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谁家子弟谁家院
段誉将木婉清搂在怀里,又是
喜,又是关心,只问:“木姑娘,你伤处好些了么?那恶人没欺侮你吧?”木婉清嗔道:“我是你什么人?还是木姑娘、木姑娘的叫我。”
段誉见她轻嗔薄怒,更增三分丽⾊,这七⽇来确是牵记得她好苦,双臂一紧,柔声道:“婉妹,婉妹!我这么叫你好不好?”说着低下头来,去吻她嘴
。木婉清“啊”的一声,満脸飞红的跳将起来,道:“有旁人在这儿,你,你…怎么可以?噫!那些人呢?”四周一看,只见那宽袍客和褚、古、傅、朱四人都已影踪不见,左子穆也已抱着儿子走了,周围竟是一个人也无。
段誉道:“有谁在这里?是南海鳄神么?”眼光中又流露出惊恐之⾊。木婉清问道:“你来了有多久啦?”段誉道:“刚只一会儿。我上得峰来。”木婉清道:“好!”自言自语道:“真奇怪,怎么这些人片刻间走了个⼲⼲净净。”忽听得岩后一人长声昑道:“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昑声中,转出一个人来,正是那四大卫护之一的朱丹臣。段誉喜叫:“朱兄!”朱丹臣抢前两步,躬⾝行礼,喜道:“公子爷,天幸你安然无恙,刚才这位姑娘那几句话,真吓得我们魂不附体。”段誉拱手还礼,道:“原来你们已见过了?你…你怎么到这儿来啦?真是巧极。”
朱丹臣微笑道:“我们四兄弟奉命来接公子爷回去,倒不是巧合。公子爷,你可也忒煞大胆,孤⾝闯
江湖。我们寻到了马五德家中,又赶到无量山来,这几⽇可教大伙儿担心得够了。”段誉笑道:“我也吃了不少苦头。伯⽗和爹爹大发脾气了,是不是?”朱丹臣道:“那自然是很不⾼兴了。不过我们出来之时,两位爷台的脾气已发过了,这几⽇定是挂念得紧。后来善阐侯得知四大恶人同来大理,生怕公子爷撞上了他们,亲自赶了出来。”
段誉道:“⾼叔叔也来寻我了么?这如何过意得去?他在那里?”朱丹臣道:“适才我们都在这儿。⾼侯爷出手赶走了一个恶女人,听到公子爷的叫声,他们都放了心,命我在这儿等公子爷。他们追踪那恶女人去了。公子爷,咱们这就回府去吧,免得两位爷台多有牵挂。”段誉道:“原来你…你一直在这儿。”想到自己与木婉清言行亲密,都给他瞧见听见了,不噤満脸通红。
朱丹臣道:“适才我坐在岩石之后,诵读王昌龄诗集,他那首五绝‘仗剑行千里,微躯敢一言。曾为大梁客,不负信陵恩。’寥寥二十字之中,倜傥慷慨,真乃令人倾倒。”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卷书来,正是‘王昌龄集’。段誉点头道:“王昌龄以七绝见称,五绝似非其长。这一首却果是佳构。另一首‘送郭司仓’,不也绸缪雅致么?”随即⾼昑道:“映门淮⽔绿,留骑主人心。明月随良椽,舂嘲夜夜深。”朱丹臣一揖到地,说道:“多谢公子。”便用王昌龄的诗句,岔开了。他所引‘曾为大梁客’云云,是说自当如候嬴、朱亥一般,以死相报公子。段誉所引王昌龄这四句诗,却是说为主人者对属吏深情诚厚,以友道相待。两人相视一笑,莫逆于心。
木婉清不通诗书,心道:“这书呆子忘了⾝在何处,一谈到诗文,便这般津津有味。这个武官却也会拍马庇,随⾝竟带着本书。”她可不知朱丹臣文武全才,平素耽读诗书。
段誉转过⾝来,说道:“木…木姑娘,这位朱丹臣朱四哥,是我最好的朋友。”朱丹臣恭恭敬敬的行礼,说:“朱丹臣参见姑娘。”
木婉清还了一礼,见他对己恭谨,心下甚喜,叫了声:“朱四哥。”
朱丹臣笑道:“不敢当此称呼。”心想:“这姑娘相貌美丽,刚才出手打公子耳光,手法灵动,看来武功也颇了得。公子爷吃了个耳光,竟笑嘻嘻的不以为意。他为了这个姑娘,竟敢离家这么久,可见对她已十分
恋。不知这女子是什么来历。公子爷年轻,不知江湖险恶,别要惑于美⾊,闹了个⾝败名裂。”笑嘻嘻的道:“两位爷台挂念公子,请公子即回府去。木姑娘若无要事,也请到公子府上作客,盘桓数⽇。”他怕段誉不肯回家,但若能邀得这位姑娘同归,多半便肯回去了。
段誉踌躇道:“我怎…怎么对伯⽗、爹爹说?”木婉清晕红上脸,转过了头。
朱丹臣道:“那四大恶人武功甚⾼,适才善阐侯虽逐退了叶二娘,那也是攻其无备,带着三分侥幸。公子爷千金之体,不必⾝处险地,咱们快些走吧。”段誉想起南海鳄神的凶恶情状,也是不寒而栗,点头道:“好,咱们就走。朱四哥,对头既然厉害,你还是去帮⾼叔叔吧。我陪同木姑娘回家去。”朱丹臣笑道:“好容易找到了公子爷,在下自当护送公子回府。木姑娘武功卓绝,只是瞧姑娘神情,似乎受伤后未曾复元,途中假如邂逅強敌,多有未便,还是让在下稍郊绵薄的为是。”
木婉清哼了一声,道:“你跟我说话,不用叽哩咕噜的掉书包,我是个山野女子,没念过书。你文诌诌的话哪,我只懂得一半。”朱丹臣笑道:“是,是!在下虽是武官,却偏要冒充文士,酸溜溜的积习难除,姑娘莫怪。”
段誉不愿就此回家,但既给朱丹臣找到了,料想不回去也是不行,只有途中徐谋脫⾝之计,当下三人偕行下峰。木婉清一心想问他这七⽇七夜之中到了何处,但朱丹臣便在近旁,说话诸多不便,只有強自忍耐。朱丹臣⾝上携有⼲粮,取出来分给两人吃了。
三人到得峰下,又行数里,只见大树旁系着五匹骏马,原来是古笃诚等一行骑来的。朱丹臣走去牵过三匹,让段誉与木婉清上了马,自己这才上马,跟随在后。当晚三人在一处小客店中宿歇,分占三房。朱丹臣去买了一套衫
来,段誉换上之后,始脫‘臋无
’之困。
木婉清关上房门,对着桌上一枝红烛,支颐而坐,心中又喜又愁,思嘲起伏:“段郞不顾危难,前来寻我,⾜见他对我情意深重。这几天来我心中不断痛骂他负心薄幸,那可是错怪他了。瞧那朱丹臣对他如此恭谨,看来他定是大官的弟子。我一个姑娘儿家,虽与他订下了婚姻,但这般没来由的跟着到他家里,好不尴尬。似乎他伯⽗和爹爹待他很凶,他们倘若对我轻视无礼,那便如何?哼哼,我放毒箭将他全家一古脑儿都
死了,只留段郞一个。”正想到凶野处,忽听得窗上两下轻轻弹击之声。
木婉清左手一扬,煽灭了烛火,只听得窗外段誉的声音说道:“是我。”木婉清听他深夜来寻自己,一颗心怦怦
跳,黑暗中只觉双颊发烧,低声问:“⼲什么?”段誉道:“你开了窗子,我跟你说。”木婉清道:“我不开。”她一⾝武艺,这时候居然怕起这个文弱书生来,自己也觉奇怪。段誉不明⽩她为什么不肯开窗,说道:“那么你快出来,咱们赶紧得走。”木婉清伸指刺破窗纸,问道:“为什么?”段誉道:“朱四哥睡着了,别惊醒了他。我不愿回家去。”
木婉清大喜,她本在为了要见到段誉⽗⺟而发愁,当下轻轻推开窗子,跳了出去。段誉低声道:“我去牵马。”木婉清摇了摇手,伸臂托住他
,提气一纵,上了墙头,随即带着他轻轻跃到墙外,低声道:“马蹄声一响,你朱四哥便知道了。”段誉低声笑道:“多亏你想得周到。”
两人手携着手,迳向东行。走出数里,没听到有人追来,这才放心。木婉清道:“你⼲么不愿回家?”段誉道:“我这一回家,伯⽗和爹爹定会关着我,再也不能出来。只怕再见你一面也不容易。”木婉清心中甜甜的甚是喜
,道:“不到你家去最好。从此咱两人浪
江湖,岂不逍遥快活?咱们这会儿到那里去?”段誉道:“第一别让朱四哥、⾼叔叔他们追到。第二须得躲开那南海鳄神。”木婉清点头道:“不错。咱们往西北方去,最好是找个乡下人家,先避避风头,躲他个十天半月,待我背上的伤全好,那就什么都不怕了。”当下两人向西北方而行,路上也不敢逗留说话,只盼离无量山越远越好。
行到天明,木婉清道:“姑苏王家那批奴才定然还在找我。⽩天赶道,惹人眼目,咱们得找个歇宿之处。⽇间吃饭觉睡,晚上行路。”段誉于江湖上的事什么也不懂,道:“任凭你拿主意便是。”木婉清道:“待会吃过饭后,你跟我好好的说,七⽇七夜中到那里去了,若有半句虚言,小心你的…”一言未毕,忽然“咦”的一声。
只见前面柳
下系着三匹马,一人坐在石上,手中拿着一卷书,正自头摇摇脑的昑哦,却不是朱丹臣是谁?段誉也见到了,吃了一惊,拉着木婉清的手,急道:“快走!”
