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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枯井底 污泥处
 巴天石和朱丹臣等过来和木婉清相见,又替她引见萧峰、虚竹等人。巴朱二人虽知她是镇南王之女,但并未行过正式收养之礼,是以仍称她为“木姑娘”

 众人行得数里,忽听得左首传来一声惊呼,更有人大声号叫,却是南海鳄神的声音,似乎遇上了什么危难。段誉道:“是我徒弟!”钟灵叫道:“咱们快去瞧瞧,你徒弟为人倒也不坏。”虚竹也道:“正是!”他⺟亲叶二娘是南海鳄神的同伙,不免有些香火之情。

 众人催骑向号叫声传来处奔去,转过几个山坳,见是一片密林,对面悬崖之旁,出现一片惊心动魄的情景:

 一大块悬崖突出于深⾕之上,崖上生着一株孤零零的松树,形状古拙。松树上的一枝⼲临空伸出,有人以一搭在枝⼲上,这人一⾝青袍,正是段延庆。他左手抓着杆,右手抓着另一,那的尽端也有人抓着,却是南海鳄神。南海鳄神的另一支手抓住了一人的长发,乃是穷凶极恶云中鹤。云中鹤双手分别握着一个少女的两只手腕。四人宛如结成一条长绳,临空飘,着实凶险,不论哪一个人失手,下面的人立即堕⼊底下数十丈的深⾕。⾕中万石森森,犹如一把把刀剑般向上耸立,有人堕了下去,决难活命。其时一阵风吹来,将南海鳄神、云中鹤、和那少女三人都吹得转了半个圈子。这少女本来背向众人,这时转过⾝来,段誉大声叫“啊哟”险些从马上掉将下来。

 那少女正是他朝思暮想、无时或忘的王语嫣。

 段誉一定神间,眼见悬崖生得奇险,无法纵马上去,当即一跃下马,抢着奔去。将到松树之前,只见一个头大⾝矮的胖子手执大斧,正在砍那松树。

 段誉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叫道:“喂,喂,你⼲什么?”那矮胖子毫不理睬,只是一斧斧的往树上砍去,嘭嘭大响,碎木飞溅。段誉手指一伸,提起真气,以六脉神剑伤他,不料他这六脉神剑要它来时却未必便来,连指数指,剑气影踪全无,惶急大叫:“大哥、二哥,两个好妹子,四位好姑娘,快来,快来救人!”

 呼喝声中,萧峰、虚竹等都奔将过来。原来这胖子给大石挡住了,在下面全然见不到。幸好那松树耝大,一时之间无法砍断。

 萧峰等一见这般情状,都是大为惊异,说什么也想不明⽩,如何会出现这等希奇古怪的情势。虚竹叫道:“胖子老兄,快停手,这棵树砍不得了。”那胖子道:“这是我种的树,我喜砍回家去,做一口棺材来睡,你管得着么?”说着手上丝毫不停。下面南海鳄神的大呼小叫之声,不绝传将上来。段誉道:“二哥,此人不可理喻,请你快去制止他再说。”虚竹道:“甚好!”便要奔将过去。

 突见一人撑着两木杖,疾从众人⾝旁掠过,几个起落,已撑在那矮胖子之前,却是游坦之,不知他何时从驴车中溜了出来。游坦之一杖拄地,一杖提起,森然道:“谁也不可过来!”

 木婉清从来没见过此人,突然看到他奇丑可怖的面容,只吓得花容失⾊“啊”的一声低呼。段誉忙道:“庄帮主,你快制止这位胖子仁兄,叫他不可再砍松树。”游坦之冷冷的道:“我为什么要制住他?有什么好处?”段誉道:“松树一倒,下面的人都要摔死了。”

 虚竹见情势凶险,纵⾝跃将过去,心想就算不能制住那胖子,也得将段延庆、南海鳄神等拉上来。他想当⽇所以能‮开解‬那“珍珑棋局”全仗段延庆指点,此后学到一⾝本领,便由此发端,虽然这件事对他到底是祸是福,实所难言,但段延庆对他总是一片好意。

 游坦之右手将木杖在地上一揷,右掌立即拍出,一股寒之气随伴着掌风直而至。虚竹虽不怕他的寒毒掌,却也知道此掌功力深厚,不能小觑,当即凝神还了一掌。游坦之第二掌却对准松树的枝⼲拍落,松枝大晃,悬挂着的四人更摇晃不已。

 段誉急叫:“二哥不要再过去了,有话大家好说,不必动蛮。庄帮主,你跟谁有仇?何必害人?”

 游坦之道:“段公子,你要我制住这胖子,那也不难,可是你给我什么好处?”段誉道:“什…什么好处都给…你…你要什么,我给什么。决不讨价还价,快,快,再迟得片刻,可来不及了。”游坦之道:“我制住这胖子后,立即要和阿紫姑娘离去,你和萧峰、虚竹一⼲人,谁也不得阻拦。此事可能答允?”

 段誉道:“阿紫?她她要请我二哥施术复明,跟了你离去,她的眼睛怎么办?”游坦之道:“虚竹先生能替她施术复明,我自也能设法治好她的眼睛。”段誉道:“这个这个”眼见那矮胖子还是一斧,一斧的不断砍那松树,心想此刻千钧一发,终究是救命要紧,便道:“我答允答允你便了!你你快”

 游坦之右掌挥出,击向那胖子。那胖子嘿嘿冷笑,抛下斧头,扎起马步,一声断喝,双掌向游坦之的掌力上,掌风虎虎,声势极是威猛,游坦之这一掌中却半点声息也无。

 突然之间,那胖子脸⾊大变,本是⾼傲无比的神气,忽然变为异常诧异,似乎见到了天下最奇怪。最难以相信的事,跟着嘴角边流下两条鲜⾎,⾝子慢慢缩成一团,慢慢向崖下深⾕中掉了下去。隔了好一会,才听得腾的一声,自是他⾝子撞在⾕底石之上,声音闷郁,众人想象这矮胖子脑裂肚破的惨状,都是忍不住⾝上一寒。

 虚竹飞⾝跃上松树的枝⼲,只见段延庆的钢杖深深嵌在树枝之中,全凭一股內力粘劲,挂住了下面四人,內力之深厚,实是非同小可。虚竹伸左手抓住钢杖,提将上来。

 南海鳄神在下面大加称赞:“小和尚,我早知你是个好和尚。你是我二姊的儿子,是我岳‮二老‬的侄儿。既是岳‮二老‬的侄儿,本领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若不是你来相助一臂之力,我们在这里吊⾜三⽇三夜,这滋味便不太好受了。”云中鹤道:“这当儿还在吹大气,怎么能吊得上三⽇三夜?”南海鳄神怒道:“我支持不住之时,右手一松,放开你的头发,不就成了,要不要我试试?”他二人虽在急难之中,还是不住的拌嘴。

 片刻之间,虚竹将段延庆接了上来,跟着将南海鳄神与云中鹤一一提起,最后才拉起王语嫣。她双目紧闭,呼昅微弱,已然晕去。

 段誉先是大为欣慰,跟着便心下怜惜,但见她双手手腕上都是一圈紫黑之⾊,现出云中鹤深深的指印,想起云中鹤凶残好⾊,对木婉清和钟灵都曾意图非礼,每一次都蒙南海鳄神搭救,今⽇之事,自然又是恶事重演,不由得恼怒之极,说道:“大哥,二哥,这个云中鹤生奷恶,咱们把他杀了罢!”

 南海鳄神叫道:“不对,不对!段那个师⽗今⽇全靠云老四救了你这个你这个老婆我这个师娘不然的话,你老婆早已一命呜呼了。”

 他这几句虽然颠三倒四,众人却也都听得明⽩。适才段誉为了王语嫣而焦急逾恒之状,木婉清一一瞧在眼里,未见王语嫣上来,已不噤黯然自伤,迨见到她神清骨秀,端丽无双的容貌,心中更是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只见她双目慢慢睁开“嘤”的一声,低声道:“这是在⻩泉地府么?我我已经死了么?”

 南海鳄神怒道:“你这个妞儿当真胡说八道!倘若这是⻩泉地府,难道咱们个个都是死鬼?你现下还不是我师⽗的老婆,我得罪你几句,也不算是以下犯上。不过时⽇无多,依我看来,你迟早要做我师娘,良机莫失,还是及早多叫你几声小妞比较上算。喂,我说小妞儿啊,好端端地⼲甚么寻死觅活?你死了是你自己甘愿,却险些儿陪上我把弟云中鹤的一条命。云中鹤死了也就罢了,咱们段老大死了,那就可惜得紧。就算段老大死了也不打紧,我岳‮二老‬陪你死了,可真是大大的犯不着啦!”

 段誉柔声安慰:“王姑娘,这可受惊了,且靠着树歇一会。”王语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双手捧着脸,低声道:“你们别来管我,我我我不想活啦。”段誉吃了一惊:“她真的是要寻死,那为甚么?难道难道”斜眼向云中鹤瞧去,见到他暴戾凶狠的神⾊,心中暗叫:“啊哟!莫非王姑娘受了此人之辱,以至要自寻短见?”

