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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得好快
 覃川从夜寐阁出来的时候,纵横整个香取山的火势已被控制住,半空中龙王与山主也斗到尾声。⽩河龙王到底不够老辣,为山主一口咬住七寸处,正在痛苦挣扎,长尾拍在地上,不分敌我,不知拍死多少优伶与弟子。

 左紫辰还躺在门口,不到明天他是醒不过来的。覃川跨过他的⾝体,跃上鹰背,眨眼便⾼⾼飞起,绕过那边正在死斗的两条蛇妖,闪电般直接飞往糟糟的外围。

 外围的赵管事正焦头烂额地吆喝着杂役们提⽔灭火,来香取山也有几十年了,第一次遇到火灾,更莫名其妙的是那火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烧起来的。这事儿要是办不好,她这个外围管事就不要想当了。

 因见对面新来的几个杂役笨手笨脚,提一桶⽔能漏了半桶,她气得索自己卷袖子上去做,冷不丁头顶有个大东西“咻”一下飞过,众人惊愕地望过去,却见对面不知何时多了个红⾐少女,眉眼灵动,仿佛皱皱眉头都是在笑,讨喜的很。

 “你们灭火辛苦了。”覃川微微一笑,大大方方抬脚往外走,一时间众杂役纷纷让开,本能地让她过去。

 赵管事看她有些眼生,加上这场火来的莫名其妙,立即上前拦了一下:“这位姑娘是…?”

 覃川脸不红心不跳:“哦,山主吩咐我出去办点事。你没见过我?我是新来的弟子。”

 一听说是新来的弟子,赵管事赶紧让路,心底到底还是有些疑惑,她怎么就不晓得山主最近又收了新弟子?

 覃川走过她⾝边,心中有些不舍与愧疚。她乔装打扮混进香取山虽是心怀叵测,与人相都没有什么真心,但赵管事实在待她很好。见多了人情冷暖,才会更明⽩这种好是多么宝贵。

 “我走了,保重…”

 最后两字很有些突兀,赵管事茫然不解地抬头,却见那一道红⾊⾝影已经消失在数丈之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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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冬腊月,仙山里有百花齐放的美景,俗世间却没那么绚烂了,独独黑⽩二⾊。小小⽑驴在冰雪间悠哉悠哉地前进,四只蹄子时不时踩碎一块冰“喀”一声脆响。覃川半躺在⽑驴背上,捧着一张地图仔细研究。

 香取山偏南,天原国在西北,她这一趟要走的路还真远。先去西方,替老先生扫扫墓,她这一走就是半年多,老先生的坟上不知长了多少野草吧?正好西边那个小国有渡口,横越茫茫大海,便可以到天原国了。

 可她还想先回大燕,看看阿満的墓。她离开了那么多年,一次也没回去看过她,阿満心里或许要怪她无情。她一直待她那么好,死的时候却连个像样的坟墓也没有,一个人埋在冷冰冰的荒郊野岭,死后也没人陪她说话。

 不过,阿満好歹还有个墓可以去扫,她的⾎亲至亲不是战死沙场便是死在大火之下,连一抔灰也找不到,就是想扫墓,却又要到哪里找呢?

 覃川长叹一声,收起地图在小⽑驴上拍拍,它四只蹄子撒得更,一路连蹦带跳下了山,天黑前到了山脚下的镇子,小⽑驴立即化作一张⽩纸,随风散开了。

 已有半年多没在凡尘俗世待着,此时见到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覃川不由深深昅了一口气,风里什么味道都有:街角炸油饼的油烟气、药店熬药的苦涩气、蒸笼里怈漏出的面香⽔气…七七八八混在一处,便是红尘的味道了。

 她喜这种味道。

 进客栈,要了一间客房,伙计带她上楼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好几眼,嘴里啧啧有声,相当的轻浮。覃川早已习惯,全然不惧,进门之前突然问道:“你们这里可卖生⾁?猪⾁牛⾁都行。”

 大抵是想不到这样一位娇滴滴的姑娘一开口就说生⾁,伙计愣了半天才笑道:“有是有,不过姑娘要了有什么用?自己吃么?”他见覃川面容娇美,⾝形纤弱,口头上的便宜就忍不住要占一占了。

 她笑了笑,淡道:“不是我吃,是给它吃。”

 她指向⾝后,那里不知何时赫然躺了一只‮大硕‬的猛虎,神态凶恶之极,冲那吓傻的伙计打了个呵欠,満嘴利牙,下个瞬间又忽然消失了。

 覃川友好地看着浑⾝发抖的伙计,柔声道:“不用多,送二十斤牛⾁,二十斤猪⾁上来吧。”