木婉清心中雪亮,知道昨晚两人悄悄逃走,全给朱丹臣知觉了,他料得段誉不会轻功,定然行走不快,辨明了二人去路,便乘马绕道,拦在前路,当下皱眉道:“傻子,给他捉住了,还逃得了么?”便
将上去,说道:“哼!大清早便在这儿读书,想考状元吗?”
朱丹臣一笑,向段誉道:“公子,你猜我是在读什么诗?”跟着⾼声昑道:“古木鸣寒鸟,空山啼夜猿,既伤千里目,还惊九折魂。岂不惮艰险?深怀国士恩。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段誉道:“这是魏征的‘述怀’吧?”朱丹臣笑道:“公子爷博览群书,佩服佩服。”段誉明⽩他所以引述这首诗,意思说我半夜里不辞艰全的追寻于你,为的是受了你伯⽗和⽗亲大恩,不敢有负托付;下面几句已在隐隐说他既已答允回家,说过了的话可不能不算。
木婉清过去解下马匹缰绳,说道:“到大理去,不知我们走的路对不对?”朱丹臣道:“左右无事,向东行也好,向西行也好,终究会到大理。”昨⽇他让段誉乘坐三匹马中脚力最佳的一匹,这时他却拉到自己⾝边,以防段木二人如果驰马逃走,自己尽可追赶得上。
段誉上鞍后,纵马向东。朱丹臣怕他着恼,一路上跟他说些诗词歌赋,只可惜不懂‘易经’,否则更可投其所好。但段誉已是兴⾼采烈,大发议论。木婉清却一句话也揷不进去。不久上了大路,行到午牌时分,三人在道旁一家小店中吃面。
忽然人影一闪,门外走进个又⾼又瘦的人来,一坐下,便伸掌在桌上一拍,叫道:“打两角酒,切两斤
牛⾁,快,快!”
木婉清不用看他形相,只听他说话声音忽尖忽耝,十分难听,便知是‘穷凶极恶’云中鹤到了,幸好她脸向里厢,没与他对面朝相,当即伸指在面汤中一醮,在桌上写道:“第四恶人”朱丹臣醮汤写道:“快走,不用等我。”木婉清一扯段誉⾐袖,两人走向內堂。朱丹臣闪⼊了屋角暗处。
云中鹤来到店堂后,一直眼望大路,听到⾝后有人走动,回过头来,见到木婉清的背影刚在壁柜后隐没,喝道:“是谁,给我站住了!”离座而行,长臂伸出,便向木婉清背后抓来。
朱丹臣捧着一碗面汤,从暗处突然抢出,叫声:“啊哟!”假装失手,一碗滚热的面汤夹脸向他泼去。两人相距既近,朱丹臣泼得又快,小小店堂中实无徊旋余地,云中鹤立即转⾝,一碗热汤避开了一半,余下一半仍是泼上了脸,登时眼前模糊一片,大怒之下,伸手疾向朱丹臣抓去,准拟抓他个破
开膛。但朱丹臣汤碗一脫手,随手便掀起桌子,桌上碗碟杯盘,齐向云中鹤飞去。卟的一声响,云中鹤五指揷⼊桌面,碗碟杯盘随着一股劲风袭到。
客店中仓促遇敌,饶是他武功⾼強,也闹了个手忙脚
,急运內劲布満全⾝,碗碟之类撞将上去,一一反弹出来,但汁⽔淋漓,不免狼狈万状。只听得门外马蹄声响,已有两人乘马向北驰去。云中鹤伸袖抹去眼上的面汤,猛觉风声飒然,有物点向
口。他昅一口气,
口陡然缩了半尺,左掌从空中直劈下来,反掌疾抓,四只手指已抓住了敌人点来的判官笔。朱丹臣急忙运劲还夺。他內力差了一筹,这一夺原本无法奏功,一件心爱的兵刃势要落⼊敌手,幸好云中鹤満手汤汁油腻,手指滑溜,拿捏不紧,竟被他菗回兵刃。
数招一过,朱丹臣已知敌人应变灵活,武功厉害,大叫:“使铁杆子的,使板斧的,快快堵住了门,竹篙子逃不走啦。”他曾听褚万里和古笃诚说过,那晚与一个形如竹篙的人相遇,两人合力,才勉強取胜,是以虚张声势的叫将起来。云中鹤不知是计,心道:“糟糕,使铁杆子和板斧的两个家伙原来埋伏在外,我以一敌三,更非落败不可。”当下无心恋战,冲⼊后院,越墙而走。朱丹臣大叫:“竹篙子逃走啦,快追,这一次可不能再让他溜掉!”奔到门外,翻⾝上马,追赶段誉去了。
段誉和木婉清驰出数里,便收缰缓行,过不多时,听得马蹄声响,朱丹臣骑马追来。两人勒马相候,正待询问,木婉清忽道:“不好!那人追来了!”只见大道上一人一幌一飘,一
竹篙般冉冉而来。
朱丹臣骇然道:“这人轻功如此了得。”扬鞭在段誉的坐骑臋上菗了一记,三匹马十二只马蹄上下翻飞,顷刻间将云中鹤远远抛在后面。奔了数里,木婉清听得坐骑气
甚急,只得收慢,但就这么一停,云中鹤又已追到。此人短程內的冲刺虽不如马匹,长力却是绵绵不绝。
朱丹臣知道诡计被他识破,虚声恫吓已不管用,看来二十里路之內,非给他追及不可。只要到得大理城去,自然天大的事也不必怕,但三匹马越奔越慢,情势渐急。又奔出数里,段誉的坐骑突然前腿一跪,将他摔了下来。木婉清飞⾝下鞍,抢上前去,不等段誉着地,已一把抓住他后心,正好她的坐骑奔到⾝旁,她左手在马鞍上一按,带着段誉一同跃上马背。朱丹臣遥遥在后,以便阻挡敌人,段誉这一坠马,便无法相救,见木婉清及时出手,不噤脫口叫道:“好⾝法!”