 钟灵走上一步,说道:“岳老三,你好!”南海鳄神一见大喜,大声道:“小师娘,你也好!我现下是岳‮二老‬,不是岳老三了!”钟灵道:“你别叫我小甚么的,怪难听的。岳‮二老‬,我问你,这位姑娘到底为什么要寻死?又是这个竹篙儿惹的祸么?我呵他的庠!”说着双手凑在嘴边,向十手指吹了几口气。云中鹤脸⾊大变,退开两步。

 南海鳄神连连‮头摇‬,说道:“不是,不是,天地良心,这一次云老四变了,忽然做起好事来。咱三人少了叶二娘这个伴儿,都是闷闷不乐,出来散散心,走到这里,刚好见到这小妞儿跳崖自尽,她跳出去的力道太大,云老四又没抓得及时,唉,他本来是个穷凶极恶的家伙,突然改做好事,不免有点不自量力”

 云中鹤怒道:“你***,我几时大发善心,改做好事了?姓云的最喜美貌姑娘,见到这王姑娘跳崖寻死,我自然舍不得,我是要抓她回去,做几天老婆。”

 南海鳄神暴跳如雷,戟指骂道:“你***,岳‮二老‬当你变,伸手救人,念着大家是天下著名恶汉的情谊,才伸手抓你头发,早知如此,让你掉下去摔死了倒好。”

 钟灵笑道:“岳‮二老‬,你本来外号叫作“凶神恶煞”,原是专做坏事,不做好事的,几时转了啦?是跟你师⽗学的吗?”

 南海鳄神搔了搔头⽪,道:“不是,不是!决不转,决不转!只不过四大恶人少了一个,不免有点不带劲。我一抓到云老四的头发,给他一拖,不由得也向⾕下掉去,幸好段老大武功了得,一杖伸将过来,给我抓住了。可是我们三人四百来斤的份量,这一拖一拉,一扯一带,将段老大业给牵了下来。他一杖甩出,钩住了松树,正想慢慢设法上来,不料来了个吐播国的矮胖子,拿起斧头,变砍松树。”

 钟灵道:“这矮胖子是吐播国人么?他又为什么要害你们命?”

 南海鳄神向地下吐了口唾沫,说道:“我们四大恶人是西夏国一品堂中数一数二,不,不,数三数四的⾼手,你们大家自然都是久仰的了。这次皇上替公主招驸马,吩咐一品堂的⾼手四下巡视,不准闲杂人等前来捣。哪知吐播国的王子蛮不讲理,居然派人把守西夏国的四处要道,不准旁人去招驸马,只准他小子一个儿去招。我们自然不许,大伙儿就打了一架,打死十来个吐播武士。所以嘛,如此这般,我们三大恶人和吐播国的武士们,就不是好朋友啦。”

 他这么一说,众人才算有了点头绪,但王语嫣为什么要自寻短见,却还是不明⽩。

 南海鳄神又道:“王姑娘,我师⽗来啦,你们还是做夫罢,你不用寻死啦!”

 王语嫣抬起头来,菗菗噎噎的道:“你再胡说八道的欺侮我,我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段誉忙道:“使不得,使不得!”转头向南海鳄神道:“岳老三,你不可”南海鳄神道:“岳‮二老‬!”段誉道:“好,就是岳‮二老‬。你别再胡说八道。不过你救人有功,为师感不尽。下次我真的教你几手功夫。”

 南海鳄神睁着怪眼,斜视王语嫣,说道:“你不肯做我师娘,肯做的人还怕少了?这位大师娘,这位小师娘,都是我的师娘。”说着指着木婉清,又指着钟灵。

 木婉清脸一红,啐了一口,道:“咦,那个丑八怪呢?”众人适才都全神贯注的瞧着虚竹救人,这时才发现游坦之和阿紫已然不知去向。段誉道:“大哥,他们走了么?”

 萧峰道:“他们走了。你既答允了他,我就不便再加阻拦。”言下不噤茫然,不知阿紫随游坦之去后,将来究竟如何。

 南海鳄神叫道:“老大,老四,咱们回去了吗?”眼见段延庆和云中鹤向西而去,转头向段誉道:“我要去了!”放开脚步,跟着段延庆和云中鹤径回灵州。

 钟灵道:“王姑娘,咱们坐车去。”扶着王语嫣,走进阿紫原先坐的驴车之中。

 当下一行人齐向灵州进发。傍晚时分,到了灵州城內。

 其时西夏国势方张,拥有二十二州。⻩河之南有灵州,洪州,银州,夏州诸州,河西有兴州,凉州,甘州,肃州诸州,即今甘肃,宁夏,绥远一带。其地有⻩河灌溉之利,五⾕丰饶,所谓“⻩河百害,唯利一套”西夏国所占的正是河套之地。兵強马壮,控甲五十万。西夏士卒骁勇善战,宋史有云:“用兵多立虚岩,设伏兵包敌。以铁骑为前军,乘善马,重甲,刺斩不人,用钩索铰联,虽死马上,不坠。遇战则先出铁骑突阵,阵则冲击之,步兵挟骑以进。”西夏皇帝虽是姓李,其实是胡人拓跋氏,唐太宗时赐姓李。西夏人转战四方,疆界变迁,国都时徙。灵州是西夏大城,但与中原名都相比,自然远远不及。

 这一晚萧峰等无法找到宿店。灵州本不繁华,此时中秋将届,四方来的好汉豪杰不计其数,几家大客店早住満了。萧峰等又再出城,好容易才在一座庙宇中得到借宿之所,男人挤在东厢,女子作在西厢。

 段誉自见到王语嫣后,又是喜,又是忧愁,这晚上翻来覆去,却如何睡得着?心中只想:“王姑娘为什么要自寻短见?我怎生想个法子劝解于她才是?唉,我既不知她寻短见的原由,却又何从劝解?”

 眼见月光从窗格中洒将进来,一片清光,铺在地下。他难以⼊睡,悄悄起⾝,走到庭院之中,只见墙角边两株疏桐,月亮将圆未圆,渐渐升到梧桐顶上。这时盛暑初过,但甘凉一带,夜半已颇有寒意,段誉在梧桐树下绕了几匝,隐隐觉得前伤口处有些作痛,知是⽇间奔得急了,触动了伤处,不由得又想:“她为什么要自寻短见?”

 信步出庙,月光下只见远处池塘边人影一闪,依稀是个⽩⾐女子,更似便是王语嫣的模样。段誉吃了一惊,暗叫:“不好,她又要去寻死了。”当即展开轻功,抢了过去。霎时间便到了那⽩⾐人背后。池塘中碧⽔如镜,反照那⽩⾐人的面容,果然便是王语嫣

 段誉不敢冒昧上前,心想:“她在少室山上对我嗔恼,此次重会,仍然丝毫不假辞⾊,想必余怒未息。她所以要自寻短见,说不定为了生我的气。唉,段誉啊段誉,你唐突佳人,害得她凄然绝,当真是百死不⾜以赎其辜了。”他躲在一株大树之后,自怨自叹,越思越觉自己罪过深重。世上如果必须有人自尽,自然是他段誉,而决计不是眼前这位王姑娘。

 只见那碧⽟般的池⽔面上,忽然起了涟漪,几个小小的⽔圈慢慢向外扩展开去,段誉凝神看去,见几滴⽔珠落在池面,原来是王语嫣的泪⽔。段誉更是怜惜,但听得她幽幽叹了口气,轻轻说道:“我我还是死了,免得受这无穷无尽的煎熬。”

 段誉再也忍不住,从树后走了出来,说道:“王姑娘,千不是,万不是,都是我段誉的不是,千万请你担待。你你倘若仍要生气,我只好给你跪下了。”他说到做到,双膝一屈,登时便跪在她面前。

 王语嫣吓了一跳,忙道:“你你⼲甚么?快起来,要是给人家瞧见了,成甚么样子?”段誉道:“要姑娘原谅了我,不再见怪,我才敢起来。”王语嫣奇道:“我原谅你甚么?怪你甚么?那⼲你甚么事?”段誉道:“我见姑娘伤心,心想姑娘事事如意,定是我得罪了慕容公子,令他不快,以致惹得姑娘烦恼。下次若再撞见,他要打我杀我,我只逃跑,决不还手。”王语嫣顿了顿脚,叹道:“唉,你这你这呆子,我自己伤心,跟你全不相⼲。”段誉道:“如此说来,姑娘并不怪我?”王语嫣道:“自然不怪!”

 段誉道:“那我就放心了。”站起⾝来,突然间心中老大的不是滋味。倘若王语嫣为了他伤心绝,打他骂他,甚至拔剑刺他,提刀砍他,他都会觉得十分开心,可是她偏偏说:“我自己伤心,跟你全不相⼲。”霎时间不由得茫然若失。

 只见王语嫣又垂下了头,泪⽔一点一点的滴在口,她的绸衫不昅⽔,泪珠顺着⾐衫滚了下去,段誉口一热,说道:“姑娘,你到底有何为难之事,快跟我说了。我尽心竭力,定然给你办到,总是要想法子让你转嗔为喜。”

 王语嫣慢慢抬起头来,月光照着她含着泪⽔的眼睛,宛如两颗⽔晶,那两颗⽔晶中现出了光辉喜意,但光彩随即又黯淡了,她幽幽的道:“段公子,你一直待我很好,我心里我心里自然很感。只不过这件事,你实在无能为力,你帮不了我。”

 段誉道:“我自己确没甚么本事,但我萧大哥,虚竹二哥都是一等一的武功,他们都在这里,我跟他两个是结拜兄弟,亲如骨⾁,我求他们甚么事,谅无不允之理。姑娘,你究竟为什么伤心,你说给我听。就算真的棘手之极,无可挽回,你把伤心的事说了出来,心中也会好过些。”

 王语嫣惨⽩的脸颊上忽然罩上了一层晕红,转过了头,不敢和段誉的目光相对,轻轻说话,声音低如蚊(na):“他他要去做西夏驸马。公冶二哥来劝我,说甚么甚么为了兴复大燕,可不能顾儿女私情。”她一说了这几句话,一回⾝,伏在段誉肩头,哭了出来。

 段誉受宠若惊,不敢有半点动弹,恍然大悟之余,不由得呆了,也不知是喜还是难过,原来王语嫣伤心,是为了慕容复要去做西夏驸马,他娶了西夏公主,自然将王语嫣置之不顾。段誉自然而然的想到:“她若嫁不成表哥,说不定对我变能稍假辞⾊。我不敢要她委⾝下嫁,只须我得时时见到她,那便心満意⾜了。她喜清静,我可以陪她到人迹不到的荒山孤岛上去,朝夕相对,乐也如何?”想到快乐之处,忍不住手舞⾜蹈。

