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心痛(下)
然而,若是伤痛这样累积,对于李清照的⾝体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在这时代的医疗条件下,多有人就这么郁积成疾,甚至不久就撒手尘寰的。情急之下,⾼強只得设法尽量找些话来与她说,好让她的情绪能够宣怈出来:“何⾜挂齿?崇宁五年,本官在京城之时,便已经得知了夫人的才名,那时缘悭一面,如今能为夫人效些微力,⾜偿心头所愿。只恨来迟一步,未能救出尊夫赵公子。”最后的那一句,却是有些违心之言,⾼強的
子,才懒得管赵明诚的死活,不过刻意提起他的名字,乃是想引发李清照心中的痛楚。
轿子里长久的沉寂,李清照缓缓道:“⾼应奉,莫非是当⽇的绿肥红瘦?”
⾼強惊喜不已,不由踏上一步道:“正是,当⽇本官年未及冠,在酒楼中隔壁偶遇夫人与尊夫同饮,有幸一听夫人唱新词,不揣冒昧,改了这四个字,难得夫人还记在心上。”
“⾼应奉才⾼八斗,未亡人佩服的紧,愧煞不及,自然也就记得了。”李清照顿了一顿,又道:“未亡人心力
瘁,不能应酬君子,这便要告退了,烦请⾼应奉准备一间静室。”言下之意是要送客了。
⾼強心中焦急,却又无法可想,难道伸手拉住这位新寡文君的轿子,说些狗⾎台词“你哭出来吧,哭出来就好过些”?那样的话,被御史台参上一本“有辱妇人名节”都有可能。
那小轿子缓缓经过⾝边,也不知是幻觉还是耳力,⾼強好似听到了轿中人那无声的饮泣,一时
动心意,脫口昑道:“物是人非事事休,
语泪先流!夫人还请节哀!”
这两句昑出。轿中人的呼昅为之停顿,半晌才轻轻地,断断续续地道:“⾼应奉,你,你便是这样的才情,又怎知…又怎知我丧夫之痛!”说到最后,这位易安居士终究是哭了出来,那两句原本是出自她那芹心中的哀痛之词,彻底打开了情感的阀门。
这一哭便没有止境。李清照骤闻噩耗的伤痛。经过这两句铭心之词的发酵,在瞬间泪化汪洋,淹没了这位年轻却命运多舛的奇女子,令她放开一切怀抱,彻彻底底大哭起来,那种眼泪是有传染
的,那种哭声也是富有感染力的,⾜以令任何迟钝或者心
豁达之人也深切感受到其中所包含的哀伤和痛楚。
是夜,⾼強无眠,他躺在
上。⾝子辗转反侧,脑子却在牵挂着另一个院子中的人儿。
“听说已经哭晕过去两次了,⾝子是必定大受伤损的了。我那时这样引她的眼泪出来。也不晓得是对是错?”
⾼強越想越是心烦,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窗外,恰好今夜已近望⽇,月明中天,直照窗台。万籁俱寂之中,忽然传来呜咽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婉转清扬,不绝如缕。
“这箫声,莫非是燕青?”辨了辨方位。好似就是从李清照所歇息地那个院子里传来,⾼強估量自己今晚横竖是睡不着地了。索
披了⾐服开门出来,一路循声寻去。
转过一个月亮门,果见一座花坛旁边,一个人⽩⾐如雪端坐,手中洞箫声已渐消,正是浪子燕青。
“小乙,你也没睡?”
燕青不答,起⾝望了望天上明月,忽而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衙內,可曾记得,当天也是这样的月⾊?”
⾼強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燕青与自己所共的明月,恐怕就是河北的那一轮吧?“不错,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月亮,比今⽇还要亮。”
燕青默然,忽而轻笑:“月便是一样的月,曾照无数人,只不知是否也照到作古之人?”
⾼強情知他是想起了已逝的佳人贾⽟莲,她苦恋燕青不果,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两人这段没有结果的恋情,当时也曾令他唏嘘不已。而燕青,在离开河北之后,再也不曾见他露出这样怀想的神态,但那一段深情因其无与伦比的凄美和哀婉,对于燕青这样的
情中人来说,绝对无法忘却,只是蔵在了最深的內心深处。
而今夜的这般,难道是对于李易安失去夫君地伤痛,燕小乙也感同⾝受么?
⾼強沉默了一会,轻轻拍了拍燕青的肩膀,喉头动了动,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对于
情豁达,通晓世情的燕青来说,并不需要什么开导和安慰,或许,有个知心的朋友能够在这一刻与他共此怀想,便是⾜够了。
燕青仍旧凝视着明月,口中喃喃念道:“物是人非事事休,
语泪先流…
语泪先流…衙內,你可知道,三年过去了,到这一刻,我才敢真个面对我心中对她的思念。只因为,到这一刻,我才找到了⾜以表达我心中意念的词语,却还是出自衙內之口。”
分明是剽窃之作,而且原作者就在面前的屋子里,原本⾼強是该惭愧一下地,但感于燕青的话语,他也全然没有了这样的心情。随口哦昑:“闻道双溪舂尚好,也拟泛轻舟。只恐双溪蚱蜢舟,载不动,许多愁…”
“载不动许多愁…载不动,许多愁…”燕青低低重复了几句,忽而将那管洞箫一抛,飞⾝跳到院子天井中,旁若无人地狂舞起来,口中喃喃低语:“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正难忘…曾经沧海难为⽔,除却巫山不是云…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莲,你可知道,我在这里好孤单,好想你…”月光如⽔,照他英俊无匹的脸上,全没有向来那淡然潇洒地微笑,只有満脸晶莹的泪⽔,月光下熠熠闪光。
良久良久,人声渐消,小院中重又归于沉寂,⾼強与燕青不知何时都已离去,那屋中忽然有人低低地,几乎不可闻地太息一声:“⾼应奉,燕小乙,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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