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兵两⽇,前进六十里,这样的成绩放在热兵器的时代上是骄人战绩,但在冷兵器的时代中,每每都有几百里大踏步进退的战例出现,况且敌情不明,到现在一仗都还没有打,这叫什么战争?
“奇怪的战争…”⾼強负手站在野外,⾝上虽然裹着厚厚的棉⾐,却依然能感受到隆冬时分燕地的寒冷。好在这几天没有下雪,倘若露宿在此的话,那些已经置办了冬装的常胜军将士还算好了,押运粮草的边军以及民夫们可要受不少罪了。
“幸而相公先期从契丹手中索得易二州,我大军行至燕京不过百余里,纵然露宿在外,亦不过夜一而已。大军粮草宿于良乡城中,有重兵把守,万无一失,相安公心。”不知何时,种师道也走到⾼強⾝后,从其言语中听来,他的心思也与⾼強一般。
⾼強点了点头,并不答话,抿着嘴巴皱着眉头,看着卢沟河的对岸,那里亦有宋军点起的篝火,不过与这边相比,其声势可就要差上许多了。隔河而战,这样的战例在历史上有多少?举不胜举吧,大概最著名的战例之一,就属⾚壁之战了,不过要说双方实力悬殊的隔⽔之战,⽔之战大约也可算得上一桩。
“我呸呸呸!”一想到⽔之战,晋军八万人战略得当,力克二十余万秦军,⾼強就有些不寒而栗,自己眼下可也是优势兵力的一方。没来由想这等战例作甚!
他半转过⾝来,指着下游向种师道道:“种公,辽兵迟迟不现,恐有意夜袭,亦恐自下游潜渡,不可不防。”
种师道点头道:“相公所虑甚是,某先已命史统制将军中万名甲士俱都乘夜渡过河去,将拒马架起。以防辽兵乘夜冲突;下游已遣了杨统制率万骑沿河搜寻。若至明⽇仍无敌踪时。可渡过河去,从旁策应我师。”
咦,不愧是老将,居然都想到我前面去了…⾼強心中大安,笑道:“十余万人一同进兵,诸事烦琐之极,若不是种公等诸将、宗公等诸位参议鼎力赞襄。凭我⾼強一己之力,只怕早已
得不成样子。”
种师道谦谢了两句,却道:“相公不必妄自菲薄,且不说此军浸透了相公地心⾎,堪称百年来淆函以西第一精兵,单单是相公这份亲临前敌,与士卒一同风餐露宿的
怀,便叫种某佩服。”自来文臣在军。多半都是号称持重。离着前线百十里地拿着令旗令箭把手下将士指挥来指挥去,有功则是他导领有方,有过就说是前敌将士动违节度。象⾼強这样能露宿野外的统兵文臣真是百中无一。其实宋朝有这样的风气,倒不能全怪文臣怕死,自打太宗时就有这样的规矩,皇帝坐在宮里就能遥控千里之外的战斗,堪称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败千里之外”常言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后来的众多所谓“儒将”们亦皆照此理办,至于太宗的嫡系子孙们更是贯彻孝道,神宗兵伐西夏时何等声势,自以为筹划周详,到头来还是一败涂地,为天下笑。
冷兵器时代地战争其实比热兵器要残酷地多,由于火力、通讯、
通等手段地落后,要控制同样大小的场战,冷兵器时代往往要投⼊比热兵器更多的兵力,而一旦失败起来,亦由此而缺乏回旋的空间,是以以少胜多的战例,在冷兵器时代更有可能出现。⾼強虽然自认是军事上的外行,基本上不敢
指挥,但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心情,他却越来越体会地深了,好象如今,就这么一条小小的河流,想要渡过去就得花费如许精神,收复燕云谈何容易?更不要说塞外那广袤无垠的疆土了!
心中念头纷至沓来,⾼強总是定不下来,索
就带了自己的牙兵在各军间穿梭来去,视察一下夜宿的军情如何,当然这一趟转下来,⾝上的棉⾐早就不知披在哪个民夫或者兵卒⾝上了。其实以他的家底,就算要用貂裘来做大帐也不成问题,不过⾼強有意博取民心,早已做好了解⾐赠人的打算,既然⾝上地⾐服更不知能穿几时,那么还是穿便宜点地棉⾐为好。
这般转了大半夜,直到寅时才回到阵幕中,裹着几件⽑毡和棉⾐小睡了一会。好似是刚一合眼,⾼強便好似听到了什么声音,霍地惊醒过来,定了定神,
了
酸涩的眼睛,侧耳听去时,不由得精神一振,从地上直跳了起来,叫道:“曹正!牛皋!是哪里厮杀?!”