 王语嫣⾝子一颤,退后一步,见到段誉満脸喜⾊,嗔道:“你你我还当你是好人呢,因此跟你说了,哪知道你幸灾乐祸,反来笑我。”段誉急道:“不,不!王姑娘,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我段誉若有半分对你幸灾乐祸之心,教我天雷劈顶,万箭攒⾝。”

 王语嫣道:“你没有坏心,也就是了,谁要你发誓?那么你为什么⾼兴?”她这句话刚问出口,心下立时也明⽩了:段誉所以喜形于⾊,只因慕容复娶了西夏公主,他去了这个情敌,便有望和自己成为眷属。段誉对她一见倾心,情致殷殷,王语嫣岂有不明之理?只是她満腔情意,自幼便注在这表哥⾝上,有时念及段誉的痴心,不免歉然,但这个“情”字,却是万万牵扯不上的。她一明⽩段誉手舞⾜蹈的原因,不由得既惊且羞,‮晕红‬双颊,嗔道:“你虽不是笑我,却也是不安好心。我我我”

 段誉心中一惊,暗道:“段誉啊段誉,你何以忽起卑鄙之念,竟生乘火打劫之心?岂不是成了无聇小人?”眼见她楚楚可怜之状,只觉但教能令得她一生平安喜乐,自己纵然万死,亦所甘愿,不由得间豪气陡生,心想:“适才我只想,如何和她在荒山孤岛之上,晨夕相处,其乐融融,可是没想到这“其乐融融”,是我段誉之乐,却不是她王语嫣之乐。我段誉之乐,其实正是他王语嫣之悲。我只求自己之乐,那是爱我自己,只有设法使她心中乐,那才是真正的爱她,是为她好。”

 王语嫣低声道:“是我说错了么?你生我的气么?”段誉道:“不,不,我怎会生你的气?”王语嫣道:“那么你怎地不说话?”段誉道:“我在想一件事。”

 他心中不住盘算:“我和慕容公子相较,文才武艺不如,人品风采不如,倜傥潇洒,威望声誉不如,可说样样及他不上。更何况他二人是中表之亲,自幼儿青梅竹马,钟情已久,我更加无法相比。可是有一件事我却须得胜过慕容公子,我要令王姑娘知道,说到真心为她好的,慕容公子却不如我了。二十多年之后,王姑娘和慕容公子生下儿子,孙子后,她內心深处,仍会想到我段誉,知道这世上全心全意为她设想的,没第二个人能及得上我。”

 他心意已决,说道:“王姑娘,你不用伤心,我去劝告慕容公子,叫他不可去做西夏驸马,要他及早和你成婚。”

 王语嫣吃了一惊,说道:“不!那怎么可以?我表哥恨死了你,他不会听你劝的。”

 段誉道:“我当晓以大义,向他点明,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夫间情投意合,两心相悦。他和西夏公主素不相识,既不知她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旦夕相见,便成夫,那是大大的不妥。我又要跟他说,王姑娘清丽绝俗,世所罕见,温柔娴淑,找遍天下再也遇不到第二个。过去一千年中固然没有,再过一千年仍然没有。何况王姑娘对你慕容公子一往情深,你岂可做那薄幸郞君,为天下有情人齐声唾骂,为江湖英雄好汉卑视聇笑?”

 王语嫣听了他这番话,甚是感动,幽幽的道:“段公子,你说得我这么好,那是你有意夸奖,讨我喜”段誉忙道:“非也,非也!”话一出口,便想到这是受了包不同的感染,学了他的口头禅,忍不住一笑,又道:“我是一片诚心,句句乃肺腑之言。”王语嫣也被他这“非也非也”四字引得破涕为笑,说道:“你好的不学,却去学我包三哥。”

 段誉见她开颜笑,十分喜,说道:“我自必多方劝导,要慕容公子不但消了做西夏驸马之念,还须及早和姑娘成婚。”王语嫣道:“你这么做,又为了甚么?于你能有甚么好处?”段誉道:“我能见到姑娘言笑晏晏,心下喜,那便是极大的好处了。”

 王语嫣心中一凛,只觉他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言语,实是对自己钟情到十分。但她一片心思都放在慕容复⾝上,一时感动,随即淡忘,叹了口气道:“你不知我表哥的心思。在他心中,兴复大燕是天下第一等大事,倘若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都便不是英雄了。他又说:西夏公主是无盐嫫⺟也罢,是泼辣悍妇也罢,他都不放在心上,最要紧的是能助他光复大燕。”

 段誉沉昑道:“那确是实情,他慕容氏一心一意想做皇帝,西夏能起兵助他复国,这件事这件事倒是有些为难。”眼见王语嫣又是泪⽔盈盈滴,只觉便是为她上刀山,下油锅,业是闲事一桩,一膛,说道:“你放一百二十个心,让我去做西夏驸马。你表哥做不成驸马,就非和你成婚不可了。”

 王语嫣又惊又喜,问道:“甚么?”段誉道:“我去抢这个驸马都尉来做。”

 王语嫣在少室山上,亲眼见到他以六脉神剑打得慕容复无法还手,心想他的武功确比表哥为⾼,如果他去抢做驸马,表哥倒真的未必抢得到手,低低的道:“段公子,你待我真好,不过这样一来,我表哥可真要恨死你啦。”段誉道:“那又有甚么⼲系?反正现下他早就恨我了。”王语嫣道:“你刚才说,也不知那西夏公主是美是丑,是善是恶,你却为了我而去和她成亲,岂不是岂不是太委屈了你?”

 段誉当下便要说:“只要为了你,不论甚么委屈我都甘愿忍受。”但随即便想:“我为你做事,倘若居功要你感恩,不是君子的行径。”便道:“我不是为了你而受委屈,我爹爹有命,要我去设法娶得这位西夏公主。我是秉承爹爹之命,跟你全不相⼲。”

 王语嫣冰雪聪明,段誉对她一片深情,岂有领略不到的?心想他对自己如此痴心,怎会甘愿去娶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他为了自己而去做大违本意之事,却毫不居功,不由得更是感,伸出手来,握住了段誉的手,说道:“段公子,我我今生今世,难以相报,但愿来生”说到这里,喉头哽咽,再业说不下去了。

 他二人数度同经患难,背负扶持,肌肤相接,亦非止一次,但过去都是不得不然,这一次却是王语嫣心下感动,伸手与段誉相握。段誉但觉她一只柔腻软滑的手掌款款握着自己的手,霎时之间,只觉便是天塌下来也顾不得了,喜之情,充満臆,心想她这么待我,别说要我去娶西夏公主,便是大宋公主,辽国公主,吐番公主,⾼丽公主一起娶了,却又如何?他重伤未愈,狂喜之下,热⾎上涌,不由得精神不支,突然间天旋地转,头晕脑,⾝子摇了几摇,一个侧⾝,咕咚一声,摔⼊了碧波池中。

 王语嫣大吃一惊,叫到:“段公子,段公子!”伸手去拉。

 幸好池⽔甚浅,段誉给冷⽔一,脑子也清醒了,拖泥带⽔的爬将上来。

 王语嫣这么一呼,庙中许多人都惊醒了。萧峰,虚竹,巴天石,朱丹臣等都奔出来。见到段誉如此狼狈的神情,王语嫣却満脸通红的站在一旁,十分忸怩尴尬,都道他二人深宵在池边幽会,不由得心中暗暗好笑,却也不便多问。段誉要待解释,却也不知说甚么好。

 次⽇是八月十二,离中秋尚有三⽇。巴天石一早便到灵州城投文办事。巳牌时分,他匆匆赶回庙中,向段誉道:“公子,王爷向西夏公主求亲的书信,小人已投⼊了礼部。蒙礼部尚书亲自延见,十分客气,说公子前来求亲,西夏国大感光宠,相信必能如公子所愿。”

 过不多时,庙门外人马杂沓,跟着有吹打之声。巴天石和朱丹臣了出去,原来是西夏礼部的陶侍郞率领人员,前来接段誉,迁往宾馆款待。萧峰是辽国的南院大王,辽国国势之盛,远过大理,西夏若知他来,接待更当隆重,只是他嘱咐众人不可怈漏他的⾝份,和虚竹等一⼲人都认作是段誉的随从,迁⼊了宾馆。

 众人刚安顿好,忽听后院中有人耝声耝气的骂道:“你是甚么东西,居然也来打西夏公主的主意?这西夏驸马,我们小王子是做定了的,我劝你还是夹着尾巴早些走罢!”巴天石等一听,都是怒从⾝上起,心想什么人如此无礼,胆敢上门辱骂?开门一看,只见七八条耝壮大汉,站在院子中嚷。

 巴天石和朱丹臣都是大理群臣中十分精细之人,只是朱丹臣多了几分文采儒雅,巴天石却多了几分霸悍之气。两人各不出声,只是在门口一站。只听那几条大汉越骂越耝鲁,还夹杂着许多听不懂的番话,口口声声“我家小王子”如何如何,似乎是吐番国王子的下属。

 巴天石和朱丹臣相视一笑,便出手打发这几条大汉,突然间左首一扇门砰的开了,抢出两个人来,一穿⻩⾐,一穿黑⾐,指东指西,霎时间三条大汉躺在地下哼声不绝,另外几人给那二人拳打⾜踢,都抛出了门外。那黑⾐汉子道:“痛快,痛快!”那⻩⾐人道:“非也,非也!还不够痛快。”一个正是风波恶,一个是包不同。

 但听得逃到了门外的吐番武士兀自大叫:“姓慕容的,我劝你早些回姑苏去的好。你想娶西夏公主为,惹恼了我家小王子“以汝之道,还施汝⾝”,娶了你妹子做小老婆,那就有得瞧的了。”风波恶一阵风赶将出去。但听得劈啪、哎哟几声,几名吐番武士渐逃渐远,骂声渐渐远去。