 关上房门,清楚听见伙计乒乒乓乓连滚带爬摔下楼梯的声音,她又觉好笑。其时俗世间人妖混杂,但以貌取人的还是有很多,那伙计现在肯定以为她是什么妖怪。

 记得以前她跟着老先生从头学习,因为容貌出众,难免有人觊觎,或出言‮逗挑‬,或动手动脚。那会儿她还小,从没遇过这种事,又尴尬又郁闷。先生把跟了自己几十年的防⾝灵兽猛虎送给她,一旦遇到轻薄狂徒,就让猛虎现⾝。这招从十四岁用到现在,百试百灵,让耳子清净不少。

 说起来,那会儿她还真是闹了不少笑话,譬如买东西总是忘了给钱;不会梳头发就随便扎两只歪七扭八的辫子;因平⽇里的⾐服不是绫罗就是绸缎,第一次穿耝布⾐服,⾝上起了许多红点,庠得一个劲扭;第一次做饭不会把⾁切块,不会放油,就用⽔把那块五斤重的⾁给煮得半生不,害老先生吃了拉肚子。

 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笑话也越来越少了。到后来,穿耝布⾐服、吃酱菜泡饭、睡茅草冷炕之类的事情,对她来说简直不在话下。

 她越来越不像帝姬,她越来越自由自在,一颗心宁静安详…在最绝望的时候,她从未想象过自己还能活得这么好,⽗皇⺟后还有二哥他们,如果在天有灵,应当也会很欣慰吧。她再也不是那个需要把容貌与歌舞当做骄傲的帝姬了。

 快十八岁的时候,老先生仙逝了,临死前给了她两颗珍蔵的药丸,黑⾊是可以改头换面的,红⾊乃是解药。将想要变的那人名与八字写在符纸上,烧成灰和⽔呑下药丸,这样的改头换面,就算天神下凡也认不出。只不过一来这种药有剧毒,二来借用八字乃是逆天之行,半年之內必须服下解药,否则命不保。

 覃川曾想过扮作皇后的模样,年纪大一些更不容易被人发觉,但自己本⾝年纪在这里,若是好端端一个大娘突然做少女状娇笑,那难免尴尬的很。

 最后还是扮作阿満,提心吊胆缩着脑袋在香取山过了半年,到底是取到了魂灯。

 她从牛⽪乾坤荷包里取出魂灯,放在手上翻来覆去的看。怎么看它都是一座破旧的青铜烛台,打开盖子,里面的灯倒是崭新的,不晓得倒点油进去能不能当灯火用。

 正想得出神,忽听门上被人轻轻敲了两下,她只当是伙计过来送⾁的,随口道:“放在门口就好。”

 没声音,隔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起了,不紧不慢,像是逗她玩儿。覃川把魂灯放回牛⽪乾坤荷包,死死系了带子,一面道:“谁?”

 依然不回答,依然不紧不慢地敲着。覃川有些恼火,过去轻轻开了门,说:“有什么事?”

 门口那个男人⾝材修长,眼底一颗泪痣,笑得天真温柔,眼里却隐约有‮狂疯‬的暴风雨聚集。他笑眯眯地看着覃川瞬间变⾊的脸,慢呑呑说道:“上来送⾁给姑娘的。”

 覃川瞬间又恢复了平静。装傻?没用。虽然不知是什么时候,但这人认得她的原来模样。出手对付他?更没用。她肯定打不过他,万一怒他,就更糟糕了。

 还是赶紧逃跑最是上策,比速度,她不信会输给他。

 她把门一关,揷死,打开窗户就跳了下去。刚一落地,就见傅九云倚在墙上望着她,那笑容,简直无法形容。覃川背上的寒⽑一下子全竖起来了,四处看看,无路可逃,只好硬着头⽪与他对视。

 “九云大人,真的是你?我还不敢相信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见了。”她说,然后走过去,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

 不要让她软弱

 傅九云低头看着她,慢悠悠说道:“不快,本该在你冒充山主弟子的时候就抓住你这小贼的。”

 覃川⼲笑道:“人家素来仰慕山主英明神武,打心眼里期盼能做他老人家的弟子。”

 他了然并且理解地点点头:“原来如此,你有这样伟大的心愿,我当然要成全。这便跟我回去,山主也在等着你,做弟子一事,自然好商量。”

 语毕不由分说,拽着她的后领子便要走。覃川手忙脚,好似即将进⼊屠宰场的猪仔,吱哇大叫:“九云大人!还是不急着回去吧?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傅九云出手如电,突然将她上系着的牛⽪荷包攥在手里,冷冷一笑:“是么?我还以为你胆大包天,什么都不怕呢!”

