个人来:“遮莫是张随云所书?”

 许贯忠笑道:“正是!他现今官居监察御史,又是当今门下侍郞张相公从侄,得能预知这份奏章內容,谅来亦是不难。”

 ⾼強这才了然,那张随云本是他好友,两人一同破了朱缅案的,只是后来他作了京东西路提刑,其升官亦不可谓不快,但⾼強一路蹦到中枢,张随云委实只能瞠乎其后,直到最近才从提刑官任上调到京城,在察院里作监察御史。他⽗亲张叔夜与当今地门下侍郞张克公是从兄弟,现今张叔夜在燕京作留守,张随云在京中便借住在张克公家中,而张克公是从御史中丞位子上提起来的,势必与现今地台谏官亦有联络,故而张随云能在御史台未发之时得悉其事,也有所凭恃。

 待细看那封书信时,见上面地內容比刘正夫那张条子要详细许多,更罗列了证据若⼲,中间多有牵強之语,⾼強越看越恼,咬牙道:“竟是如此草率!要参倒本衙內,只凭这点材料,济得甚事!”

 燕青‮头摇‬道:“本朝御史准以风闻言事,譬如前朝哲庙未亲政时,御史闻宮中择啂,便上书谏以官家舂秋方盛,不宜近女⾊。时⾼太后临朝,辞以未有此事,御史竟对曰无有亦可为戒,时议尚且称为美谈,可知其来有自。”原来大宋朝御史言事,也未必就需要铁证,哪怕你只是捉着点风,捕着点影,也可上书弹劾,哪怕是查无此事,他也不背什么罪责,乃是仁宗时给御史台颁下的一道免死金牌。

 对于鼓励臣僚上书言事来说,这是一条好规定,为弹劾大臣的御史们解除了后顾之忧,免得告人地反被人告了。但是如今⾼強自己要被弹劾,那感觉就不一样了,这等于是对方有一件绝对防御地神器,让你完全没有反击之力!

 “既是如此,为何贯忠还建议我要面折廷争?”⾼強一想不对,哪怕对方证据不⾜,也难成罪名吧?

 却见许贯忠微微一笑:“衙內差矣,岂不见当⽇以风闻言哲庙事者,后终以除名?”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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