 王语嫣坐在房中,听到包风二人和吐番武士的声音,愁眉深锁,珠泪悄垂,一时打不定主意,是否该出来和包风二人相会。

 包不同向巴天石、朱丹臣一拱手,说道:“巴兄、朱兄来到西夏,是来瞧瞧热闹呢,还是别有所图?”巴天石笑道:“包风二位如何,我二人也就如何了。”包不同脸⾊一变,说道:“大理段公子也是来求亲么?”巴天石道:“正是。我家公子乃大理国皇太弟的世子,⽇后⾝登大位,在大理国南面为君,与西夏结为姻亲,正是门当户对。慕容公子一介⽩丁,人品虽佳,门第却是不称。”包不同脸⾊更是难看,道:“非也,非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家公子人中龙凤,岂是你家这个段呆子所能比拼?”风波恶冲进门来,说道:“三哥,何必多作这口⾆之争?待来⽇金殿比试。大家施展手段便了。”包不同道:“非也,非也!金殿比试,那是公子爷他们的事;口⾆之争,却是我哥儿们之事。”

 巴天石笑道:“口⾆之争,包兄天下第一,古往今来,无人能及。小弟甘拜下风,这就认输别过。”一举手,与朱丹臣回⼊房中,说道:“朱贤弟,听那包不同说来,似乎公子爷还得参与一场甚么金殿比试。公子爷伤重未曾痊愈,他的武功又是时灵时不灵,并无把握,倘若比试之际六脉神剑施展不出,不但驸马做不成,还有命之忧,那便如何是好?”朱丹臣也是束手无策。两人去找萧峰、虚竹商议。

 萧峰道:“这金殿比试,不知如何比试法?是单打独斗呢,还是许可部属出阵?倘若旁人也可参与角斗,那就不用担心了。”

 巴天石道:“正是、朱贤弟,咱们去瞧瞧陶尚书,巴招婿、比试的诸般规矩打听明⽩,再作计较。”当下二人自去。

 萧峰、虚竹、段誉三人围坐饮酒,你一碗,意兴甚豪。萧峰问起段誉学会六脉神剑的经过,想要授他一种运气的法门,得能任意运使真气。哪知道段誉对內功、外功全是一窍不通,岂能在旦夕之间学会?萧峰知道无法可施,只得摇了‮头摇‬,举碗大口喝酒。虚竹和段誉的酒量都远不及他,喝到五六碗烈酒时,段誉已经颓然醉倒,人事不知了。

 段誉待得朦朦胧胧的醒转,只见窗纸上树影扶疏,明月窥人,已是深夜。他心中一凛:“昨夜我和王姑娘没说完话,一不小心,掉⼊了⽔池,不知她可还有甚么话要跟我说?会不会又在外面等我?啊哟,不好,倘若她已等了半天,不耐烦起来,又回去安睡,岂不是误了大事?”急忙跳起,悄悄挨出房门,过了院子,正想去拔大门的门闩,忽听⾝后有人低声道:“段公子,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段誉出其不意,吓了一跳,听那声音森森地似乎不怀好意,待要回头去看,突觉背心一紧,已被人一把抓住。段誉依稀辨明声音,问道:“是慕容公子么?”

 那人道:“不敢,正是区区,敢请段兄移驾一谈。”果然便是慕容复。段誉道:“慕容公子有命,敢不奉陪?请放手罢!”慕容复道:“放手倒也不必。”段誉突觉⾝子一轻,腾云驾雾般飞了上去,却是被慕容复抓住后心,提着跃上了屋顶。

 段誉若是张口呼叫,便能将萧峰、虚竹等惊醒,出来救援,但想:“我一叫之下,王姑娘也必听见了,她见我二人重起争斗,定然大大不快。她决不会怪她表哥,总是编派我的不是,我又何必惹她生气?”当下并不叫唤,任由慕容复提在手中,向外奔驰。

 其时虽是深夜,但中秋将届,月⾊澄明,只见慕容复脚下初时踏的是青石板街道,到后来已是⻩土小径,小径两旁都是半青不⻩的长草。

 慕容复奔得一会,突然停步,将段誉往地下重重一摔,砰的一声,段誉肩着地,摔得好不疼痛,心想:“此人貌似文雅,行为却颇野蛮。”哼哼唧唧的爬起⾝来,道:“慕容兄有话好说,何必动耝?”

 慕容复冷笑道:“昨晚你跟我表妹说甚么话来?”段誉脸上一红,嗫嚅道:“也也没甚么,只不过刚巧撞到,闲谈几句罢了。”慕容复道:“你男子汉大丈夫,明人不做暗事,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又何必抵赖隐瞒?”段誉给他一,不由得气往上冲,说道:“当然不必瞒你,我跟王姑娘说,要来劝你一劝。”慕容复冷笑道:“你说要劝我道:人生在世,最要紧的是夫妇间情投意合,两心相悦。你又想说:我和西夏公主素不相识,既不知她是美是丑,是善是恶,旦夕相见,便成夫,那是大大的不妥,是不是?又说我若辜负了我表妹的美意,便为天下有情人齐声唾骂,为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卑鄙聇笑,是也不是?”

 他说一句,段誉吃一惊,待他说完,结结巴巴的道:“王王姑娘都跟你说了?”慕容复道:“她怎会跟我说?”段誉道:“那么是你昨晚躲在一旁听见了?”慕容复冷笑道:“你骗得了这等不识世务的无知姑娘,可骗不了我。”段誉奇道:“我骗你甚么?”

 慕容复道:“事情再明⽩也没有了,你自己想作西夏驸马,怕我来争,便编好了一套说辞,想我上当。嘿嘿,慕容复不是三岁的小孩儿,难道会坠⼊你的彀中?你你当真是在做清秋大梦。”段誉叹道:“我是一片好心,但盼王姑娘和你成婚,结成神仙眷属,举案齐眉,⽩头偕老。”慕容复冷笑道:“多谢你的金口啦。大理段氏和姑苏慕容无亲无故,素无情,你何必这般来善祷善颂?只要我给我表妹住了不得脫⾝,你便得其所哉,披红挂彩的去做西夏驸马了。”

 段誉怒道:“你这不是胡说八道么?我是大理王子,大理虽是小国,却也美将这个“驸马”二字看得比天还大。慕容公子,我善言劝你,荣华富贵,转瞬成空,你就算做成了西夏驸马,再要做大燕皇帝,还不知要杀多少人?就算中原给你杀得⾎流成河,尸骨如山,你这大燕皇帝是否做得成,那也难说得很。”

 慕容复却不生气,只冷冷的道:“你満口仁义道德,一肚⽪却是蛇蝎心肠。”段誉急道:“你不相信我是一番诚意,那也由你,总而言之,我不能让你娶西夏公主,我不能眼见王姑娘为你伤心断肠,自寻短见。”慕容复道:“你不许我娶?哈哈,你当真有这么大的能耐?我偏要娶,你便怎样?”段誉道:“我自当尽心竭力,阻你成事。我一个人无能为力,便请朋友帮忙。”

 慕容复心中一凛,萧峰、虚竹二人的武功如何,他自是知,甚至段誉本人,当他施展六脉神剑之际,自己也万万抵敌不住,幸好他的剑法有时灵,有时不灵,未能得心应手,总算还可乘之以隙,当即微微抬头,⾼声说道:“表妹,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段誉又惊又喜,忙回头去看,但见満地清光,却哪里有王语嫣的人影?他凝神张望,似乎对面树丛中有甚么东西一动,突然间背上一紧,又被慕容复抓住了⽳道,⾝子又被他提了起来,才知上当,苦笑道:“你又来动蛮,再加谎言欺诈,实非君子之所为。”

 慕容复冷笑道:“对付你这等小人,又岂能用君子手段?”提着他向旁走去,想找个坑⽳,将他一掌击死,便即就地掩埋,走了数丈,见到一口枯井,举手一掷,将他投了下去。段誉大叫:“啊哟!”已摔⼊井底。

 慕容复正待要找机块石头庒在井口之上,让他在里面活活饿死,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道:“表哥,你瞧见我了?要跟我说甚么话?啊哟,你把段公子怎么啦?”正是王语嫣。慕容复一呆,皱起了眉头,他向着段誉背后⾼声说话,意在引得他回头观看,以便拿他后心要⽳,不料王语嫣真的便在附近。

 原来王语嫣这一晚愁思绵绵,难以安睡,倚窗望月,却将慕容复抓住段誉的情景都瞧在眼里,生怕两人争斗起来,慕容复不敌段誉的六脉神剑,当即追随在后,两人的一番争辩,句句都给她听见了。只觉得段誉相劝慕容复的言语确是出于肺腑,慕容复却认定他别有用心。待得慕容复出言欺骗段誉,王语嫣还道他当真见到了自己,便即现⾝。

 王语嫣奔到井旁,俯⾝下望,叫道:“段公子,段公子!你有没有受伤?”段誉被摔下去时,头下脚上,脑袋撞在硬泥之上,已然晕去。王语嫣叫了几声,听不到回答,只道段誉已然跌死,想起他平素对自己的种种好处来,这一次又确是为着自己而送了命,忍不住哭了出来,叫道:“段公子,你你怎么怎么就这样死了?”

 慕容复冷冷的道:“你对他果然是一往情深。”王语嫣哽咽道:“他好好相劝于你,听不听在你,又为甚么要杀了他?”慕容复道:“这人是我大对头,你没听他说,他要尽心竭力,阻我成事么?那⽇在少室山上,他令我丧尽脸面,难以在江湖立⾜,这人我自然容他不得。”王语嫣道:“少室山的事情,确是他不对,我早已怪责过他了,他已自认不是。”慕容复冷笑道:“哼,哼!自认不是!这么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想把这梁子揭过去了?我慕容复行走江湖,人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我败在他大理段氏的六脉神剑之下,你倒想想,我今后怎么做人?”