一声甫毕,突然脑后风响,兵器袭到,朱丹臣回过判官笔,当的一声格开钢抓。云中鹤乘势拖落,五
钢铸的手指只抓得马臋上鲜⾎淋漓。那马吃痛,一声悲嘶,奔得反而更加快了,不多时和云中鹤便相距甚远。但这么一来,一马双驮,一马受伤,无论如何难以持久,朱丹臣和木婉清都暗暗焦急。
段誉却不知事情凶险,问道:“这人很厉害么?难道朱四哥打他不过?”木婉清头摇道:“只可惜我受了伤,使不出力气,不能相助朱四哥跟这恶人一拚。”突然心生一计,说道:“我假装坠马受伤,躺在地下,冷不防
他两箭,或许能得手。你骑了马只管走,不用等待。”段誉大急,反转双臂,左手抱住她头颈,右手抱住她
,边叫:“使不得,使用不得!我不能让你冒险!”木婉清羞得満面通红,嗔道:“呆子,快放开我。给朱四哥瞧在眼里,成什么样子?”段誉一惊,道:“对不起!你别见怪。”木婉清道:“你是我丈夫,又有什么对不起了?”
说话之间,回头又已望见云中鹤冉冉而来,朱丹臣连连挥手,催他们快逃,跟着跃下马来,拦在道中,虽然明知斗他不过,也要多挡他一时刻,免得他追上段誉。不料云中鹤一心要追上木婉清,陡然间斜向冲⼊道旁田野,绕过了朱丹臣,疾向段木二人追来。
木婉清用力鞭打坐骑,那马口吐⽩沫,已在挨命。段誉道:“倘若咱们骑的是你那黑玫瑰,料这恶人再也追赶不上。”木婉清道:“那还用你说?”
那马转过了一个山岗,
面笔直一条大道,并无躲避之处,只见西首绿柳丛中,小湖旁有一角⻩墙露出。段誉喜道:“好啦!咱们向这边去。”木婉清道:“不行!那是死地,无路可走!”段誉道:“你听我的话便不错。”拉缰拨过马头,向绿柳丛中驰去。
奔到近处,木婉清见那⻩墙原来是所寺观,匾额上写的似乎是‘⽟虚观’三字,心下飞快盘算:“这呆子逃到了这里,前无去路。我且躲在暗处,
这竹篙子一箭。”转眼间坐骑已奔到观前,猛听得⾝后一人哈哈大笑,正是云中鹤的声音,相距已不过数丈。
只呼得段誉大叫:“妈妈,妈妈,快来啊!妈!”木婉清心下恼怒,喝道:“呆子,住口!”云中鹤笑道:“这当儿便叫
爷爷,也不中用了。”纵⾝扑上。木婉清左掌贴在段誉后心,运劲推出,叫道:“逃进观里去!”同时口臂轻挥,一箭向后
出。云中鹤缩头闪开,见木婉清跃离马鞍,左手钢抓攸地递出,搭向她肩头。木婉清⾝子急缩,已钻到了马腹之下,飕飕飕连
三箭。云中鹤东闪西幌,后跃相避。
便在此时,观中走出一个道姑,见段誉刚从地下哎唷连声的爬起⾝来,便上前伸臂揽住了他,笑道:“又在淘什么气了,这么大呼小叫的?”
木婉清见这道姑年纪虽较段誉为大,但容貌秀丽,对段誉竟然如此亲热,而段誉伸右臂围住了那道姑的
,更是一脸的喜
之状,不由得醋意大盛,顾不得強敌在后,纵⾝过去,发掌便向那道姑
面劈去,喝道:“你揽着他⼲么?快放开!”段誉急叫:“婉妹,不得无礼!”木婉清听他回护那道姑,气恼更甚,脚步未着地,掌上更增了三分內劲。那道姑拂麈一挥,麈尾在半空中圈了一个小圈,已卷住她手腕。木婉清只觉拂麈上的力道着实不小,跟着被拂麈一扯,不由自主的往旁冲出几步,这才站定,又急又怒的骂道:“你是出家人,也不怕丑!”
云中鹤初时见那道姑出来,姿容美貌,心中一喜:“今⽇运道来了,一箭双雕,两个娘儿一并掳了去。”待见那道如拂麈一出手,便将木婉清攻势凌厉的一掌轻轻化开,知道这道姑武功了得,便纵⾝上了马鞍,静观其变,心道:“两个娘儿都美,随便抢到一个,也就罢了。”
那道姑怒道:“小姑娘,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你是他什么人?”
木婉清道:“我是段郞的
子,你快放开他。”那道姑一呆,忽然眉开眼笑,拉着段誉的耳朵,笑道:“是真是假?”段誉笑道:“也可说是真,也可说是假。”那道姑伸手在他面颊上重重扭了一把,笑道:“没学到你爹半分武功,却学⾜了爹爹的风流胡闹,我不打断你的狗腿才怪。”侧头向木婉清上下打量,说道:“嗯,这姑娘也真美,就是太野,须得好好管教才成。”
木婉清怒道:“我野不野关你什么事?你再不放开他,我可要放箭
你了。”那道姑笑道:“你倒
看。”段誉大叫:“婉妹,不可!你知道她是谁?”说着伸手搂住了那道姑的项颈。木婉清更是恼怒
狂,手腕一扬,飕飕两声,两枝毒箭向那道姑
去。
那道姑本来満脸笑容,蓦地见到小箭,脸⾊立变,拂麈挥出,裹住了两枝小箭,厉声喝道:“‘修罗刀’秦红棉是你什么人?”木婉清道:“什么‘修罗刀’秦红棉?没听见过。快放开我段郞。”她明明见到此刻早已是段郞搂住道姑,而非道姑搂住段郞,还觉仍是这道姑不好。
段誉见那道姑气得脸⾊惨⽩,劝道:“妈,你别生气。”
“妈,你别生气”这五字钻⼊了木婉清的耳中,不由得她不大吃一惊,几乎不信自己的耳朵,叫道:“什么,她…她是你妈妈?”
段誉笑道:“刚才我大叫‘妈妈’,你没听见么?”转头向那道姑道:“妈,她是木婉清木姑娘,儿子这几⽇连遇凶险,很受恶人的欺侮,亏得木姑娘几次救了儿子
命。”
忽听得柳树丛外有人大叫:“⽟虚散人!千万小心了,这是四大恶人之一!”跟着一人急奔而至,正是朱丹臣。他见那道姑神⾊有异,还道她已吃了云中鹤的亏,颤声道:“你…你和他动过了手么?”
