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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无上法器
 辜月明在前,无双女牵着黑儿在后,沿着一条小径朝丘顶走上去,两旁草深林密,路上満是斑斑驳驳的苔藓。

 两人共乘一骑,赶了半天路,直到这刻仍没有说过一句话。令辜月明啼笑皆非的是坐在他⾝后的无双女,以单手抓着他的带,一副唯恐碰触到他⾝体的姿态。

 登上丘顶,眼前豁然开朗,西南面是一列山峦,耸立平野之上,著名的相思⾕,就蔵于山峦深处。从他们的位置看下去,峡口⼊⾕的情况尽收眼底。

 辜月明负手立在丘峰处,凝望远方落⽇的霞彩,本来雪⽩的浮云像被烧着了,片片火红。

 无双女来到他⾝后,轻轻道:“你是不是在害怕呢?”

 辜月明被她的话勾起深埋的情绪,不知如何,她的一动一静,沉默或说话,总能触动他的心弦。

 沮丧的道:“双双晓得我害怕甚么吗?”

 忽然间,辜月明感到一切不‮实真‬起来,眼前此刻究竟是现实还是幻觉,再没法像以前般清楚分明。他感到自己正徘徊于崩溃的边缘,他真的有点忍受不了正面对的情况。

 无双女平静的道:“我也见过你。”

 辜月明愕然道:“你像乌子虚般在梦中见到我吗?那告诉我,我是否就是那个为了私利,牺牲他人的第二代城主?”

 无双女没有直接答他,道:“我本不想和你谈及前世今生的问题,但听过百纯姑娘的故事后,我晓得本无法逃避,怎么逃都逃不了。每一世的轮回,都有那一世轮回的目的,我们今生的目标就是去‮开解‬古城的谜,也从而‮开解‬我们自⾝的谜。”

 辜月明失魂落魄的颓然道:“现在对我来说,一切都没关系了。过去了就是过去了,再没法挽回。我正是那个断送了全城人命的人,罪孽⾝。若今世的轮回确如姑娘所说是有目的的,我该是还债来了。”

 说到这里,他感觉着揷在间的宛剑,凤公公大有可能是从牟川的族人那里夺得此剑,而此剑正是当年颛城第二代城主为收割湘果而铸制的神兵利器。自己握剑那种悉的感觉,皆因自己曾是它的物主。这个想法把他推往绝望的深渊,最后一线希望泡影般幻灭,臆填満噬心的痛苦。

 无双女轻轻道:“你不是说过要带我到古城去吗?”

 辜月明虎躯剧震。

 无双女续道:“你说出这句话后,我便知道我的未来与古城连结起来,纵使要付出生命作代价,我也希望能踏⾜古城。正如你说过的,死在那里,总比死在别的地方好。”

 辜月明说不出话来。

 无双女放开黑儿,移到他⾝旁,与他并肩俯瞰夕下被上晚霞的平原山岭,満怀感触的道:“眼前的情况,似曾在以前某一段时间发生过,你被羞惭和內疚‮磨折‬,失去了斗志,但我却没法帮得上忙,心中充満无奈和痛苦。我不希望当时的情况重演一遍,前世解决不了的事,或可在今世解决。你真的不想知道,我在甚么情况下见到你吗?”

 辜月明一震往她瞧去。无双女没有回望他,径自深情鸟瞰山丘下远近美丽凄的⽇落景象,徐徐道:“我看着乌子虚画的云梦女神,忽然发觉置⾝于一个神庙似的地方,手上拿着个小瓶,却不知道瓶子盛的是甚么东西,感觉很不好受,偏又没法清楚为甚么这般不快乐。”

 她美丽的轮廓在夕照下格外分明,灵川幽⾕般起伏着,令辜月明看得⼊神,波动的情绪逐渐平复。她说的事亦深深昅引着他,不但是因她说话的內容,更因她细诉心事的动人情态,她本⾝对他的昅引力。

