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颖在二龙山宝珠寺持斋,这诰命也未必须得她当面自越者,孤独就是永恒伴随⾼強的宿命,也不是接不接回蔡颖所能改变的。然而⾼強目下要考虑的,却是这个
子要不要接回来。
自从蔡京重病致仕回了杭州,蔡攸亦放了杭州守臣,去年蔡京的亲弟、赋闲已久的蔡又死了,这个数十年来在大宋官场风光无限的家族便走向了败落。所谓的败落,当然不是说象大观园那样败的一无所有,蔡家弟子敦学力,单凭自己的本事也能考中几个进士,再有梁士杰和⾼強有意无意的照拂,仕途总不会比其他的官宦世家差了。然而迄今为止,蔡家连一个两制官都没有,和蔡京在时的荣光终究不能相比了。
此外,原先蔡京之所以能呼风唤雨,与他一手把持大宋选士大有关联,⾝边有一群门生
羽为他摇旗呐喊。然而蔡京致仕之后,其地位迅速被⾼強和梁士杰这个联盟所取代,再加上梁师成掌內苑,⾼俅掌三衙,童贯掌西军,这个联盟的威力甚至比蔡京在时更要強大。大凡在官场为官者,最重要的就是站队,当蔡京大势已去,再无再起之能,其
羽但凡能转脚跟的,纷纷都转投梁士杰与⾼強门下,叶梦得因附⾼強而得骤拔翰林学士知制诰,眼看就要⼊宰执为官,更是给这些旧⽇的蔡
成员树立了最好的榜样。
如此两年下来,蔡京在官场中所能发挥的影响力与⽇俱减。几乎要被人淡忘了,而据一直在杭州看顾蔡家地燕青所言,蔡京自回杭州之后一直是深居简出,安养老病之躯,其精力和头脑亦是每况⽇下。而蔡攸虽然知杭州事,但他与梁士杰素来不睦,而⾼強与梁士杰的关系又是人所共知的融洽,自来人情有冷暖。更加没有人来和他走动了。
如此看来。蔡家对他⾼強已经不可能构成什么威胁。当⽇使得蔡颖与他立场相对的外部因素都不复存在,好似是可以好好过⽇子了吧?却又不然,当初令得蔡颖最终出走的,不但有其家人在权争之时的狠辣无情,令她无地自容,更有⾼強始则倚蔡京而起,最终却踩着蔡京的脑袋登上宰执的中山狼行径…起码在她看来就是如此。而⾼強也无从自辨。
以蔡颖地刚烈个
,如今地时事又不⾜以改变她当初地看法,就算自己能放下当初的纷争,去接她回来,她就会回来不成?
夜⾊渐深,街市的人声也渐次寥落,⾼強负手站在汴河畔,俯仰之间只是轻轻的叹息。
“衙內。时候不早了。连⽇赶路辛劳,明⽇又有朝会,还是速速回府安歇的是。几位如夫人想也等的急了。”曹正上来,将一件大氅披在⾼強肩头,低声规劝。
想起家中的几位爱妾,⾼強心中不自噤地一阵温暖,无论如何,这世上总还是有一个能让他放松休憩地所在啊…“不必了,天⾊太晚,莫要搅扰了家中妇孺,我便回博览会去歇一晚罢了。”
时已四更,街市上的摊贩们收了生意,正在那里休息用饭,笑语渐渐不闻,照夜狮子马的铁蹄踏在汴京的青石路上得得作响,颇有些闹中取静的味道。不觉行到博览会门外,⾼強不经意地往上一望,却见二楼一角仍旧亮着***,心中微觉诧异,这是哪家商号,这个时候还不熄灯?
命牙兵将宝马牵去后面洗刷,⾼強晃晃悠悠上了二楼,当时就是一怔:那亮着***的商号正是李清照的金石斋。自打去年上元节⾼強在金石斋赛诗词,亮了一首梅花词,结果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费了不少心思方才摆平,此后他为了避嫌,轻易也不往金石斋走动。比年军务,他东奔西走地也没多少时间待在汴京,偶尔回来一下,问起李清照,却知这位易安居士亦多在外收集金石古董,素常也不大在汴京,照这么算起来,俩人竟是有一年多没见面了。
他走到门前,伸头进去张了张,门厅里望不见有人,屏风后隐隐有人影晃动,只不闻说话声。⾼強伸手在门扇上敲了敲,扬声道:“可有人在?小生⾼強造次了。”
话音刚落,那屏风后有女子声音啊了一声,随即便听见李清照地声音响起:“⾼相公么?深夜之中,男女多有不便,敢问相公可有甚事?”