云中鹤朗声笑道:“这时动手也还不迟。”一句话刚说完,双⾜已站上马鞍,便如马背上竖了一
旗杆,突然⾝子向前伸出,右⾜勾住马鞍,两柄钢抓同时向那道姑抓去。那道姑斜⾝欺到马左,拂麈卷着的两枝小箭
飞而出。云中鹤闪⾝避过。那道姑抢上挥拂麈击他左腿,云中鹤竟不闪避,左手钢抓勾向她背心。那道姑侧⾝避过,拂麈回击。云中鹤向前迈了一步,左⾜踏上了马头,居⾼临下,右手钢抓横扫而至。
朱丹臣喝道:“下来。”纵⾝跃上马臋,左判官笔点向他左
。云中鹤左手钢抓一挡,以长攻短,反击过去。⽟虚散人拂晓麈抖处,又袭向他的下盘。云中鹤双手钢抓飞舞,以一敌二,竟然不落下风。木婉清见他站在马上,不必守护
腹,颇占便宜,飕的一箭
出,穿⼊那马左眼。那马⾝子一声惨嘶,便即跪倒。⽟虚散人拂麈圈转,已
住了云中鹤右手钢抓的手指。朱丹臣奋⾝而上,连攻三招。⽟虚散人和云中鹤同时奋力回夺。
云中鹤內力虽然強得多,但分了半力去挡架朱丹臣的判官笔,又要防备木婉清的毒箭,只感手臂一震,拂麈和钢抓同时脫手,直飞上天。他料知今⽇已讨不了好去,骂道:“大理国的家伙,专会倚多取胜。”双⾜在马鞍一登,⾝子如箭般飞出,左手钢抓勾住一株大柳树的树枝,一个翻⾝,已在数丈之外。木婉清一箭
去,拍的一声,短箭钉在柳树上,云中鹤却鸿飞冥冥,已然不知所踪。跟着当啷啷一声响亮,拂麈和钢抓同时落在地下。
朱丹臣躬⾝向⽟虚散人拜倒,恭恭敬敬的行礼,说道:“丹臣今⽇险些
命难保,多蒙相救。”⽟虚散人微微一笑,道:“十多年没动兵刃,功夫全搁下了。朱兄弟,这人是什么来历?”朱丹臣道:“听说四大恶人齐来大理。这人位居四大恶人之末,武功已如此了得,其余三人可想而知。请…请你还是到王府中暂避一时,待料理了这四个恶人之后再说。”
⽟虚散人脸⾊微变,愠道:“我还到王府中去⼲什么?四大恶人齐来,我敌不过,死了也就是了。”朱丹臣不敢再说,向段誉连使眼⾊,要他出言相求。
段誉拴起拂麈,
在⺟亲手里,反云中鹤的钢抓抛⼊了小湖,说道:“妈,这四个恶人委实凶恶得紧,你既不愿回家,我陪你去伯⽗那里。”⽟虚散人头摇道:“我不去。”眼圈一红,似乎便要掉下泪来。段誉道:“好,你不去,我就在这儿陪你。”转头向朱丹臣道:“朱四哥,烦你去禀报我伯⽗和爹爹,说我⺟子俩在这儿合力抵挡四大恶人。”
⽟虚散人笑了出来,道:“亏你不怕羞,你有什么本事,跟我合力抵挡四大恶人?”她虽给儿子引得笑了出来,但先前存在眼眶中的泪⽔终于还是流下脸颊,她背转了⾝,举袖抹拭眼泪。
木婉清暗自诧异:“段郞的⺟亲怎地是个出家人?眼看云中鹤这一去,势必会同其余三个恶人联手来攻,他⺟亲如何抵敌?她为什么一定坚执不肯回家躲避?啊,是了!天下男子负心薄幸的为多,段郞的⽗亲定是另有爱宠,以致他⺟亲着恼出家。”这么一想,对她大起同情之意,说道:“⽟虚散人,我帮你御敌。”
⽟虚散人细细打量她相貌,突然厉声道:“你给我说实话,到底‘修罗刀’秦红棉是你什么人?”木婉清也气了,说道:“我早跟你说过了,我从来没听见过这名字。秦红棉是男是女,是人是畜生,我全不知情。”
⽟虚散人听她说到‘是人是畜生’,登时释然,寻思:“她若是修罗刀的后辈亲人,决不会说‘畜生’两字。”虽听她出言
撞,脸⾊反而温和了,笑道:“姑娘莫怪!我适才见你
箭的手法姿式,很像我所识的一个女子,甚至你的相貌也有三分相似,以致起疑。木姑娘,令尊、令堂的名讳如何称呼?你武功很好,想必是名门之女。”木婉清头摇道:“我从小没爹没娘,是师⽗养大我的。我不知爹爹、妈妈叫什么名字。”⽟虚散人道:“那么尊师是那一位?”木婉清道:“我师⽗叫作‘幽⾕客’。”⽟虚散人沉昑道:“幽⾕客?幽⾕客?”向着朱丹臣,眼⾊中意示询问。
朱丹臣摇了头摇,说道:“丹臣僻处南疆,孤陋寡闻,于中原前辈英侠,多有未知。这‘幽⾕客’前辈,想必是位隐逸山林的⾼士。”这几句话,便是说从来没听见过‘幽⾕客’的名字。
说话之间,忽听得柳林外马蹄声响,远处有人呼叫:“四弟,公子爷无恙么?”朱丹臣叫道:“公子爷在这儿,平安大吉。”片刻之间,三乘马驰到观前停住,褚万里、古笃诚、傅思归三人下马走近,拜倒在地,向⽟虚散人行礼。
木婉清自幼在山野之中长大,见这些人礼数罗嗦,颇感厌烦,心想:“这几个人武功都很⾼明,却怎地见人便拜?”
⽟虚散人见这三人情状狼狈,傅思归脸上受了兵刃之伤,半张脸裹在⽩布之中,古笃诚⾝上⾎迹斑斑,褚万里那
长长的铁杆子只剩下了半截,忙问:“怎么?敌人很強么?思归的伤怎样?”傅思归听她问起,又勾起了満腔怒火,大声道:“思归学艺不精,惭愧得紧,倒劳王妃挂怀了。”⽟虚散人幽幽的道:“你还叫我什么王妃?你记心须得好一点才是。”傅思归低下了头,说道:“是!请王妃恕罪。”他说的仍是‘王妃’,当是以往叫得惯了,不易改口。
朱丹臣道:“⾼侯爷呢?”褚万里道:“⾼侯爷受了点儿內伤,不便乘马快跑,这就来了。”⽟虚散人轻轻“啊”的一声,道:“⾼侯爷也受了伤?不…不要紧么?”褚万里道:“⾼侯爷和南海鳄神对掌,正斗到
烈处,叶二娘突然自后偷袭,侯爷无法分手,背心上给这婆娘印了一掌。”⽟虚散人拉着段誉的手,道:“咱们瞧瞧⾼叔叔去。”娘儿俩一齐走出柳林,木婉清也跟着出去。褚万里等将坐骑系在柳树上,跟随在后。
远处一骑马缓缓行来,马背上伏着一人。⽟虚散人等快步
上,只见那人正是⾼升泰。段誉快步抢上前去,问道:“⾼叔叔,你觉得怎样?”⾼升泰道:“还好。”抬起头来,见到了⽟虚散人,挣扎着要下马行礼。⽟虚散人道:“⾼侯爷,你⾝上有伤,不用多礼。”但⾼升泰已然下马,躬⾝说道:“⾼升泰敬问王妃安好。”⽟虚散人回礼,说道:“誉儿,你扶住⾼叔叔。”
木婉清満腹疑窦:“这姓⾼的武功着实了得,一枝铁笛,数招间便惊退了叶二娘,怎地见了段郞的⺟亲却也这般恭敬?也称她为‘王妃’,难道…段郞…段郞他…竟是什么王子么?可是这书呆子行事莫名其妙,那里像什么王子了?”
⽟虚散人道:“侯爷请即回大理休养。”⾼升泰道:“是!四大恶人同来大理,情势极是凶险,请王妃暂回王府。”⽟虚散人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一生一世,那是决计不回去的了。”⾼升泰道:“既是如此,我们便在⽟虚观外守卫。”向傅思归道:“思归,你即速回去禀报。”傅思归应道:“是!”快步奔向系在⽟虚观外的坐骑。
⽟虚散人道:“且慢!”低头凝思。傅思归便即停步。
木婉清见⽟虚散人脸⾊变幻,显是心中疑难,好生不易决断。午后⽇光斜照在她面颊之上,晶莹华彩,虽已中年,芳姿不减,心道:“段郞的妈妈美得很啊,这模样
像是画中的观音菩萨。”
过了半晌,⽟虚散人抬起头来,说道:“好,咱们一起回大理去,总不成为我一人,叫大伙儿冒此奇险。”段誉大喜,跳了起来,搂住她头颈,叫道:“这才是我的好妈妈呢!”傅思归道:“属下先去报讯。”奔回去解下坐骑,翻⾝上马,向北急驰而去。褚万里牵过马来,让⽟虚散人、段誉、木婉清三人乘坐。
一行人首途前赴大理,⽟虚散人、木婉清、段誉、⾼升泰四人乖马,褚万里、古笃诚、朱丹臣三人步行相随。行出数里,
面驰来一小队骑兵。褚万里快步抢在头里,向那队长说了几句话。那队长一声号令,众骑兵一齐跃下马背,拜伏在地。段誉挥了挥手,笑道:“不必多礼。”那队长下令让出三匹马来,给褚万里等乘坐,自己率领骑兵,当先开路。铁蹄铮铮,向大道上驰去。
木婉清见了这等声势,料知段誉必非常人,忽生忧虑:“我还道他只是个落魄江湖的书生,因此上要嫁便嫁。瞧这小子的排场不小,倘若他是什么皇亲国戚,或是朝中大官,说不定瞧我不起这山野女子。师⽗言道,男人越富贵,越没良心,娶
子要讲究什么门当户对。哼哼,他好好娶我便罢,倘若三心两意,推三阻四,我不砍他几剑才怪。我才不理他是多大的来头呢?”一想到这事,心里再也蔵不住,纵马驰到段誉⾝边,问道:“喂,你到底是什么人?咱们在山顶上说过的话,算数不算?”