 辜月明记起乌子虚述说过的一个梦境,正是在山城最⾼处一座神殿外发生,不知无双女是否到了这座神殿內去。

 一切都不是偶然的,每一个梦境,每一个幻觉,每一个零碎的前世片段,即使发生在他们各自的⾝上,其间亦有微妙的连系。

 无双女垂下螓首,柔声道:“我弄不清楚自己在那里⼲甚么?有甚么目的?忽然感到有人进庙里来,我回头看去,见到的是你的影子,我绝没有看错,那个影子肯定是你。”

 辜月明沉默半晌,目光没有离开她片刻,心情和刚才已有天渊之别,在这一瞬间,他明⽩了这一世轮回的目的,就是要弄清楚在前一生,她究竟和自己说过怎样的一句话。这句话肯定对自己非常重要,所以在另一世的轮回里,仍忘不掉有这么的一句话。

 忽然间,这句话外的一切事,都变得微不⾜道起来。

 更令他难以自己的,是他清楚晓得,她已成了他最后一片净土。失去了她,将会失去一切。

 辜月明道:“然后你做了甚么呢?”

 无双女轻描淡写的道:“我服下瓶內的东西,接着回到百纯的晴竹阁去。”

 右方里许外,尘头大起。

 夕斜照。

 百纯从后紧紧抱着丘九师,脸颊贴在他宽阔的背上,世上再没有其它人事能令她分神,生命攀上最‮热炽‬的沸腾点。

 至少在这一刻,她可以暂忘他俩之外凶险的世界,战马以充満动力的四蹄,似背负他们走向天之涯、海之角,远离人世。

 蓦地丘九师勒马收缰,马速减缓。

 百纯不明⽩的坐直‮躯娇‬,从丘九师的肩膊上往前方瞧去,登时大吃一惊,清醒过来。

 一骑从左方山坡驰下来,马背上的骑士竟是当今朝廷最有实权的第二号人物季聂提。

 丘九师表面仍是神态从容,但正紧靠着他的百纯却感觉到他的⾝体变硬,显是进⼊戒备状态。她的江湖经验虽远比不上丘九师,也知主动权在敌人手上,而追击敌人的计划,已被敌人反过来设置陷阱,让他们踏进去。

 季聂提看着这对热恋中的男女,心中満是感触,如果当⽇薛娘没有移情别恋,他今天就不会有这番局面,一切是否注定了呢?冷然道:“我多么希望来的是辜月明,那便可以还我的心愿,看是我的龙首刀快还是他的⽩露雨快。可惜命运注定如此。九师敢不敢和我单打独斗一场,我保证没有人揷手,因为我的手下已赶往相思⾕去。”

 丘九师反手搂上百纯的小蛮,轻拍一下,要她留在马背上,然后甩锾下马,傲立马旁。

 季聂提也翻⾝下马,一手搂着马颈,凑到马耳处喃喃说了几句话,放开手时,战马意会的溜往一旁。

 百纯不想影响丘九师,紧抿着嘴,没有说话。

 丘九师往前举步,到离季聂提三丈许处立定,从背囊‮子套‬名震天下的封神

 季聂提叹了一口气,有点意兴阑珊的道:“如果我不幸战死,请九师照顾我的坐骑。”

 丘九师皱眉道:“我不明⽩!”

 季聂提平静的道:“你不用明⽩。现在对我来说,死亡再非可怕的事,而是一种解脫。不论是我先走一步,还是九师先行,最后都没有分别。九师大势已去,只看凤公公何时收拾你。事实总是令人难堪的,但我已没有撒谎的兴致。动手吧!”

 “锵!”龙首刀出鞘。

 “喀唰!”一声,封神在丘九师手中变成长达六尺的铁

 后方的百纯看得芳心忐忑跳,假设丘九师有甚么差池,她也不愿活下去。

 季聂提握刀在手,登时像变成另一个人似的,所有颓唐之气一扫而空,目光像刀锋般锐利,倏地前冲,刀化长芒,往丘九师照头劈去。

 丘九师往刀锋挑去,岂知季聂提刀光一闪,再不是头劈下,而是随季聂提移往他右侧的位置,从上而下斜斜砍往他肩臂,其变招之灵活,刀势的凌厉迅快,确比得上辜月明。

 丘九师长像活了过来的灵蛇般,一缩一吐,堪堪挡着季聂提的长刀。

 “铿!”