牛皋一个箭步窜了进来,见⾼強将⾝上的⽑毡都掀了开去,唯恐他受寒,要紧取一件大氅给他披上,应道:“相安公心,是杨统制率军往下游去时,遇到了敌军,看旗号
律大石之军,种帅已经调大军前去围攻了。”
渡过河来了?!⾼強一个
灵,顷刻间已经想到了耶律大石地策略,原来他装出了要等候宋军半渡而击的架势,
迫宋军在河边宿营,他自己却领兵偷偷从下游潜渡过来,企图趁着宋军渡河前夕予以突袭。若不是昨夜种师道派遣杨志往下游去搜寻察探,险些儿着了他的道儿!
“好你个耶律大石,果然奷诈!不过既然渡过河来了,你就别想回去了!”⾼強一旦定下心来,脑子立时活动开,心说耶律大石的兵又不是神兵,渡河对于他们来说一样不是那么容易,现在他渡过河来袭击自己,其兵力原本就少,想必是全军都已过河,倘若自己能够将对岸守住,那这位耶律大石不就是瓮中之鳖了?
“来人,请种…”⾼強出得阵幕,刚要开口叫人请种师道,忽然望见一队队骑兵正通过浮桥向对岸行进。到嘴边的话立时咽回了肚子里,指着那些骑兵问牛皋:“那不是韩统制地背嵬军?现往何处去?”
牛皋躬⾝道:“禀相公,那是种都统命韩统制所部两厢骑兵渡河去往下游包抄敌军后路,务必要让这路敌兵有来无回,并杨统制之兵亦已从南面包抄过去,刘统制一厢硬军列阵向前
敌,目下我军共计三万余兵业已将敌军围住,谅来万无一失。”
“好好。调遣的好…”⾼強颇有些讪讪。敢情就在自己觉睡的时候。手下的大将小兵们已经打成一团了,如此说来,我岂不是很多余?
有心想要⾝先士卒一把,曹正和牛皋却死活不许,说是种师道已经往前敌去了,临走时
代说中军乃是全军锁钥,不可轻动。请相公静候捷报便是。
无可奈何,⾼強只得骑着照夜狮子马在中军来回走动,忽然看见刘晏骑着马站在⾼⾩上,不时抬头望望天,又望望四周,神情好似有些困惑。他催马小跑过去,老远就问刘晏:“刘大郞,正思何事?”
刘晏见问。马上不能行礼。只是抱了抱拳,方道:“相公,小人
知此间地理天时。看这样子,好似要起大风,这季节若是刮风,必定是西北风,大利我军,那耶律大石本就兵少,如今又是逆风,乃是必败之势。小人见他作为,似是个将才,当不致如此不知天时,故而心中疑惑。”
“要起风?你…”⾼強本想说你怎知道,不过刘晏是地头蛇,能看出天时也不奇怪。再一想这燕地的风,⾼強不由得一缩脖子,心说那不就是沙尘暴么?京北的沙尘暴可是能把火车窗户都给吹爆了的!这时代虽然环境破坏的没有现代那么严重,不过近几十年来北地⼲冷⽇甚,好似亦是什么小冰河期,塞外每隔两三年就是大风伤草,估计这风要是刮起来也小不了,里面飘地黑土也不见少。
“想是那耶律大石⾝居塞外,不明此间地理天时,也是有地…”⾼強自己也知道这理由未免牵強,耶律大石虽然是塞外人不假,他可不是刚刚率军来到燕地地,其军中岂无本地人做向导?心里已经隐隐觉得不妙,所谓事若反常必有妖,如今反常是反常了,妖在哪里?
比他更先一步,刘晏霍地把头转向北边,沉声道:“相公,小人以为,当即刻命步军结阵,卫护中军,以备敌军从西北冲突掩杀!”见鬼了!大冷天的,⾼強却立时一⾝的冷汗,如今半数的兵马都被调去围攻耶律大石了,对岸还有史进的一万多人结阵卫护,算起来自己⾝边可战之兵只剩下一万五千背嵬军,其中一半多还是没马的龙骑兵,另外就是一些游奕马军,以及中军的随行队部。若是这时候有一支兵马乘着顺风地优势突袭而来,那可够喝一壶的!
顾不得犹豫,⾼強立时驰下那小丘,大叫道:“统领官以上有何人在中军?速来见我!”
叫了两遍,已觉耳边风起,他的声音刚一出口就变得极为渺小,不知飘到哪里去了。忽然有人攀住他的马缰,⾼強低头看时,只见一个黑汉子站在当地,抱拳道:“末将樊瑞,全军在此!”
樊瑞?有救了!⾼強大喜,连忙跳下马来,指着西北面叫道:“大风将起,恐有敌骑从此道前来冲突,你速速率本部至中军上风处列阵,若不得我号令时,纵使战至一兵一卒,亦不可退让一步!如若违令,我砍你的脑袋!”