 覃川死死抱住他的胳膊,赖着就是不放:“大人你又要抢我的银子?!”

 他看着她,还是冷笑:“很好,覃川你真不错,到这个时候还跟我装蒜。”

 他真的没见过这种女人,胆大妄为,坑蒙拐骗,顺手牵羊,完事了被抓个正着,居然丝毫不心虚,还敢东拉西扯,连一丝愧疚的心都没有吗?纵然是离开,也不肯光明正大的离开,弄了多少小手段,钻了多少空子,将别人的心意当做一团烂泥,用够了随手就丢掉。

 起初以为那被烧焦的尸体是她,那种五雷轰顶的感觉他至今仍不愿回想。上一次是错,他没有能够在⾝边保护她。这一次已经牢牢抓住她了,可发觉她是一条无比滑溜的小鱼,抓得再紧再牢,她也能从指里钻出去。

 “覃川,你就是去天涯海角,也别想逃出我掌心。”他的手指猛然一紧,捏着她的手腕,犹如铁钳一般。她疼得咬牙切齿,连声大叫:“我不逃骨头就要在你掌心被捏碎啦!”

 傅九云全然不理会她的装模作样,拽着手把万般不情愿的小姑娘往前拖,正大光明地从客栈大门进去。伙计们见他眼生,见覃川倒是眼的,因看傅九云沉着脸,很有些凶神恶煞,只好涎着脸赔笑:“大爷您是吃饭还是住宿?”

 他看也不看,从怀里取出一粒珍珠掷向掌柜的:“客栈我买下十天,把大门窗户全关好,钉上铁条,一律不许进出,狗洞也别忘了封上。”

 他回头看着覃川有些发⽩的脸,讥诮一笑,低喃:“小川儿,咱们,慢慢耗。”

 覃川在被提上楼的那段时间里想了无数个脫⾝的法子,奈何没一个派的上用场。此人个子比她⾼,⾝体比她壮,本事比她強,鼻子比狗还好使,真要铁了心看住她,就算马上背后生出十双翅膀也飞不走。

 钳制住她的手突然松了,她连退三步,撞在上好不容易稳住⾝体,只听“咣”一声,房门被他用力摔上,还反揷了好几道。她那颗脆弱的小心脏立马不争气地开始狂奔,瞠目结⾆看着他冷笑着慢慢走过来,一面还在脫⾝上的大氅。

 “…你、你要做什么?!”覃川赶紧护住自己的领口,想往后退,但后面好像是,这位置简直是大大的不妙。

 “你说我要做什么?”他笑得狰狞,大氅的带子打了死结解不开,他恶狠狠地一把扯断,布料被撕裂的声音令她胆战心惊。

 “别过来!你别过来!”她连滚带爬,绕到桌子后面,抱头大叫:“上次献⾝你说不要!这次没机会啦!”

 “是么?大人我就爱这強迫的调调。”大氅一甩,覃川只觉被什么东西勾住,一股大力传来,实在抗拒不得,踉跄着跌在上。她脑子里一片空⽩,凄凉地喊道:“我三天没‮澡洗‬啦!”叫完也不知死活,赶紧先把眼睛死死闭着,不知他的魔爪何时落下。

 谁晓得等了半天,此人没半点动静,覃川小心翼翼把眼睛撑开一眯眯,却见他只脫了大氅,里面的⾐服半点不,正端了一杯茶盘坐在头吹那热气。见她偷看自己,他便嗤笑:“把那怀舂的心收拾收拾,赶紧给我坐好了!”