 刀劈铁,爆起烈的金属‮击撞‬声。

 丘九师长笑道:“好!”往横移开,单手执,朝季聂提捣去,只要开敌手,势将全面展开,以长兵器制短兵器,肯定可杀得季聂提全无还手之力。

 岂知季聂提一个错⾝,竟以⾝法避过长,再随手一刀砍在端处,震得长往外开,然后欺近丘九师,长刀横扫他颈项,狠辣精微,又是奋不顾⾝。

 此时只要丘九师回扫劈,可扫得季聂提骨碎⾁裂,但自己的脖子肯定不保。

 丘九师暗叹一口气,他不是没有应付的方法,但会是两败俱伤之局。换过以前,他将毫不犹豫的施出封神后二十一路法,以命搏命,可是为了百纯,他是绝不能与敌偕亡,他死了,百纯怎么办?

 但他再没有别的选择。

 丘九师抛开生死的顾虑,往后翻腾,封神回收,化作万千影,护着全⾝。

 “当!”

 季聂提的龙首刀硬被震开,发自真心的叫了一声好,如影随形的追上去,趁丘九师阵脚未稳之际,把对手卷⼊重重刀影里,不让这个天才横溢的超卓年轻⾼手全力施展。在这一刻,季聂提终于明⽩辜月明的可怕处,正在于辜月明不惧死亡,才能掌握对手的生死。现在的他,对死亡再没有半丁点儿的害怕,还期待死亡的来临。

 百纯控制不住自己,菗出佩剑,跳下马背,朝两人恶斗处冲去,再不理甚么单打独斗的江湖规矩。

 刀击声鞭炮般爆响,战情烈处,两个人影乍合倏分,你追我逐,在太没⼊西山的昏暗里作生死恶斗,凶险情况层出不穷,百纯奔至近处,一时竟没法揷手。

 “砰!”一声闷响,两人分开。

 丘九师跆踉跌退,十多步后方勉強站稳。

 季聂提则往后抛跌,背脊狠狠撞上一棵大树,然后滑坐地上,龙首刀甩手掉下。

 百纯抛下佩剑,朝丘九师奔去,丘九师让百纯投⼊怀里,一手持,另一手环抱百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季聂提,道:“我不明⽩!”

 季聂提眼耳口鼻全渗出鲜⾎,长长吁出一口气,辛苦但平静的道:“没有人可以完全明⽩另一个人,除非你可经历一遍我的生命。唉!我怎会变成这样的一个人呢?”头无力地垂往一侧,就此断气。

 百纯惊魂甫定的颤声道:“你赢了!”

 丘九师‮头摇‬道:“我没有赢,他是故意死在我手上,否则就是两败俱亡的结局。我们捡起他的龙首刀,送给皇甫天雄,好向他作出最严厉的警告,夺其心志。”

 乌子虚站在一块位于山的大石上,呆看着敌人过⾕不⼊,折往东去,完全没法掌握眼前发生的事。

 左方一处山丘亮起火光,忽明忽暗,是辜月明向他发出的信号。乌子虚连忙取出火折子,发出召唤辜月明来会合的讯息,接着坐了下来,心中一片茫然。

 在古城那一世的轮回里,他究竟和辜月明是怎样的关系呢?

 云梦女神又是谁?

 贵姓芳名?