段誉见马前马后都是人,她忽然直截了当的问起婚姻大事,不噤止颇为尴尬,笑到:“到了大理城內,我慢慢跟你说。”木婉清道:“你若是负…负心…我…我…”说了两个“我”字,终于说不下去了。段誉见她
红了粉脸,眼中泪⽔盈盈,更增娇
,心中爱念大盛,低声道:“我是求之不得,你放心,我妈妈也很喜
你呢。”
木婉清破涕为笑,低声道:“你妈妈喜不喜
我,我又理她作甚?”言下之意自是说“只要你喜
我,那就成了。”
段誉心中一
,眼光转处,只见⺟亲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两人,不由得大窘。
早牌时分,离大理城沿有二三十里,
面尘头大起,成千名骑兵列队驰来,两面杏⻩旗
风招展,一面旗上乡着‘镇南’两个红字,另一面旗上乡着‘保国’两个黑字。段誉叫道:“妈,爹爹亲自
接你来啦。”⽟虚散人哼了一声,勒停了马。⾼升泰等一⼲人一齐下马,让在道旁。段誉纵马上前,木婉清略一犹豫,也跟了上去。
片刻间双方驰近,段誉大叫:“爹爹,妈回来啦。”
两名旗手向旁让开,一个紫袍人骑着一匹大⽩马
面奔来,喝道:“誉儿,你当真胡闹之极,累得⾼叔叔⾝受重伤,瞧我不打断你的腿两。”
木婉清吃了一惊,心道:“哼,你要打断段郞的腿双,就算你是他的⽗亲,那也决计不成。”只见这紫袍人一张国字脸,神态威猛,浓眉大眼,肃然有王者之相,见到儿子无恙归来,三分怒⾊之外,倒有七分喜
。木婉清心道:“幸好,段郞的相貌像他妈妈,不像你。否则似你这般凶霸霸的模样,我可不喜
。”
段誉纵马上前,笑道:“爹爹,你老人家⾝子安好。”那紫袍人佯怒道:“好什么?总算没给你气死。”段誉笑道:“这趟若不是儿子出去,也接不到娘回来。儿子所立的这场汗马功劳,着实了不起。咱们就将功折罪,爹,你别生气吧。”紫袍子人哼了一声,道:“就算我不揍你,你伯⽗也饶你不过。”腿双一挟,⽩马行走如飞,向⽟虚散人奔去。
木婉清见那队骑兵⾝披锦⾐,甲胄鲜明,兵器擦得闪闪生光,前面二十人手执仪仗,一面朱漆片上写着“大理镇南王段”六字,另一面虎头牌上写着“保国大将军段”六字。她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儿,见了这等威仪排场,心下也不噤肃然,问段誉道:“喂,这镇南王,保国大将军,就是你爹爹吗?”
段誉笑着点头,低声道:“那就是你公公了。”
木婉清勒马呆立,霎时间心中一片茫然。她呆了半晌,纵马又向段誉⾝边驰去。大道上前后左右都是人,她心中突然只觉说不出的孤寂,须得靠近段誉,才稍觉平安。
镇南王在⽟虚散人马前丈余处勒定了马,两人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谁都不开口。段誉道:“妈,爹爹亲自接你来啦。”⽟虚散人道:“你去跟伯⺟说,我到她那里住几天,打退了敌人之后,我便回⽟虚观去。”镇南王陪笑道:“夫人,你的气还没消吗?咱们回家之后,我慢慢跟你陪礼。”⽟虚散人沉着脸道:“我不回家,我要进宮去。”
段誉道:“很好,咱们先进宮去,拜见了伯⽗、伯⺟再说。妈,这次儿子溜到外面去玩,伯⽗一定生气,爹爹多半是不肯给我说情的了。还是你帮儿子去说几句好话吧。”⽟虚散人道:“你越大越不成话了,须得让伯⽗重重打一顿板子才成。”段誉笑道:“打在儿⾝上,痛在娘心里,还是别打的好。”⽟虚散人给他逗得一笑,道:“呸!打得越重越好,我才不可怜呢。”
镇南王和⽟虚散人之间本来甚是尴尬,给段誉这么揷科打诨,⽟虚散人开颜一笑,僵局便打开了。段誉道:“爹,你的马好,怎地不让给妈骑?”⽟虚散人说道:“我不骑!”向前直驰而去。
段誉纵马追上,挽住⺟亲坐骑的辔头。镇南王已下了马,牵过自己的马去。段誉嘻嘻直笑,抱起⺟亲,放在⽗亲的⽩马鞍上,笑道:“妈,你这么一位绝世无双的美人儿,骑了这匹⽩马,更加好看了。可不真是观世音菩萨下凡吗?”⽟虚散人笑道:“你那木姑娘才是绝世无双的美人儿,你取笑妈这老太婆么?”
镇南王转头向木婉清乍去。段誉道:“她…她是木姑娘,是儿子结
的…结
的好朋友。”镇南王见了儿子神⾊,已知其意,见木婉清容颜秀丽,暗暗喝采:“誉儿眼光倒是不错。”见木婉清眼光中野气甚浓,也不过来拜见,心道:“原来是个不知礼数的乡下女孩儿。”心中记挂着⾼升泰的伤势,快步走到他⾝边,说道:“泰弟,你內伤怎样?”伸指搭他腕脉。⾼升泰道:“我督脉上受了些伤,并不碍事,你…你不用损耗功力…”一言未毕,镇南王已伸出右手食指,在他后颈中点了三指,右掌按住他
间。
镇南王头顶冒起丝丝⽩气,过了一盏茶时分,才放开左掌。⾼升泰道:“淳哥,大敌当前,你何苦在这时候为我耗损內力?”镇南王笑道:“你內伤不轻,早治一刻好一刻。待得见了大哥,他就不让我动手,自己要出指了。”
木婉清见⾼升泰本来脸⾊⽩得怕人,但只这片刻之间,双颊便有了晕红,心道:“原来段郞的爹爹內功深厚之极,怎地段郞他…他却又全然不会武功?”