真是李清照回来了?⾼強大奇,心说什么事情让她忙到现在还不睡,刚想进去看个究竟,又想起李清照说道男女不便,此时究竟不是现代,不好私相授受的,只得将脚步停住,又道:“易安居士,许久不见,不意今宵得会,洵为机缘。下官本是经行至此,偶见***,因而上前探问,既是夜深不便过访,望居士早些安歇,待来⽇再行登门。”
转⾝方行,却听⾝后李清照道了声有僭,又道:“妾⾝今⽇方返京师,本待命人投帖求见相公,今⽇却是得巧,明⽇妾⾝将登门造访,望相公拨冗赐见为感。”
⾼強说来⽇登门,八分是客套,不想听李清照的口气,竟似是当真有事要来见自己,心中不由又添几分好奇,怎奈对方依⾜礼数,摆明了不会深夜见面,只得权且应了,自上三楼地后室歇息。
其实也睡不了一会,只是洗个脸,换了⾝⾐服,用了些茶点,便又要出门上朝去,这还是亏得哲宗时为了照顾文彦博老臣上朝,将朝会时间改在五更,倘若还是象以前那样五更朝会,⾼強现下就已经迟到了。
今⽇并非五⽇朝参,赵御紫宸殿与群臣议事,上朝者皆两制官以上者。头一个出班奏议的就是梁士杰,所说便是昨⽇他与⾼強所议地收过桥税之事。看来这件财政难题委实令他头痛,庒力亦是不小,故而赶不及地要请圣裁。
果不出梁士杰所料,这件差事一经提出,当即遭到御史台的劾奏,理由正是他昨⽇对⾼強所说的“关者讥而不征”这道理。在现代读书时,⾼強时常对儒家大臣的这种习惯深为无奈,古人亦曾说过刻舟求剑的寓言。时事⽇新月异。圣人就算真是大能。所悟的道理也会过时,况且如今是国中历史上著名的唐宋转型期,华中从秦汉的古代帝国时代正式走出来,已经掀开了近代化地序幕,如何还能抱着老观念不放?
但习惯了这时代人地思维之后,倒也能理解几分。汉文明最为辉煌地时期,无疑就是秦汉之时。那个时代的光彩照耀到千年以后,使得国人向往不已,因而对于那个时代所留下的政治遗产,在没有明确的反例证明其不成立之前,总会尽量加以保持,毕竟沿用成功的经验,总比摸着石头过河要強。
他在
着
子听梁士杰和御史台的几位谏臣对辩,彼此都是说起话来那叫一个听不懂。听到后来困劲上来,险些打了个哈欠,总算脑子够警醒。迅快忍住,化作一个颇为古怪的笑容。
这桩过桥税地奏议提出过于仓促,梁士杰事先没有和何执中、郑居中等同
通过气,因而参与辩论的只有他一人,郑居中在旁边⼲着急揷不上嘴。他好歹是跟着⾼強赚了几年大钱,一听梁士杰提出的奏议,就知道此事和⾼強脫不得⼲系,拿眼睛去看⾼強时,没看到他险险打的哈欠,却看到⾼強古怪的笑容,还以为他要出来说话,忙赶着给⾼強铺路:“陛下,本朝理财圣手,莫过⾼枢相,何不咨询于他?”
⾼強看了看郑居中,心说你倒灵光,不用对台词就能串场,了不起!当下亦出班道:“陛下,臣适才听诸位台端之奏议,多谓这过桥之税,不合古制,臣今请问诸台端,汉时家累万钱则人目为富户,而今虽中人之家,蔵钱五十万者不以为奇,敢问古制何以治之?夫三山浮桥,夺天地之造化,⻩河天堑自此变为通途,家国为此行大役,靡费钱粮无数,两河与京畿百姓皆受其大利,此为用之于民者,自当取之于民,何谓讥而不征?”
在理财这个问题上,当朝无人敢与⾼強对辩,当年张商英为相不久气势正盛,却因钱法和田制这两件事吃了⾼強的大亏,就此止步于中书侍郞,最终黯然下台,这前车之鉴,臣僚如何不思?因此一看他出来,那几个谏臣竟是不敢再说,这也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赵登基以来国內屡兴大役,对外又频事征讨,若没有⾼強连年的理财妙手,随便换什么人上台,都是一筹莫展,赵对⾼強的信重亦是大半来源于此,谁敢与他争竞?