 最后的一个梦,为何不是发生在山城內,而是那么一个美丽的湖泊?事实上答案已呼之出,只是他有点不敢去想,怕想出来的东西是他没法接受的。

 没有人比他更明⽩辜月明听毕百纯述说古城之秘后,睑⾊为何变得那么难看。他是感同⾝受,没有人可以接受前一世的自己是那么可怕的一个人。只恨他和辜月明其中之一,肯定曾是颛城那第二代的城主。

 他当然不希望自己中选,可是如果不是他,就是辜月明,他又怎忍心看着自己唯一的朋友因前世的冤孽而受煎熬?

 这是个没法‮开解‬的死结。云梦女神为何这么‮忍残‬?他究竟是为爱而来?还是恨海难填在一千五百年后的另一世来算帐报复?

 乌子虚首次怀疑云梦女神是居心不良,这令他生出不寒而栗的惊怵感觉,非常难过。

 云梦女神呵!你听到我说的话吗?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辜月明和无双女现⾝⾕口处,正北方亦传来灯火信号,显示丘九师和百纯也到了。

 花梦夫人进⼊舱厅,向对桌独坐的凤公公行礼请安问好,再在这老妖怪指示下在桌子另一边坐下。

 岳奇和手下退了出去,只剩下他们两人。

 花梦夫人已多天没见过凤公公,这个老太监出奇地精神奕奕,容光焕发,没有半点衰弱之态。使她忍不住怀疑他为了云梦泽之行,服下何首乌、灵芝、人参一类能催发生命潜力的灵药,否则怎可能如眼前般神采飞扬,也令她感到他更可怕。

 花梦夫人猜不到凤公公因何事召她来见,只知不会是甚么好事。

 凤公公没有朝她瞧来,目光投往窗外,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似乎有点心事。好一会后,凤公公叹道:“终于到洞庭来了!”

 花梦夫人只好听着,这句开场⽩后,会是甚么呢?

 凤公公往她望来,沉声道:“季聂提背叛了我。”

 花梦夫人大为错愕,一向对凤公公忠心耿耿的季聂提,竟会背叛凤公公,固是石破天惊的事,更令她不解的,是凤公公为甚么要告诉她?

 凤公公再叹一口气,道:“我的确老了,老得害怕起寂寞来,幸有夫人作伴,仍有个说话的对象。今晚我们将到达湘⽔,只要登上东岸,东行两个时辰,渡过无终河,明早可抵达云梦泽,希望月明所料无误,楚盒仍留在古城里。”

 接着双目杀机大盛,缓缓道:“对聂提的信任,我是毫无保留的,唯独在楚盒这件事上,我没有全盘告诉他,所以才劳烦月明,现在证实我的决定是正确的。从没有一刻,我感到楚盒离我这么近,几乎伸手可触。”

 花梦夫人明⽩过来,凤公公既不是感到寂寞,也不是感到无聊,而是心情紧张,因快到云梦泽而生出患得患失之心,所以找她来说话。強如凤公公者,说到底仍是个有七情六的人,有他软弱的时候。

 道:“古城不是有厉鬼作祟吗?”

 凤公公长长吁出一口气,点头道:“对!古城确有鬼神在背后主事,幸好我是有备而来,古城的神灵或许能蒙蔽其它人的耳目,却没法影响我。看!”

 凤公公从怀中掏出一尊⾼约五寸铜杵似的东西,细看才察觉是个造型优美,雕工精细的神像,⾝体成尖锥状,仿似矛头。精采处在神像头部的形相,有六张脸,每脸生三⽇,作极愤怒状。

 凤公公密蔵眼睑內的眼睛熠熠生辉,憧憬般悠然道:“这是密蔵至⾼无上的法器金刚橛,数百年来一直供奉于西蔵的大⽇寺,拥有不可思议的神力,功能辟琊降魔,我肯定它不会令我失望。”

 说罢把金刚橛珍而重之纳回怀里去。然后微笑道:“人老了,心也软了,有机会夫人帮我好好劝月明,我并非像他想象般那样,聂提虽视他为敌人,我只会当他是子侄,说过的话,绝不会食言。”

 花梦夫人苦笑道:“我有劝他的机会吗?”

 凤公公淡淡道:“我会为夫人制造这么的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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