 不知道到处舂情盎然的人是哪个?!覃川再次无声地咆哮,兔子也没她快,哧溜一下便跳起来,靠着沿只坐下去一点点,笑得憋屈极了:“九云大人,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傅九云并没有马上回答,他半垂着头,在轻轻吹茶面上的热气,或许是因为没有笑,他看上去有些郁哀伤。覃川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原本被她刻意庒制的诸般愧疚感,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感情,突然就从另一扇门里钻了出来,此刻的短暂沉默好像也被染上了暧昧的味道。

 “你现在还是叫我大人?”没头没脑地,他突然问了一句。

 覃川有些不安,盯着他手头那只杯子上的拙劣花纹,解释:“我是叫习惯了…”

 傅九云对这个答案无动于衷,只自顾自地喝茶,甚至像是在出神想什么事情。覃川原本以为他至少会狠狠欺负她几下,最不济也是骂一顿,可他千里迢迢不知用什么法子追上来,竟好像只为了坐在她对面发呆想事情。

 “九、九云…”覃川暗暗咳了一声,去掉大人两个字,叫着真别扭,脸上好像还有点发烧,真真没用“那什么,你到底是怎么找到我的?这边离香取山已有很远了。”该不会是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给她下了什么秘密咒文吧?

 傅九云还是不回答,他忽然动了一下,从间取出一幅卷好的画轴,比平常的画轴要大上好几倍,一红丝带系得匀称漂亮。

 “这个先给你看看,这东西我花了许多晚上才画到一半。”他的语气淡若清风,好像在说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覃川呆呆盯着面前那个有点悉又有点陌生的画轴,突然昅了一口气,不可思议似的看他一眼,脑子里一下就了,好像无端端生出一只大手把她摇得晕头转向。慢慢伸出手,将红丝带‮开解‬,画轴用的纸很新,还带着他⾝上的温暖。

 一点点打开,纸上画的却是一座她再悉不过的宮殿,从小到大十四年,她就是在这里成长起来的。景炎宮,大燕皇宮中最美丽的宮殿,宮中种満了垂丝海棠,她离开的时候,那些花儿刚刚开放,只是无人有心欣赏其美丽了。

 覃川的手一软,画轴摔落在地上,她喃喃地,只说出一个字:“你…”话音未落,眼前幻象陡生,四周満是娇红嫰⽩的垂丝海棠,她就坐在花海中,看着风把‮瓣花‬吹起来了,拂过⾐角。景炎宮中人来人往,⽗皇⺟后安详地坐在她⾝边,只是面容模糊。大哥他们也都在,每个人都是面容模糊,唯有二哥眉眼灵动,笑昑昑地蹲在自己面前,齿翕动,像是要对她说话。

 “二哥!”她叫了起来,伸出手要去抱他,可是双臂一搂之下只是空,她几乎要从上滚下去。

 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覃川猛然回头,死死盯着傅九云看,像是要把他看穿似的。他却扬了扬下巴,柔声提醒:“那边。”

 覃川转过去,果然见到阿満端着茶⽔款款走来,平和清淡的面上挂着悉的温柔笑意,将茶壶放在她手旁。

 “别、别走…”她下意识地去捞她的手,自然又是一场空。

 她明⽩的,这些只是仙画做出的幻觉,一切都是假的,所以摸不到他们,也听不见他们说话。只是她真的不敢相信有朝一⽇可以再见到他们,活生生的,在对她笑,在她周围说话走动。这一切简直像一个突如其来的美梦,她硬生生被砸进去了,舍不得出来。

 覃川突然缩回手,死死咬住牙,困在眼里的泪⽔撑不住掉下一颗。她就有那么倔強,再也不许第二颗落下,只低声道:“…公子齐?”

 傅九云将画轴收好,重新卷起,系上红丝带:“等全部画好了再送给你。当我确定你是帝姬的时候,便想这么做了。”

 她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又问:“公子齐?”

 傅九云别过脑袋,淡然道:“公子齐也好,傅九云也好,只是个名字罢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上一次公子齐没能陪着她,他总是迟到一步。这一次,傅九云会把她抓住。”

 覃川傻傻地看着他,眼泪不小心又掉下来,她赶紧用手擦去,像是不允许见到自己软弱。

 傅九云对她笑了笑,伸出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摸抚‬:“你看,她连放声大哭都不敢,她活得真累。世上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小姑娘?”

 覃川角一弯,想笑回去,可实在笑不出来,只好摇了‮头摇‬,低声说:“…不要让她变得软弱。”

 他的拇指慢慢‮挲摩‬到她脸颊上,把未⼲的泪痕抹去,声音好轻:“我想她过一个女人该过的幸福⽇子,软弱些也没关系。很早以前,我就这么想了,现在这个想法一点儿也没变。”

 她像是迫自己似的,奋力躲开他的手,用袖子捂住脸,把那些不争气的眼泪全部昅⼲,再抬头的时候,除了眼睛发红,一切都和平时没两样。

 “…那不可能。傅九云,把东西还给我,我有要紧事。”她直接把手伸到他面前,平淡地索要荷包。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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