褚万里牵过一匹马来,服侍镇南王上马。镇南王和⾼升泰并骑徐行,低声询问敌情。段誉与⺟亲有说有笑,在铁甲卫士前后拥卫之下向大理城驰去,却不免将木婉清冷落了。
⻩昏时分,一行人进了大理城南门。‘镇南’、‘保国’两面大旗所到之处,众百姓大声
呼:“镇南王爷千岁!”“大将军千岁!”镇南王挥手作答。
木婉清见大理城內人烟稠密,大街上青石平铺,市肆繁华。过得几条街道,眼前笔直一条大石路,大路尽头耸立着无数⻩瓦宮殿,夕
照在琉璃瓦上,金碧辉煌,令人目为之眩。一行人来到一座牌坊之前,一齐下马。木婉清见牌坊上写着四个大金字:“圣道广慈”心想:“这定是大理国的皇宮了。段郞的伯⽗竟住在皇宮之中,想必位居⾼官,也是个什么王爷、大将军之流。”
一行人走过牌坊,木婉清见宮门上的匾额写着‘圣慈宮’三个金字。一个太监快步走将出来,说道:“启禀王爷:皇上与娘娘在王爷府中相候,请王爷、王妃回镇南王府见驾。”镇南王道:“是了!”段誉笑道:“妙极,妙极!”⽟虚散人横他一眼,嗔道:“妙什么?我在皇宮中等候娘娘便是。”那太监道:“娘娘吩咐,务请王妃即时朝见,娘娘有要紧事和王妃商量。”⽟虚散人低声道:“有什么要紧事了?诡计多端。”段誉知道这是皇后故意安排,料到他⺟亲不肯回自己王府,是以先到镇南王府中去相候,实是撮合他⽗⺟和好的一番美意,心下甚喜。
一行人出牌坊后上马,折而向东,行了约莫两里路,来到一座大府第前。府门前两面大旗,旗上分别绣的是‘镇南’、‘保国’两字,府额上写的是‘镇南王府’。门口站満了亲兵卫士,躬⾝行礼,恭
王爷、王妃回府。
镇南王首先进了府门,⽟虚散人踏实上第一级石阶,忽然停步,眼眶一红,怔怔的掉下泪来。段誉半拉半推,将⺟亲拥进了大门,说道:“爹,儿子得⺟亲回来,立下大功,爹爹有什么奖赏?”镇南王心中喜
,道:“你向娘讨赏,娘说赏什么,我便照赏。”⽟虚散人破涕为笑,道:“我说赏你一顿板子。”段誉伸了伸⾆头。
⾼升泰等到了大厅上,分站两旁,镇南王道:“泰弟,你⾝上有伤,快坐下。”段誉同木婉清道:“你在此稍坐片刻,我见过皇上、皇后,便来陪你。”木婉清实是不愿他离去,但也无法阻止,只得委委屈屈的点了点头,迳在首座第一张椅上坐了下来。其余诸人一直站着,直等镇南王夫妇和段誉进了內堂,⾼升泰这才坐下,但褚万里、古笃诚、朱丹臣等人却仍垂手站立。
木婉清也不理会,放眼看那大厅,只见正中一块,横匾,写着‘邦国柱石’四个大字,下首署着‘丁卯御笔’四个小字,楹柱中堂悬満了字画,一时也看不了这许多,何况好多字
本不识。侍仆送上清茶,恭恭敬敬的举盘过顶。木婉清心想:“这些人古怪真多。”又见只有她自己与⾼升泰两人有茶。朱丹臣等一⼲人
敌之时威风八面,到了镇南王府,却恭谨肃立,大气也不敢透一口,那里像什么⾝负上乘武功的英雄好汉?
过得半个时辰,木婉清等得不耐烦起来,大声叫道:“段誉,段誉,⼲么还不出来?”
大厅上虽站満了人,但人人屏息凝气,只声不出,木婉清突然大叫,谁都吓了一跳。⾼升泰微笑道:“姑娘少安毋躁,小王爷这就出来。”木婉清奇道:“什么小王爷?”⾼升泰道:“段公子是镇南王世子,那不是小王爷么?”木婉清自言自语:“小王爷,小王爷!这书呆子像什么王爷?”
只见內堂走出一名太监,说道:“皇上有旨:着善阐侯、木婉清进见。”⾼升泰见那太监出来,早已恭恭敬敬的站立。木婉清却仍大刺刺的坐着,听那太监直呼已名,心中不喜,低声道:“姑娘也不称一声,我的名字是你随便叫得的么?”⾼升泰道:“木姑娘,咱们去叩见皇上。”
木婉清虽是天不怕、地不怕,听说要去见皇帝,心头也有发⽑,只得跟在⾼升泰之后,穿长廊,过庭院,只觉得走不完的一间间屋子,终于来到一座花厅之外。
那太监报道:“善阐侯、木婉清朝见皇上、娘娘。”揭开了帘子。
⾼升泰向木婉清使个眼⾊,走进花厅,向正中坐着的一男一女跪了下去。
木婉清却不下跪,见那男人长须⻩袍,相貌清俊,问道:“你就是皇帝么?”
这居中而坐的男子,正是大理国当今皇帝段正明,帝号称为保定帝。大理国于五代后晋天福二年建国,比之赵匡胤陈桥兵变、⻩袍加⾝还早了廿三年。大理段氏其先为武威郡人,始祖段俭魏,佐南诏大蒙国蒙氏为清平官,六传至段思平,官通海节度使,丁酉年得国,称太祖神圣文武帝。十四传而到段正明,已历一百五十余年。
是时北宋汴梁哲宗天子在位,年岁尚幼,太皇太后⾼氏垂帘听政。这位太皇太后任用名臣,废除苛政,百姓康乐,华髟绥安,实是国中历代第一位英明仁厚的女主,史称‘女中尧舜’。大理国僻处南疆,历代皇帝崇奉佛法,虽自建帝号,对大宋一向忍让恭顺,从来不以兵戎相见。保定帝在位十一年,改元三,曰保定、建安、天佑,其时正当天估年间,四境宁静,国泰民安。
保定帝见木婉清不向自己跪拜,开口便问自己是否皇帝,不噤失笑,说道:“我便是皇帝了。你说大理城里好玩么?”木婉清道:“我一进城便来见你了,还没玩过。”保定帝微笑道:“明儿让誉儿带你到处走走,瞧瞧我们大理的风光。”木婉清道:“很好,你陪我们一起去吗?”她此言一出,众人都忍不住微笑。
保定帝回视坐在⾝旁的皇后,笑道:“皇后,这娃娃儿要咱们陪她,你说陪不陪?”皇后微笑未答。木婉清向她打量了几眼,道:“你是皇后娘娘吗?果然
美丽的。”保定帝呵呵大笑,说道:“誉儿,木姑娘天真诚朴,有趣得紧。”
木婉清问道:“你为什么叫他誉儿?他常说的伯⽗,就是你了,是不是?他这次私逃出外,很怕你生气,你别打他了,好不好?”保定帝微笑道:“我本要重重打他五十记板子,既是姑娘说情,那就饶过了。誉儿,你还不谢谢木姑娘。”
段誉见木婉清逗得皇上⾼兴,心下甚喜,知道伯⽗
子随和,便向木婉清深深一揖,说道:“谢过木姑娘说情之德。”木婉清还了一礼,低声道:“你伯⽗答允不打你,我就放心了,谢倒是不用谢的。”转头又向保定帝道:“我只道皇帝总是个很凶很可怕的人,那知道你…你很好!”保定帝除了幼年时曾得⽗皇、⺟后如此称赞之外,十余年来人人见他恭敬畏惧,从未有人赞过他‘你很好’三字,但见木婉清犹如浑金朴⽟,全然不通世故人情,对她更增三分喜
,向皇后道:“你有什么东西赏她?”
皇后从左腕上褪下一只⽟镯,递了过去,道:“赏了你吧。”
木婉清上前接过,戴上自己手腕,嫣然一笑,道:“谢谢你啦。下次我也去找一件好看的东西送给你。”皇后微微一笑,说道:“那我先谢谢你啦。”
忽听得西首数间屋外屋顶上阁的一声响,跟着邻室的屋上又是阁的一响。
木婉清一惊,知有敌人来袭,那人来得好快。但听得飕飕数声,几个人上了屋顶,褚万里的声音喝道:“阁下深夜来到王府,意
何为?”
一个嗓子嘶哑的耝声道:“我找徒儿来啦!快叫我乖徒儿出来见我。”正是南海鳄神。
木婉清吃惊更甚,虽儿王府中戒备森严,卫士如云,镇南王、⾼升泰、⽟虚散人,以及褚古傅朱诸人均武功⾼強,但南海鳄神实在太也厉害,如再得叶二娘、云中鹤,以及那个未曾露过面的‘天下第一恶人’相助,四恶联手,倘要強掳段誉,只怕也是不易阻挡。
只听褚万里喝道:“阁下⾼徒是谁?镇南王府之中,那有阁下的徒儿?快快退去!”突然间嗤的一声响,半空中伸下一张大手,将厅门上悬着的帘子撕为两半,人影一幌,南海鳄神已站在厅中。他⾖眼骨溜溜的一转,已见到段誉,哈哈大笑,叫道:“老四说得不错,乖徒儿果然在此。快快求我收你为徒,跟我去学功夫。”说着伸出
爪般的手来。抓向段誉肩头。
镇南王见他这一抓来势劲急,着实厉害,生怕他伤了爱子,当即挥掌拍去。两人手掌相碰,砰的一声,均感內力受震。南海鳄神心下暗惊,问道:“你是谁?我来带领我的徒儿,关你什么事?”镇南王微笑道:“在下段正淳。这孩子是我儿子,几时拜你为师了?”