樊瑞望了望西北面,那风已经渐渐大了起来。他忽地咧嘴一笑,向⾼強叫道:“相公望安,末将善用风烟,这条令正是送末将立功来了!”说罢更不回头,手中也不知从哪里翻出一面黑旗
风招展,中
呼啦拉站起一大片人,皆是打着黑旗,俱都望着樊瑞跑过来,随着樊瑞手中的黑旗招展,不片时已经列成种种阵势,连拒马都架起来。
见他列阵甚快,⾼強心中稍安,面现喜⾊,一旁赶过来的刘晏望着这一队从未见过地军士,好奇地左看右看,正要开口讯问,忽然脸⾊一变,跳下马来将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片刻,跳起来指着西北面向⾼強叫道:“相公。那条路上正有大批骑兵奔来!”
不用听我也知道了!⾼強连回答地心思都没有了。只这一点功夫,那风忽地增大了许多,风中夹着浑浊地沙土,一张嘴就是一口的泥沙,幸好牛皋紧跟在后,一把将一个兜鍪扣在⾼強地头上,将前檐庒地低低的。方才好了一些。
“好想有一部对讲机。这样子怎么指挥吗…”脑袋好似在一个铁罐子里。被一只大手晃来晃去,⾼強连控制坐骑都有些困难。莫要说看清场战形势。发号施令了。连他都是这副德行。其余的普通兵将就可想而知了,整个营地里
做一团,兵找不到将。将寻不着兵,各种各样的口令和金鼓声四处
响,也不知是人敲地还是风中地沙石砸地。
“相公,速命将士结阵,不可
动!”刘晏扶着⾼強地肩膀。对着他地耳朵大喊道。
好不容易听清了刘晏的话,⾼強在兜鍪里翻了一个极大的⽩眼:“结阵?结你地大头鬼吧,谁能听见我地号令?”他把眼睛在兜鍪里晃来晃去。眯
着极力辨识周围地境况。忽然发觉⾝边有一大捆
杆,想是军中地应用物件,当时灵机一动。忙跑过去拖住,菗出一
来
给牛皋,大声叫道:“抓住别放手!传下去,叫所有人都拿一
。别放手!”
牛皋忙接了过去。传给⾝后的曹正,⾼強另一手传了一
给刘晏,周围那些卫护的牙兵亦依样画葫芦。有
杆的拿
杆,没
杆的就用长兵器,或者拒马上的
,反正只要是长的物件,俱都人手一
,大家紧紧捉着死不撒手,片刻间就连成一条长龙。
一个人在这风势里无⾜轻重,一条长龙就大不一样了,有这一条龙地存在,中间又立着⾼強地节铖,那些没头苍蝇一样
跑地将士立时就有了主心骨,纷纷跟在这条长龙之后,也学着用长兵器连在一起,结成阵势。不消多时,整个营地里
成一片的景象就渐渐定安了下来,一众将士们定下心来,便即开始辨识⾝边的人,一旦发现是文官、民夫或者参议官时,便即接下他手中地长兵器,将他向后面的一排推去。
如是者,又是一阵移动,很快⾼強就发觉自己站在全军的最后面,⾝边尽是宗泽、陈规等文官,武将则只有牛皋紧紧跟随在侧,连曹正都不晓得哪里去了。
“见鬼了,谁把我推到后面来的?”⾼強郁闷无比,如今敌军乘风突袭,更不知有多少人,战情极为危急,种师道又望南面去围攻耶律大石了,此间的全军统帅只有他来担任,可是这么大的风势,他又是被推到最后,连敌人在哪里都看不清楚,如何指挥法?
宗泽见他急得直蹦达,忙按住他肩头叫道:“相公勿慌,我见那黑旗一军甚有章法,所结阵势严密无比,敌骑一番冲突不动…”
“后来呢,后来呢?”想不到宗泽居然看到了敌军和樊瑞地神兵
战地场面,⾼強如获至宝,抓着他一个劲地追问,哪晓得宗泽苦笑道:“后来便和相公一般,被人推到此间了。”
“哎呀!”⾼強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几番要冲到前敌去观战,牛皋拼死拉住,气得⾼強发狠要砍他的脑袋,这牛皋却真不愧是姓牛地,梗着脖子让他砍,那手就是不松开。
⾼強正没理会处,陡见⾝后一面大鼓被吹的翻了⾝,在地上晃来晃去,赶紧猫着⾝子赶了两步,将那大鼓按在地上,从鼓旁菗出鼓锤敲了一下,颇觉其声雄浑,忙喝令一众文官和民夫等四处寻找大鼓,聚拢在一处。
过了片刻,几十面大鼓聚在一起,⾼強选那力大之人持了鼓锤,自己也掌了一面,狠狠一锤砸了下去“咚”的一声巨响,几十面大鼓同时敲响,竟是狂风也掩盖不住!
⾼強精神大振,奋力又是一锤,耳边又是一声巨响,此次比前次更加雄浑,直要敲到人心里去一般。“咚咚咚咚~~”鼓声越来越急,真如狂风骤雨一般,到后来已经不辨鼓点,俱是一片轰隆之声。
“战鼓起,全军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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