 王语嫣柔声道:“表哥,一时胜败,又何必常自挂怀在心?那⽇少室山斗剑,姑丈也开导过你了,过去的事,再说作甚?”她不知段誉是否真的死了,探头井口,又叫道:“段公子,段公子!”仍是不闻应声。

 慕容复道:“你这么关心他,嫁了他也就是了,又何必假惺惺的跟着我?”

 王语嫣口一酸,说道:“表哥,我对你一片真心,难道难道你还不信么?”

 慕容复冷笑道:“你对我一片真心,嘿嘿!那⽇在太湖之畔的碾房中,你⾚⾝露体,和这姓段的一同躲在柴草堆中,却在⼲些甚么?那是我亲眼目睹,难道还有假的了?那时我要一刀杀死了这姓段的小子,你却指点于他,和我为难,你的心到底是向着哪一个?哈哈,哈哈!”说到后来,只是一片大笑之声。

 王语嫣惊得呆了,颤声道:“太湖畔的碾房中那个那个蒙面的蒙面的西夏武士”慕容复道:“不错,那假扮西夏武士李延宗的,便是我了。”王语嫣低声说道:“怪不得,我一直有些疑心。那⽇你曾说:『要是我一朝做了中原的皇帝』,那那原是你的口吻,我早该知道的。”慕容复冷笑道:“你虽早该知道,可是现下方知,却也还没太迟。”

 王语嫣急道:“表哥,那⽇我中了西夏人所放的毒雾,承蒙段公子相救,中途遇雨,了⾐衫,这才在碾坊中避雨,你你你不可多疑。”

 慕容复道:“好一个碾坊中避雨!可是我来到之后,你二人仍在鬼鬼祟祟,这姓段的伸手来摸你脸蛋,你毫不躲闪。那时我说甚么话了,你可记得么?只怕你一心都贯注在这姓段的⾝上,我的话全没听见耳去。”

 王语嫣心中一凛,回思那⽇碾坊中之事,那蒙面西夏武士“李延宗”的话清清楚楚在脑海中显现了出来,她喃喃的道:“那时候那时候你也是这般嘿嘿冷笑,说甚么了?你说你说『我叫你去学了武功前来杀我,却不是叫你二人叫你二人』”她心中记得,当⽇慕容复说的是:“却不是叫你二人打情骂俏,动手动脚。”但这八个字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慕容复道:“那⽇你又说道:倘若我杀了这姓段的小子,你便决意杀我为他报仇。王姑娘,我听了你这句话,这才饶了他的命,不料养虎贻患,教我在少室山众家英雄之前,丢尽了脸面。”

 王语嫣听他忽然不叫自己作“表妹”改口而叫“王姑娘”心中更是一寒,颤声道:“表哥,那⽇我倘若知道是你,自然不会说这种话。真的,表哥,我我要是知道了,决计决计不会说的。你知道我心中对你一向一向很好。”慕容复道:“就算我戴了人⽪面具,你认不出我的面貌,就算我故意装作哑了嗓子,你认不出我的口音,可是难道我的武功你也认不出?嘿嘿,你于武学之道,渊博非凡,任谁使出一招一式,你便知道他们的门派家数,可是我跟这小子动手百余招,你难道还认不出我?”王语嫣低声道:“我确实有一点点疑心,不过表哥,咱们好久没见面了,我对你的武功进境不大了然”

 慕容复心下更是不忿,王语嫣这几句话,明明说自己武功进境太慢,不及她的意料,说道:“你⽇你道:“我初时看你刀法繁多,心中暗暗惊异,但看到五十招后,觉得也不过如此,说你一句黔驴技穷,似乎刻薄,但总而言之,你所知远不如我。”王姑娘,我所知确是远不如你,你你又何必跟随在我⾝旁?你心中瞧我不起,不错,可是我慕容复堂堂丈夫,也用不着给姑娘们瞧得起。”

 王语嫣走上几步,柔声说道:“表哥,那⽇我说错了,这里跟你陪不是啦。”说着躬⾝裣衽行礼,又道:“我实在不知道是你你大人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我从小敬重你,自小咱们一块玩儿,你说甚么我总是依甚么,从来不会违拗于你。当⽇我胡言语,你总要念着昔⽇的情份,原谅我一次。”

 那⽇王语嫣在碾坊中说这番话,慕容复自来心⾼气傲,听了自是耿耿于怀,大是不快,自此之后,两人虽相聚时多,总是心中存了介蒂,不免格格不⼊。这时听她软语相求,月光下见到这样一个清丽绝俗的姑娘如此情致绵绵的对着自己,又深信她和段誉之间确无暧昧情事,当⽇言语冲撞,确也出于无心,想到自己和她青梅竹马的情份,不噤动心,伸出手去,握住她的双手,叫道:“表妹!”

 王语嫣大喜,知道表哥原谅了自己,投⾝⼊怀,将头靠在他肩上,低声道:“表哥,你生我的气,尽管打我骂我,可千万别蔵在心中不说出来。”慕容复抱着她温软的⾝子,听得她低声软语的央求,不由得心神漾,伸手轻抚她头发,柔声道:“我怎舍得打你骂你?以前生你的气,现下也不生气了。”王语嫣道:“表哥,你不去做显现驸马了罢?”

 慕容复斗然间全⾝一震,心道:“糟糕,糟糕!慕容复,你儿女情长,英雄气短,险些儿误了大事。倘若连这一点点的私情也割舍不下,哪里还说得上⼲“打天下”的大业?”当即伸手将她推开,硬起心肠,‮头摇‬道:“表妹,你我缘分已经尽了。你知道,我向来很会记恨,你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我总是难以忘记。”

 王语嫣凄然道:“你刚才说不生我的气了。”慕容复道:“我不生你的气,可是可是咱们这一生,终究不过是表兄妹的缘份。”王语嫣道:“那你是决计不肯原谅我了?”

 慕容复心中“私情”和“大业”两件事战,迟疑半刻,终于摇了‮头摇‬。王语嫣万念俱灰,仍问:“你定要去娶那西夏姑娘?从此不再理我?”慕容复硬起心肠,点了点头。

 王语嫣先前得知表哥要去娶西夏公主,还是由公冶乾婉言转告,当时便萌死志,借故落后,避开了邓百川等人,跳崖自尽,却给云中鹤救起,此刻为意中人亲口所拒,伤心狂,几乎要吐出⾎来,突然心想:“段公子对我一片痴心,我却从来不假以辞⾊,此番他更为我而死,实在对他不起。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这口深井,段公子摔⼊其中而死,想必下面有甚尖岩硬石。我不如和他死在一起,以报答他对我的一番深意。”当下慢慢走向井边,转头道:“表哥,祝你得遂心愿,娶了西夏公主,又做大燕皇帝。”

 慕容复知她要去寻死,走上一步,伸手想拉住她手臂,口中想呼:“不可!”但心中知道,只要口中一出声,伸手一拉,此后能否摆脫表妹这番柔情纠,那就难以逆料。表妹温柔美貌,世所罕有,得如此,复有何憾?何况她自幼便对自己情深种,倘若一个克制不住,接下了甚么孽缘,兴复燕国的大计便大受挫折了。他言念及此,嘴巴张开,却无声音发出,一只手伸了出去,却不去拉王语嫣。

 王语嫣见此神情,猜到了他的心情,心想你就算弃我如遗,但我们是表兄妹至亲,眼见我踏⼊死地,竟丝毫不加阻拦,连那穷凶极恶的云中鹤尚自不如,此人竟然凉薄如此,当下更无别念,叫道:“段公子,我和你死在一起!”纵⾝一跃,向井中倒冲了下去。

 慕容复“啊”的一声,跨上一步,伸手想去拉她脚,凭他武功,要抓住她,原是轻而易举,但终究打不定主意,便任由她跳了下去。他叹了口气,摇‮头摇‬,说道:“表妹,你毕竟內心深爱段公子,你二人虽然生不能结为夫妇,但死而同⽳,也总算得遂你的心愿。”

 忽听得背后有人说道:“假惺惺,伪君子!”慕容复一惊:“怎地有人到了我⾝边,竟没知觉?”向后拍出一掌,这才转过⾝来,月光之下,但见一个淡淡的影子随掌飘开,⾝法轻灵,实所罕见。

 慕容复飞⾝而前,不等他⾝子落下,又是一掌拍去,怒道:“甚么人?这般戏弄你家公子!”那人在半空一掌击落,与慕容复掌力一对,又向外飘开丈许,这才落下地来,却原来是吐番国师鸠摩智。

 只听他说道:“明明是你王姑娘投井自尽,却在说甚么得遂她心愿,慕容公子,这未免太过险毒辣了罢?”慕容复怒道:“这是我的私事,谁要你来多管闲事?”鸠摩智道:“你⼲这伤天害理之事,和尚便要管上一管。何况你想做西夏驸马,那便不是私事了。”

 慕容复道:“遮莫你这和尚,也想做驸马?”鸠摩智哈哈大笑,说道:“和尚做驸马,焉有是理?”慕容复冷笑道:“我早知吐番国存心不良,那你是为你们小王子出头了?”鸠摩智道:“甚么叫做“存心不良”?倘若想娶西夏公主,便是存心不良,然则阁下之存心,良乎?不良乎?”慕容复道:“我要娶西夏公主,乃是凭自⾝所能,争为驸马,却不是指使手下人来搅风搅雨,弄得灵州道上,英雄眉蹙,豪杰齿冷。”鸠摩智笑道:“咱们把许多不自量力的家伙打发去,免得西夏京城,満街尽是油头粉面的光,乌烟瘴气,见之心烦。那是为阁下清道啊,有何不妥?”慕容复道:“果真如此,却也甚佳,然则吐番国小王子,是要凭一己功夫和人争胜了?”鸠摩智道:“正是!”慕容复见他一副有恃无恐,胜券在握的模样,不由得起疑,说道:“贵国小王子莫非武功⾼強,英雄无敌,已有必胜的成算?”鸠摩智道:“小王子殿下是我的徒儿,武功还算不错,英雄无敌却不见得,必胜的成算还是有的。”慕容复更感奇怪,心想:“若我直言相问,他未必肯答,还是他一。”便道:“这可奇了,贵国小王子有必胜的成算,我却也有必胜的成算,也不知到底是谁真的必胜。”

 鸠摩智笑道:“我们小王子到底有甚么必胜成算,你很想知道,是不是?不妨你先将你的法子说将出来,然后我说我们的。咱们一起参详参详,且瞧是谁的法子⾼明。”

 慕容复所恃者不过武功⾼明,形貌俊雅,真的要说有甚么必胜的成算,却是没有,便道:“你这人诡计多端,言而无信,我如跟你说了,你却不说,岂不是上了你的当?”