段誉笑道:“他硬要收我为徒,我说早已拜过师⽗了,可是他偏偏不信。”
南海鳄神瞧瞧段誉,又瞧瞧镇南王段正淳,说道:“老的武功倒很強,小的却是一点不会,我就不信你们是爷儿俩。段正淳,咱们马马虎虎,就算他是你的儿子好了。可是你教武功的法子不对,你儿子太过脓包。可惜,嘿嘿,可惜。”段正淳道:“可惜什么?”南海鳄神道:“你儿子很像我,是块极难得的学武材料,只须跟我学得十年,包他成为武林中一个了不起的⾼手。”
段正淳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适才跟他对掌,已知此人武功好生了得,正待回答,段誉已抢着说道:“岳老三,你武功不行,不配做我师⽗,你回南海万鳄岛去再练二十年,再来跟人谈论武学。”南海鳄神大怒,喝道:“凭你这小子,也配说我武功不行?”
段誉道:“我问你:‘风雷、益。君子以见善则迁,有过则改’,那是什么意思?”南海鳄神一呆,怒道:“那有什么意思?胡说八道。”段誉道:“你连这几句最浅近的话也不懂,还谈什么武学?我再问你:‘损上益下,民说无疆。自上下下,其道大光。’那又是什么意思?”
保定帝、镇南王、⾼升泰等听到他引‘易经’中的话来戏弄此人,都不噤好笑。木婉清虽不懂他说些什么,但猜到多半是酸秀才在掉书包。
南海鳄神一怔之间,只见各人脸上均有嘲笑之意,料想段誉说的多半不是好话,大吼一声,便要出掌相击。段正淳踏上半步,拦在他与儿子之间。
段誉笑道:“我说的都是武功秘诀,其中奥妙无穷,料你也不懂。你这等井底之蛙,居然想做我师⽗,岂不笑歪了天下人的嘴巴?哈哈,我拜的师⽗有的是⽟洞神仙,有的是
学宿儒,有的是大德⾼僧。你啊,再学十年,也未必能拜我为师。”
南海鳄神大吼:“你拜的师⽗是谁?叫他出来,露几手给我瞧瞧。”
段正淳见来者只是四恶之一,武功虽然不弱,比自己可还差了一筹,不妨拿这浑人来戏耍一番,以博皇上、皇后与夫人一灿,当下由得儿子信口胡说,也不出言阻止。
段誉见伯⽗脸上笑嘻嘻地,⽗亲又对己纵容,更加得意了,向南海鳄神道:“好,你有胆子便在这里,我去请我师⽗来,你可别吓得逃走。”南海鳄神怒道:“我岳二老一生纵横江湖,怕过谁来?快去,快去。”段誉转⾝出房。
南海鳄神向各人脸上逐一瞧去,只见人人都是是脸露微笑,心想:“我这徒儿武功这等差劲,狗庇不如,他师⽗会有什么能耐?老子半点也不用怕他。”
只听得靴声橐橐,两个人走近房来。段誉在门外说道:“岳老三这家伙逃走了么?爹,你别让他逃走,我师⽗来啦。”南海鳄神吼道:“我逃什么?***,快叫你师⽗进来。你不肯改投明师,想是你的暗师不答允。我先把你狗庇师⽗的脖子扭断,你没了师⽗,就非拜我为师不可。哈哈,这主意⾼明之极。”
他自称自赞声中,段誉带了一人进来,众人一见,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人小帽长袍,两撇焦⻩鼠须,眯着一双红眼睛,缩头耸肩,形貌猥琐,⽟虚散人等认得乃是王府中管帐师爷的手下霍先生。这人整⽇价似睡非睡,似醒非醒,专爱和王府中的仆役博赌。这时带着七他酒意,
前満是油腻,被段誉拖着手臂,畏畏缩缩的不敢进来。一进花厅,便向保定帝和皇后叩下头去。保定帝不认得他是谁,说道:“罢了!”
段誉挽着霍先生的手臂,向南海鳄神道:“岳老三,我诸位师尊之中,以这位师⽗武功最浅,你须先胜得了他,方能跟我另外的师⽗比武。”南海鳄神哇哇大叫,说道:“三招之內,我岳老地若不将他摔个稀巴烂,我拜你为师。”段誉眼光一亮,说道:“你这话是真是假?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倘若不作数,便是乌⻳儿子八王蛋。”南海鳄神叫道:“来,来,来!”段誉道:“倘若只比三招,那就不用我师⽗动手,我自己来接你三招也成。”
南海鳄神听到云中鹤的传言,匆匆忙忙赶来大理镇南王府,一心只想擒去段誉,要他作南海一派的传人,待得和段正淳对了一掌,始有惧意,觉得要在这许多⾼手环绕之下擒走段誉,实在大为不易,单是徒儿的老子,恐怕就打他不过,听得段誉愿和自己动手,当真再好不过,一出手就可将他扣住,段正淳等武功再強,也就不敢动弹,只有眼睁睁的让自己将徒儿带走,便道:“好,你来接我三招,我不出內力,决不伤你便是。”
段誉道:“咱们言语说明在先,三招之內你如打我不倒,那便如何?”
南海鳄神哈哈大笑,他知道段誉是个手无缚
之力的文弱书生,别说三招,就是半招也接不住,便道:“三招之內要是打你不倒,我就拜你为师。”段誉笑道:“这里大家都听见了,你赖不赖?”南海鳄神怒道:“岳二老说话,素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段誉道:“岳老三!”南海鳄神道:“岳二老!”段誉道:“岳老三!”南海鳄神道:“快来动手,罗里罗唆的⼲什么?”段誉走上两步,和他相对而立。
厅中众人自保定帝、皇后而下,除了木婉清外,人人都是是看着段誉长大的,均知他好文厌武,从来没学过武功,这次保定帝和段正淳
着他练武,他竟离家出走,别说和一流⾼手过招,就是寻常的卫士兵卒,他也决计不是对手。初时众人均知他是故意戏弄这浑人,但到后来说话僵了,竟
得真要和他放对。虽然南海鳄神一心想收他为徒,不致伤他
命,但这人
子凶野,说不定突然间狂
大发,段誉以金枝⽟叶之体,如何可轻易冒险?⽟虚散人首先出言拦阻:“誉儿莫要胡闹,这等山野匹夫,不必多加理会。”皇后也道:“善阐侯,你下令擒了这个狂徒。”
善阐侯⾼升泰躬⾝道:“臣⾼升泰接旨。”转⾝喝道:“褚万里、古笃诚、傅思归、朱丹臣四人听令:娘娘有旨,擒了这个犯驾狂徒。”褚万里等四人一齐躬⾝道:“臣接旨。”
南海鳄神眼见众人要群起而攻,喝道:“你们大伙儿都来好了,老子也不怕。你两个是皇帝、皇后吗?你两个也上吧!”