赵适才听梁士杰和几个谏臣对辩,也是听地索然无味,今见⾼強出来,精神亦为之一振,笑道:“⾼小爱卿雅善理财,所论必是妙地,愿闻其详。”
⾼強抖擞精神,将这过桥税的计划解说一遍,大抵是原先这⻩河两岸人货往来,都由摆渡,中间冬季枯⽔时可用浮桥,不过用几个月,随兴随废,每岁靡费船资无算,而今建立永久浮桥之后,百姓皆受其利,不但省却许多资财,过河的效率亦大为提⾼,其惠民之处无虑亿万,当可计其半而征税,则民不烦而官受其利。
然而过桥税易收,却难以在短期內回收大笔资金,因此⾼強建议朝廷发行三山浮桥国债,以三山桥税偿还,而为了保证这笔钱能专款专用,不在以后地漫长岁月中被挪用,⾼強索
奏议由大通钱庄一体承销,三山浮桥的桥税收取和有关国债的还本付息,皆由钱庄为之,不需朝廷添一员差,增一文俸。
赵听了半天,好似与当初⾼強发行债券以应付招安梁山军费的举措也差不了多少,既然有前例,便可照准,他所关心的只是此事能生钱多少。⾼強事先也没有派人调查这浮桥的人流和物流量,当下只得按照昨夜梁士杰所说的,报了个四百万贯上去,就只是这个数字,已经⾜以让赵大大惊喜一下,这可是大宋国全一年官俸的四成啊!
实则⾼強此时心里盘算的还不止于此,如今燕云战事方起,军费已经吃紧,按照赵这皇帝的轻佻个
,花起钱来手心都是漏的,谁知道他以后几年要搞出多少事来?这理财犹如打仗,一定要留预备队,而如今短期內寻觅不到大宗的财源,就得从国內挖潜上想办法。债券,这个在现代仍然被视为集合群众资金、形成资本的良方,经过梁山军费、三山国债这两件事之后,势将深⼊人心,将大宋国民手中庞大的资金调动起来,他⽇若是燕山有事用钱,只须大通钱庄一发债券,那些被历代君臣惦记了无数次的百姓手中蔵钱,自可以最快的速度投向需要它的方向上去。这才是金融机制最大的力量所在,亦是儒家治国理念中所绝难及者。
当下朝议已定,委任大通钱庄设立三山浮桥司,专责国债发售与过桥税征收之事,其余官司皆不得过问。赵并大笔一挥,又给这个浮桥司题了一个匾,此乃其个人一大爱好,⾼強自须凑趣,好在赵的书法好过后世某个蹋糟山⽔的辫子皇帝太多,此举也不算捏着鼻子拍马庇。
此事议过,有尚书左丞张克公出班奏议,说道登州守臣王安中遣使来报,有北地女真与东夷⾼丽奉表⼊朝,因此二国皆为辽之旧属,王安中不敢擅专,已将二国使者皆置于馆舍,一面飞请朝廷指挥。
赵闻报,便问群臣该当如何。这朝堂上几乎没有一个糊涂蛋,一听是辽国的旧属国奉表来朝,眼光齐刷刷都看⾼強,燕云大略都是你一手主张,不问你问谁?
⾼強刚刚退回右班,此时责无旁贷,只好又出班来,奏道:“陛下,顷闻辽国与女真相争,其国主亲征,七十万大军败于女真之手,国中震动,士民离心,往往有举州军而降女真者,今二国遣使送款,亦为此征,料想辽国之大势已去,虽化外之民亦得其实也,斯诚本朝幸事,亦陛下之洪福也。”
赵如今方才三十多岁年纪,登基以来四海宴平,用兵于西北、西南乃至燕云皆获其利,未曾遭遇什么挫折,因此最喜事功,听见⾼強说辽国这个百年大敌大势已去,当时喜不自胜,笑道:“如此说来,卿家以为当受二国之款?”
哪知⾼強却头摇道:“却又不然,我朝与那辽国百年盟好,新近又收四州之地,皆以盟好为名,今若公然受款,其败盟之意甚明,势必失信于人,非但令北地之人不直国朝,且亦无信义著于新
之国,能望其⽇后畏威怀德,事我国以礼乎?”
此论一出,人人侧目,心说举兵收复燕云的也是你,说要坚守与辽国盟约的也是你,话都让你一个人说尽了!赵在龙椅上听了亦是纳闷:“爱卿,这也不成,那也不是,如之奈何?”
⾼強拱手道:“陛下,以臣之见,不妨令二国之使⼊京,听其言,观其书表,以得其情实,方好一一定夺。”他话音刚落,一旁有人出班道:“陛下,臣以为,那女真屡破辽师,其势方盛,我朝可受其使者,与议夹攻辽国,分其地而有之,此乃万世之基业也!”
⾼強脑子嗡的一下,怕什么就来什么,要是打辽国这么简单,本衙內还费这么大劲作什么?这谁啊,这么能找⿇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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