 鸠摩智哈哈一笑,说道:“慕容公子,我和令尊相多年,互相钦佩。我簪妄一些,总算得上是你的长辈。你对我说这些话,不也过份么?”

 慕容复躬⾝行礼,道:“明王责备得是,还请恕罪则个。”

 鸠摩智笑道:“公子聪明得紧,你既自认晚辈,我瞧在你爹爹的份上,可不能占你的便宜了。吐番国小王子的必胜成算,说穿了不值半文钱。哪一个想跟我们小王子争做驸马,我们便一个个将他料理了。既然没人来争,我们小王子岂有不中选之理?哈哈,哈哈。”

 慕容复倏地变⾊,说道:“如此说来,我”鸠摩智道:“我和令尊情不浅,自然不能要了你的命。我诚意奉劝公子,速离西夏,是为上策。”慕容复道:“我要是不肯走呢?”鸠摩智微笑道:“那也不会取你的命,只须将公子剜去双目,或是砍断一手一⾜,成为残废之人。西夏公主自然不会下嫁一个五官不齐、手⾜不完的英雄好汉。”他说到最后“英雄好汉”四字时,声音拖得长长的,大有嘲讽之意。

 慕容复心下大怒,只是忌惮他武功了得,不敢贸然和他动手,低头寻思,如何对付。

 月光下忽见脚边有一物而动,凝神看去,却是鸠摩智右手的影子,慕容复一惊,只道对方正自凝聚功力,转瞬便出击,当即暗暗运气,以备抵御。却听鸠摩智道:“公子,你得令表妹自尽,实在太伤德。你要是速离西夏,那么你死王姑娘的事,我也便不加追究。”慕容复哼了一声,道:“那是她自己投井殉情,跟我有甚么相⼲?”口中说话,目不转睛的凝视地下的影子,只见鸠摩智双手的影子都在不住颤动。

 慕容复心下起疑:“他武功如此⾼強,若要出手伤人,何必这般不断的蓄势作态?难道是装腔作势,想将我吓走么?”再一凝神间,只见他管、⾐角,也都不住的在微微摆动,显似是不由自主的全⾝发抖。他一转念间,蓦地想起:“那⽇在少林寺蔵经阁中,那无名老僧说鸠摩智练了少林派的七十二绝技之后,又去強练甚么『易筋经』,又说他“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说道修炼少林诸门绝技,倘若心中不存慈悲之念,戾气所钟,奇祸难测。这位老僧说到我爹爹和萧远山的疾患,灵验无比,那么他说鸠摩智的话,想来也不会虚假。”想到此节,登时大喜:“嘿嘿,这和尚自己大祸临头,却还在恐吓于我,说甚么剜去双目,斩手断⾜。”但究是不能确定,要试他一试,便道:“唉!次序颠倒,大难已在旦夕之间!这般修炼上乘武功而走火⼊魔,最是厉害不过。”

 鸠摩智突然纵⾝大叫,若狼皋,若牛鸣,声音可怖之极,伸手便向慕容复抓来,喝道:“你说甚么?你你在说谁?”

 慕容复侧⾝避开。鸠摩智跟着也转过⾝来,月光照到他脸上,只见他双目通红,眉⽑直竖,満脸都是暴戾之⾊,但神气虽然凶猛,却也无法遮掩流露在脸上的惶怖。

 慕容复更无怀疑,说道:“我有一句良言诚意相劝。明王即速离开西夏,回归吐番,只须不运气,不动怒,不出手,当能回归故土,否则啊,那位少林神僧的话便要应验了。”

 鸠摩智荷荷呼唤,平素雍容自若的神情已然无存,大叫:“你你知道甚么?你知道甚么?”慕容复见他脸⾊狰狞,浑不似平⽇宝相庄严的圣僧模样,不由得暗生惧意,当即退了一步。鸠摩智喝道:“你知道甚么?快快说来!”慕容复強自镇定,叹了一口气,道:“明王內息走⼊岔道,凶险无比,若不即刻回归吐番,那么到少林寺去求那神僧救治,也未始不是没有指望。”

 鸠摩智狞笑道:“你怎知我內息走⼊岔道?当真胡说八道。”说着左手一探,向慕容复面门抓来。

 慕容复见他五指微颤,但这一抓法度谨严,沉稳老辣,丝毫没有內力不⾜之象,心下暗惊:“莫非我猜错了?”当下提起內力,凝神接战,右手一挡,随即反钩他手腕。鸠摩智喝道:“瞧在你⽗亲面上,十招之內,不使杀手,算是我一点故人的香火之情。”呼的一拳击出,直取慕容复右肩。

 慕容复飘⾝闪开,鸠摩智第二招已紧接而至,中间竟无丝毫空隙。慕容复虽擅“斗转星移”的借力打力之法,但对方招数实在太过精妙,每一招都是只使半招,下半招倏生变化,慕容复要待借力,却是无从借起,只得紧紧守住要害,待敌之隙。但鸠摩智招数奇幻,的是生平从所未见,一拳打到半途,已化为指,手抓拿出,近⾝时却变为掌。堪堪十招打完,鸠摩智喝道:“十招已完,你认命罢!”

 慕容复眼前一花,但见四面八方都是鸠摩智的人影,左边踢来一脚,右边击来一拳,前面拍来一掌,后面戳来一指,诸般招数一时齐至,不知如何招架才是,只得双掌飞舞,凝运功力,只守不攻,自己打自己的拳法。

 忽听得鸠摩智不住气,呼呼声声,越越快,慕容复精神一振,心道:“这和尚內息已,时刻一久,他当会倒地自毙。”可是鸠摩智气虽急,招数却也跟着加紧,蓦地里大喝一声,慕容复只觉间“脊中⽳”、‮部腹‬“商曲⽳”同时一痛,已被点中⽳道,手⾜⿇软,再也动弹不得。

 鸠摩智冷笑几声,不住息,说道:“我好好叫你滚蛋,你偏偏不滚,如今可怪不得我了。我我我怎生处置你才好?”撮大声作哨。

 过不多时,树林中奔出四名吐番武士,躬⾝道:“明王有何法旨?”鸠摩智道:“将这小子拿去砍了!”四名武士道:“是!”慕容复⾝不能动,耳中却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只是叫苦:“适才我若和表妹两情相悦,答应她不去做甚么西夏驸马,如何会有此刻一刀之厄?我一死之后,还有甚么兴复大燕的指望?”他只想叫出声来,愿意离开灵州,不再和吐番王子争做驸马,苦在难以发声,而鸠摩智的眼光却向他望也不望,便想以眼⾊求饶,也是不能。

 四名吐番武士接过慕容复,其中一人‮子套‬弯刀,便要向他颈中砍去。

 鸠摩智忽道:“且慢!我和这小子的⽗亲昔⽇相识,且容他留个全尸。你们将他投⼊这口枯井之中,快去抬几块大石来,庒住井口,免得他冲开⽳道,爬出井来!”

 吐番武士应道:“是!”将慕容复投⼊枯井,四下一望,不见有大岩石,当即快步奔向山后去寻觅大石。

 鸠摩智站在井畔,不住气,烦恶难当。

 那⽇他以火焰刀暗算了段誉后,生怕众⾼手向他群起而攻,立即逃奔下山,还没下少室山,已觉丹田中热气如焚,当即停步调息,却觉內力运行艰难,不噤暗惊:“那老贼秃说我強练少林七十二绝技,戾气所钟,本已种下祸胎,再练『易筋经』,本末倒置,大难便在旦夕之间。莫非莫非这老贼秃的鬼话,当真应验了?”当下找个山洞,‮坐静‬休息,只须不运內功,体內热焰便慢慢平伏,可是略一‮劲使‬,丹田中便即热焰上腾,有如火焚。

 挨到傍晚,听得少林寺中无人追赶下来,这才缓缓南归。途中和吐番传递讯息的探子接上了头。得悉吐番国王已派遣小王子前往灵州求亲,应聘驸马。那探子言道,小王子此行带同大批⾼手武士、金银珠宝、珍异‮物玩‬、名马宝刀。名马宝刀进呈给西夏皇帝;珍异‮物玩‬送给公主;金银珠宝用以贿赂西夏国的后妃太监、大小臣工。

 鸠摩智是吐番国师,与闻军政大计,虽然⾝上有病,但求亲成败有关吐番国运,当即前赴西夏,主持全局,派遣⾼手武士对付各地前来竞为驸马的敌手。在八月初十前后,吐番国的武士已将数百名闻风前来的贵族少年、江湖豪客都逐了回去。来者虽众,却人人存了自私之心,临敌之际,互相决不援手,自是敌不过吐番国武士的围攻。

 鸠摩智来到灵州,觅地静养,体內如火之炙的煎熬渐渐平伏,但心情略一动,四肢百骸便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得到后来,即令心定神闲,手指、眉⽑、口角、肩头仍是不住牵动,永无止息。他自不愿旁人看到这等丑态,平⽇离群索居,极少和人见面。

 这一⽇得到手下武士禀报,说慕容复来到了灵州,他手下人又打死打伤了好几个吐番武士。鸠摩智心想慕容复容貌英俊,文武双全,实是当世武学少年中一等一的人才,若不将他打发走了,小王子定会给他比了下去,自忖手下诸武士无人是他之敌,非自己出马不可;又想自己武功之⾼,慕容复早就深知,多半不用动手,便能将他吓退,这才寻到宾馆之中。

 他赶到时,慕容复已擒住段誉离去。宾馆四周有吐番武士埋伏监视,鸠摩智问明方向,追将下来。他赶到林中时,慕容复已将段誉投⼊井中,正和王语嫣说话,一场争斗,慕容复虽给他擒住,鸠摩智却也是內息如嘲,在各处经脉⽳道中冲突盘旋,似是要突体而出,却无一个宣怈的口子,当真是难过无比。

 他伸手口,內息不住膨,似乎脑袋、膛、肚⽪都在向外大,立时便要将全⾝炸得粉碎。他低头察看腹,一如平时,绝无丝毫大,然而周⾝所觉,却似⾝子已成了一个大⽪球,內息还在源源涌出。鸠摩智惊惶之极,伸右手在左肩、左腿、右腿三处各戳一指,刺出三洞,要导引內息从三洞孔中怈出,三个洞孔中⾎流如注,內息却无法宣怈。

 少林寺蔵经阁中那老僧的话不断在耳中鸣响,这时早知此言非虚,自己贪多务得,误练少林派七十二绝技和『易筋经』,本末倒置,大祸已然临头。他心下惶惧,但究竟多年修为,尤其于佛家的禅定功夫甚是深厚,当下神智却不错,蓦地里脑海中灵光一闪:“他他自己为甚么不一起都练?为甚么只练数种,却将七十二门绝技的秘诀都送了给我?我和他萍⽔相逢,就算言语投机,一见如故,却又如何有这般大的情?”

 鸠摩智这时都遭逢危难,猛然间明⽩了慕容博以“少林七十二绝技秘诀”相赠的用意。当⽇慕容博以秘诀相赠,他原是疑窦丛生,猜想对方不怀好意,但展阅密诀,每一门绝技都是精妙难言,以他见识之⾼,自是真假立判,再详试秘笈,纸页上并无任何毒药,这才疑心尽去,自此刻苦修习,每练成一项,对慕容博便增一分感之情。

 直到此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方始明⽩慕容博用心之恶毒:“他在少林寺中隐伏数十年,暗中定然曾听到寺僧谈起少林绝技不可尽练。那一⽇他与我邂逅相遇。他对我武功才略心存忌意,便将这些绝技秘诀送了给我。一来是要我试上一试,且看尽练之后有何后患;二来是要我和少林寺结怨,挑拨吐番国和大宋相争。他慕容氏便可混⽔摸鱼,兴复燕国。至于七十二项绝技的秘笈,他另行录了副本,自不待言。”

 他适才擒住慕容复,不免想到他⽗亲相增少林武学秘笈之德,是以明知他是心腹大患,却也不将他立时斩首,只是投⼊枯井,让他得留全尸。此刻一明⽩慕容博赠书的用意,心想自己苦受这般煎熬,全是此人所种的恶果,不由得怒发如狂,俯⾝井口,向下连击三掌。

 三掌击下,井中声息全无,显然此井极深,掌力无法及底。鸠摩智狂怒之下,猛力又击出一拳。这一拳打出,內息更是奔腾鼓,似乎要从全⾝十万八千个⽑孔中冲将出来,偏生处处碰壁,冲突不出。

 正自又惊又怒,突然间口一动,⾐襟中一物掉下,落⼊井中。鸠摩智伸手一抄,已自不及,急忙运起“擒龙手”凌空抓落,若在平时,定能将此物抓了回来,但这时內劲不受使唤,只是向外膨,却运不到掌心之中,只听得拍的一声响,那物落⼊了井底。鸠摩智暗叫:“不好!”伸手怀中一探,落⼊井中的果然便是那本『易筋经』。

 他知道自己內息运错,全是从『易筋经』而起,解铃还须系铃人,要解此祸患,自非从『易筋经』中钻研不可。这是关涉他生死的要物,任何可以失落?当下便不加思索,纵⾝便向井底跳了下去。

 他生恐井底有甚么尖石硬枝之类刺痛⾜掌,又恐慕容复自行‮开解‬⽳道,伺伏偷袭,双⾜未曾落地,右手便向下拍出两掌,减低下落之势,左掌使一招“回风落叶”护住周⾝要害。殊不知內息即生重大变化,招数虽精,力道使出来时却散漫歪斜,全无准绳。这两下掌击非但没减低落下时的冲力,反而将他⾝子一推,砰的一声,脑袋重重撞上了井圈內缘的砖头。

 以他本来功力,虽不能说已练成铜筋铁骨之⾝,但脑袋这般撞上砖头,自⾝决无损伤,砖头必成粉碎,可是此刻百哀齐全,但觉眼前金星直冒,一阵天旋地转,俯地跌在井底。

 这口井废置已久,落叶败草,堆积腐烂,都化成了软泥,数十年下来,井底软泥⾼积。鸠摩智这一摔下,口鼻登时都埋在泥中,只觉⾝子慢慢沉落,要待挣扎着站起,手脚却用不出半点力道。正惊惶间,忽听上面有人叫道:“国师,国师!”正是那四名吐番武士。

 鸠摩智道:“我在这里!”他一说话,烂泥立即涌⼊口中,哪里还发得出声来?却隐隐约约听得井边那四名吐番武士的话声。一人道:“国师不在这里,不知哪里去了?”另一个人道:“想是国师不耐烦久等,他老人家吩咐咱们用大石庒住井口,那便遵命‮理办‬好了。”又一人道:“正是!”鸠摩智大叫:“我在这里,快救我出来!”越是慌,烂泥⼊口越多,一个不留神,竟连呑了两口,腐臭难当,那也不用说了。只听得砰嘭、轰隆之声大作,四名吐番武士将一块块大石庒上井口。这些人对鸠摩智敬若天神,国师有命,实不亚于国王的谕旨,拣石唯恐不巨,堆叠唯恐不实,片刻之间,将井口牢牢封死,百来斤的大石⾜⾜堆了十二三块。

 耳听得那四名武士堆好了大石,呼啸而去。鸠摩智心想数千斤的大石庒住了井口,别说此刻武功丧失,便在昔⽇,也不易在下面掀开大石出来,此⾝势必毙命于这口枯井之中。他武功佛学,智计才略,莫不雄长西域,冠冕当时,怎知竟会葬⾝于污泥之中。人孰无死?然如此死法,实在太不光彩。佛家观此⾝犹如臭⽪囊,⾊无常,我常是苦,此⾝非我,须当厌离,这些最基本的佛学道理,鸠摩智登坛说法之时,自然妙慧明辨,说来头头是道,听者无不喜赞叹。但此刻⾝⼊枯井,顶庒巨岩,口含烂泥,与法坛上檀香⾼烧、⾆灿莲花的情境毕竟大不相同,甚么涅磐后的常乐我净、自在无碍,尽数抛到了受想行识之外,但觉五蕴皆实,心有挂碍,生大恐怖,揭谛揭谛,波罗僧揭谛,不得渡此泥井之苦厄矣。

 想到悲伤之处,眼泪不噤夺眶而出。他満⾝泥泞,早已脏得不成模样,但习惯成自然,还是伸手去拭抹眼泪,左手一抬,忽在污泥中摸到一物,顺手抓来,正是那本『易筋经』。霎时之间,不噤啼笑皆非,经书是找回了,可是此刻更有何用?

 忽听得一个女子声音说道:“你听,吐番武士用大石庒住了井口,咱们却如何出去?”听说话声音,正是王语嫣。鸠摩智听到人声,精神一振,心想:“原来她没有死,却不知在跟谁说话?既有旁人,合数人之力,或可推开大石,得脫困境。”但听得一个男人的声音道:“只须得能和你厮守,不能出去,又有何妨?你既在我⾝旁,臭泥井便是众香国。东方琉璃世界,西方极乐世界,甚么兜率天、夜摩天的天堂乐土,也及不上此地了。”鸠摩智微微一惊:“这姓段的小子居然也没死?此人受了我火焰刀之伤,和我仇恨极深。此刻我內力不能运使,他若乘机报复,那便如何是好?”

 说话之人正是段誉。他被慕容复摔⼊井中时已昏晕过去,手⾜不动,虽⼊污泥,反不如鸠摩智那么狼狈。井底狭隘,待得王语嫣跃⼊井中,偏生这么巧,脑袋所落之处,正好是段誉口的“膻中⽳”一撞之下,段誉便醒了转来。王语嫣跌⼊他的怀中,非但没丝毫受伤,连污泥业没溅上多少。

 段誉陡觉怀里多了一人,奇怪之极,忽听得慕容复在井口说道:“表妹,你毕竟內心深爱段公子,你二人虽然生不能成为夫,但死而同⽳,也总算得遂了你的心愿。”这几句话清清楚楚的传到井底,段誉一听之下,不由得痴了,喃喃说道:“甚么?不,不!我我我段誉哪有这等福气?”

 突然间他怀中那人柔声道:“段公子,我真是糊涂透顶,你一直待我这么好,我我却”段誉惊得呆了,问道:“你是王姑娘?”王语嫣道:“是啊!”段誉对她素来十分尊敬,不敢稍存丝毫亵渎之念,一听到是她,惊喜之余,急忙站起⾝来,要将她放开。可是井底地方既窄,又満是污泥,段誉⾝子站直,两脚便向泥中陷下,泥泞直升至口,觉得若将王语嫣放在泥中,实在大大不妥,只得将她⾝子横抱,连连道歉:“得罪,得罪!王姑娘,咱们⾝处泥中,只得从权了。”

 王语嫣叹了口气,心下感。她两度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对于慕容复的心肠,实已清清楚楚,此刻纵自欺,亦复不能,再加段誉对自己一片真诚,两相比较,更显得一个情深意重,一个自私凉薄。她从井口跃到井底,虽只一瞬之间,內心却已起了大大的变化,当时自伤⾝世,决意一死以报段誉,却不料段誉与自己都没有死,事出意外,当真是満心喜。她向来娴雅守礼,端庄自持,但此刻倏经巨变,动之下,忍不住向段誉吐露心事,说道:“段公子,我只道你已经故世了,想到你对我的种种好处,实在又是伤心,又是后悔,幸好老天爷有眼,你安好无恙。我在上面说的那句话,想必你听见了?”她说到这一句,不由得娇羞无限,将脸蔵在段誉颈边。

 段誉于霎时之间,只觉全⾝飘飘地,如升云雾,如⼊梦境,这些时候来朝思暮想的愿望,蓦地里化为‮实真‬,他大喜之下,双⾜一软,登时站立不住,背靠井栏,双手仍是搂着王语嫣的⾝躯。不料王语嫣好几头发钻进他的鼻孔,段誉“啊嚏,啊嚏!”接连打了几个噴嚏。王语嫣道:“你你怎么啦?受伤了么?”段誉道:“没没有啊嚏,啊嚏我没有受伤,啊嚏也不是伤风,是开心得过了头,王姑娘啊嚏我喜得险些晕了过去。”

 井中一片黑暗,相互间都瞧不见对方。王语嫣微笑不语,満心也是浸在乐之中。她自幼痴恋表兄,始终得不到回报,直到此刻,方始领会到两情相悦的滋味。

 段誉结结巴巴的问道:“王姑娘,你刚才在上面说了句甚么话?我可没有听见。”王语嫣微笑道:“我只道你是个至诚君子,却原来业会使坏。你明明听见了,又要我亲口再说一遍。怪羞人的,我不说。”

 段誉急道:“我我确没听见,若叫我听见了,老天爷罚我”他正想罚个重誓,嘴巴上突觉一阵温暖,王语嫣的手掌已按在他嘴上,只听她说道:“不听见就不听见,又有甚么大不了的事,却值得罚甚么誓?”段誉大喜,自从识得她以来,她从未对自己有这么好过,便道:“那么你在上面究竟说的是什么话?”王语嫣道:“我说”突觉一阵腼腆,微笑道:“以后再说,⽇子长着呢,又何必急在一时?”

 “⽇子长着呢,又何必急在一时?”这句话钻进段誉的耳中,当真如聆仙乐,只怕西方极乐世界中伽陵鸟一齐鸣叫,也没这么好听,她意思显然是说,她此后将和他长此相守。段誉乍闻好音,兀自不信,问道:“你说,以后咱们能时时在一起么?”

 王语嫣伸臂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段郞,只须你不嫌我,不恼我昔⽇对你冷漠无情,我愿终⾝跟随着你,再再也不离开你了。”

 段誉一颗心几乎要从口中跳将出来,问道:“那你表哥怎么样?你一直一直喜慕容公子的。”王语嫣道:“他却从来没将我放在心上。我直至此刻方才知道,这世界上谁是真的爱我、怜我,是谁把我看得比他自己命还重。”段誉颤声道:“你是说我?”

 王语嫣垂泪说道:“对啦!我表哥一生之中,便是梦想要做大燕皇帝。本来呢,这也难怪,他慕容氏世世代代,做的便是这个梦。他祖宗几十代做下来的梦,传到他⾝上,怎又能盼望他醒觉?我表哥原不是坏人,只不过为了想做大燕皇帝,别的甚么事都搁在一旁了。”

 段誉听她言语之中,大有为慕容复开脫分辨之意,心中又焦急起来,道:“王姑娘,倘若你表哥一旦悔悟,忽然又对你好了,那你你怎么样?”

 王语嫣叹道:“段郞,我虽是个愚蠢女子,却决不是丧德败行之人,今⽇我和你定下三生之约,若再三心两意,岂不有亏名节?又如何对得起你对我的深情厚意?”

 段誉心花怒放,抱着她⾝子一跃而起“啊哈”一声,拍的一声响,重又落⼊污泥之中,伸嘴过去,便要吻她樱。王语嫣宛转相就,四相接,突然间头顶呼呼风响,甚么东西落将下来。

 两人吃了一惊,忙向井栏2边一靠,砰的一声响,有人落⼊井中。

 段誉问道:“是谁?”那人哼了一声,道:“是我!”正是慕容复。

 原来段誉醒转之后,便得王语嫣柔声相向,两人全副心神都贯注在对方⾝上,当时就算天崩地裂,业是置若罔闻,鸠摩智和慕容复在上面呼喝恶斗,自然更是充耳不闻。蓦地里慕容复摔⼊井来,二人都吃了一惊,都道他是前来⼲预。

 王语嫣颤声道:“表哥,你你又来⼲甚么?我此⾝已属段公子,你若要杀他,那就连我也杀了。”

 段誉大喜,他倒不担心慕容复来加害自己,只怕王语嫣见了表哥之后,旧情复燃,又再回到表哥⾝畔,听她这么说,登时放心,又觉王语嫣伸手出来,握住了自己双手,更加信心百倍,说道:“慕容公子,你去做你的西夏驸马,我决计不再劝阻。你的表妹,却是我的了,你再也夺不去了。语嫣,你说是不是?”

 王语嫣道:“不错,段郞,不论是生是死,我都跟随着你。”

 慕容复被鸠摩智点中了⽳道,能听能言,便是不能动弹,听他二人这么说,寻思:“他二人不知我大败亏输,已然受制于人,反而对我仍存忌惮之意,怕我出手加害。如此甚好,我且施个缓兵之计。”当下说道:“表妹,你嫁段公子后,咱们已成一家人,段公子已成我的表妹婿,我如何再会相害?”

 段誉宅心仁厚,王语嫣天真烂漫,一般的不通世务,两人一听之下,都是大喜过望,一个道:“多谢慕容兄。”一个道:“多谢表哥!”

 慕容复道:“段兄弟,咱们既成一家人,我要去做西夏驸马,你便不再从中作梗了?”

 段誉道:“这个自然。我但得与令表妹成为眷属,更无第二个心愿,便是做神仙,做罗汉,我也不愿。”王语嫣轻轻倚在他⾝旁,喜乐无限。

 慕容复暗自运气,要冲开被鸠摩智点中的⽳道,一时无法办到,却又不愿求段誉相助,心下愤怒:“人道女子⽔扬花,果然不错。若在平时,表妹早就奔到我⾝边,扶我起⾝,这时却睬也不睬。”

 那井底圆径不到一丈,三人相距甚近。王语嫣听得慕容复躺在泥中,却并不站起。她只须跨出一步,便到了慕容复⾝畔,扶他起来,但她既恐慕容复另有计谋加害段誉,又怕段誉多心,是以这一步却终没跨将出去。

 慕容复心神一,⽳道更加不易‮开解‬,好容易定下心来,运气‮开解‬被封的⽳道,手扶井栏站起⾝来,啪的一声,有物从⾝旁落下,正是鸠摩智那部『易筋经』,黑暗中也不知是甚么东西,慕容复自然而然向旁一让。幸好这么一让,鸠摩智跃下时才得不碰到他⾝上。

 鸠摩智拾起经书,突然间哈哈大笑。那井极深极窄,笑声在一个圆筒中回旋漾,只振得段誉等三人耳鼓中嗡嗡作响,甚是难受。鸠摩智笑声竟无法止歇,內息鼓,神智昏,便在污泥中拳打⾜踢,一拳一脚都打到井圈砖上,有时力大无穷,打得砖块粉碎,有时却又全无气力。

 王语嫣甚是害怕,紧紧靠在段誉⾝畔,低声道:“他疯了,他疯了!”段誉:“他当真疯了!”慕容复施展壁虎游墙功,贴着井圈向上爬起。

 鸠摩智只是大笑,又不住息,拳脚却越打越快。

 王语嫣鼓起勇气,劝道:“大师,你坐下来好好歇一歇,须得定一定神才是。”鸠摩智笑骂:“我我定一定我能定就好了!我定你个头!”伸手便向她抓来。井圈之中,能有多少回旋余地?一抓便抓到了王语嫣肩头。王语嫣一声惊呼,急速避开。

 段誉抢过去挡在她⾝前,叫道:“你躲在我后面。”便在这时,鸠摩智双手已扣住他咽喉,用力收紧。段誉顿觉呼昅急促,说不出话来。王语嫣大惊,忙伸手去扳他手臂。这时鸠摩智‮狂疯‬之余,內息虽不能运用自如,气力却大得异乎寻常,王语嫣的手扳将下去,宛如蜻蜓撼石柱,实不能动摇其分毫。王语嫣惊惶之极,深恐鸠摩智将段誉扼死,急叫:“表哥,表哥,你快来帮手,这和尚这和尚要扼死段公子啦!”

 慕容复心想:“段誉这小子在少室山上打得我面目无光,令我从此在江湖上声威扫地,他要死便死他的,我何必出手相救?何况这凶僧武功极強,我远非其敌,且让他二人斗个两败俱伤,最好是同归于尽。我此刻揷手,殊为不智。”当下手指穿⼊砖,贴⾝井圈,默不作声。王语嫣叫得声嘶力竭,慕容复只作没有听见。

 王语嫣握拳在鸠摩智头上,背上打。鸠摩智又是气,又是大笑,使力扼紧段誉的咽喉。  m.xZi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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