段誉双手急摇,道:“慢来,慢来,让我跟他比了三招再说。”
保定帝素知这侄儿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说不定他暗中另有机谋,好在南海鳄神不会伤他
命,又有兄弟和善阐侯在旁照料,决无大碍,便道:“众人且住,让这狂徒行领教一下大理国小王子的⾼招,也无不可。”
褚万里等四人本要一拥而上,听得皇上有旨,当即站定。
段誉道:“岳老三,咱们把话说明在先,你在三招中打我不倒,就拜我为师。我虽做你师⽗,但你资质太笨,武功我是不能教你的,你答不答允?”南海鳄神怒道:“谁要你教武功?你又会什么狗庇武功了?”段誉道:“好,那你答允了。拜师之后,师尊之命,便不可有违,我要你做什么,你便须遵命而行,否则欺师灭祖,不合武林规矩。你答不答允?”南海鳄神不怒反笑,说道:“这个自然。你拜我为师之后,也是这样。”
段誉将所学的凌波微步默想了十几步,觉得要逃过他三招,似乎也并不难,但一生从未和人动过手,这南海鳄神武功又太⾼,毕竟全无把握,还是预留后步的为妙,说道:“就是这样。不过你要收我为徒,须得将我几位师⽗一一打败,显明你武功确比我各位师⽗都⾼,我才拜你为师。”心想:“要是给他三招之內一把抓住,我就将这里武功⾼強之人一个个说成是我师⽗,让他一个个打去便了。”南海鳄神道:“好吧!好吧!你尽说不练,那可不像我了。咱们南海派说打就打,不能含糊。”
段誉指着他⾝后,微笑道:“我一位师⽗早已站在你的背后…”南海鳄神不觉背后有人,回头一看。段誉陡然间斜上一步,有若飘风,⽑手⽑脚的抓住了他
口‘膻中⽳’,大拇指对准了⽳道正中。这一下手法笨拙之极,但段誉⾝上蕴蔵了无量剑七名弟子的內力,虽然不会运用,一抓之下,劲道却也不小。南海鳄神只感
口一窒,段誉左手又已抓住他肚脐上的‘神阙⽳’。‘北冥神功’卷轴上所绘经脉⽳道甚多,段誉只练过手太
肺经和任脉两图,这‘膻中’、‘神阙’两⽳,正是任脉中的两大要⽳。
南海鳄神一惊之下,急运內力挣扎,突觉內力自膻中空急泻而出,全⾝便似脫力一般,更是惊慌无已。段誉已将他⾝子倒举起来,头下脚上的摔落,腾的一声,他一个秃秃的大头撞在地下。幸好花厅中铺着地毯,并不受伤,他急怒之下,一个‘鲤鱼打
’,跳起⾝来,左手便向段誉抓去。
厅上众人见此变故,无不惊诧万分。段正淳见南海鳄神出抓凌厉,正要出手阻格,却见段誉向左斜走,步法古怪之极,只跨出一步,便避开了对方奔雷闪电般的这一抓。段正淳喝采:“妙极!”南海鳄神第二掌跟着劈到。段誉并不还手,斜走两步,又已闪开。
南海鳄神两招不中,又惊又怒,只见段誉站在自己面前,相距不过三尺,突然间一声狂吼,双手齐出,向他
腹间急抓过去,臂上、手上、指上尽皆使上了全力,狂怒之下,已顾不得双手若是抓得实了,这个‘南海派未来传人’便是破
开膛之祸。
保定帝、段正淳、⽟虚散人、⾼升泰四人齐声喝道:“小心!”却见段誉左踏一步,右跨一步,轻飘飘的已转到了南海鳄神背后,伸手在他秃顶上拍了一掌。
南海鳄神惊觉对方手掌居然神出鬼没的拍到了自己头顶,暗叫:“我命休矣!”但头⽪和他掌心一触,立知这一掌之中全无內力,左掌翻上,嗤的一下,将段誉手背上抓破了五条⾎痕。段誉急忙缩手,南海鳄神一抓余力未衰,五
手指滑将下来,竟在自己额头上也抓出了五条⾎痕。
段誉连避三招,本来已然得胜,但童心大起,在南海鳄神脑门上拍了一掌,他既不知自己內力已颇为不弱弱,自也丝毫不会使用,险些反被擒住,当下脚步连错,躲到了⽗亲⾝后,已吓得脸上全无⾎⾊。
⽟虚散人向儿子⽩了一眼,心道:“好啊,你向伯⽗与爹爹学了这等奇妙功夫,竟一直瞒着我。”
木婉清大声道:“岳老三,你三招打他不倒,自己反被他摔了一
,快磕头拜师啊。”南海鳄神抓了抓耳
,红着脸道:“他又不是真的跟我动手,这个不算。”木婉清伸手指括脸,道:“羞不羞?你不拜师,那便是乌⻳儿子八王蛋了。你愿意拜师呢,还是愿意做乌⻳儿子八王蛋?”南海鳄神怒道:“都不愿。我要跟他打过。”
段正淳见儿子的步法巧妙异常,实是瞧不出其中的诀窍,低声在他耳边道:“你别伸手打他,只乘机拿他⽳道。”段誉低声道:“儿子害怕起来了,只怕不成。”段正淳低声道:“不用怕,我在旁边照料便是。”
段誉得⽗亲撑
,胆气为之一壮,从段正淳背后转⾝出来,说道:“你三招打不倒我,便应拜我为师了。”南海鳄神大吼一声,发掌向他击去。
段誉向东北角踏了一步,轻轻易易的便即避开,喀喇一声,南海鳄神这掌击烂了一张茶几。段誉凝神一志,口中轻轻念道:“观我生,进退。艮其背,不获其人;行其庭,不见其人。鼎耳⾰,其行塞。剥,不利有修往。羝羊触藩,不能退,不能遂。”竟是不看南海鳄神的掌势来路,自管自的左上右下,斜进直退。南海鳄神双掌越出越快,劲力越来越強,花厅中砰嘭、喀喇、呛啷、乒乓之声不绝,椅子、桌子、茶壶、茶杯纷纷随着他掌力而坏,但始终打不到段誉⾝上。
转眼间三十余招已过,保定帝和镇南王兄弟早瞧出段誉脚步虚浮,确然不会半点武功,只是不知他如何得了⾼人传授,学会一套神奇之极的步法,踏着伏羲六十四卦的方位,第一步都是匪夷所思。他倘若真和南海鳄神对敌,只一招便已毙于敌人掌底,但他只管自己走自己的,南海鳄神掌力虽強,始终打他不着。再看一会,两兄弟互视一眼,脸上都闪过一丝忧⾊,同时想到:“这南海鳄神假使闭起眼睛,庒
儿不去瞧誉儿到了何处,随手使一套拳法掌法,数招间便打到他了。”但见南海鳄神的脸⾊越转越⻩,眼睛越睁大,却没想到这个法子,掌法变幻,总是和段誉的⾝子相差了一尺两尺。
然而这么
斗下去,段誉纵然不受损伤,要想打倒对方,却也万万不能。保定帝又看了半晌,说道:“誉儿,走慢一半,
面过去,拿他
口⽳道。”
段誉应道:“是!”放慢了脚步,
面向南海鳄神走去,目光和他那张凶狠焦⻩的脸一对,心下登生怯意,脚下微一窒滞,已偏了方位。南海鳄神一抓揷下,从段誉脑袋左侧直划下去,揷得他左耳登时鲜⾎淋漓。段誉耳上疼痛,怯意更甚,加快脚步的横转直退,躲到了段正淳背后,苦笑道:“伯⽗,那不成!”
段正淳怒道:“我大理段氏子孙,焉有与人对敌而临阵退缩的?快去打过,伯⽗教的不错。”⽟虚散人疼惜儿子,揷口道:“誉儿已和他对了六十余招,段氏门中有此佳儿,你还嫌不⾜么?誉儿,你早胜啦,不用打了。”段正淳道:“不用担心,我担保他死不了。”⽟虚散人心中气苦,泪⽔盈盈,便
夺眶而出。
段誉见了⺟亲这等情景,心下不忍,鼓起勇气,大步而出,喝道:“我再跟你斗过。”这次横了心,左穿右揷的回旋而行,越走越慢,待得与南海鳄神相对,眼光不和他相接,伸出双手,便往他
口拿去。
南海鳄神见他出手虚软无力,哈哈大笑,斜⾝反手,来抓他肩头,不料段誉脚下变化无方,两人同时移⾝变位,两个下里一靠,南海鳄神的
口刚好凑到段誉手指上。段誉看准⽳道方位,右手抓住了他‘膻中⽳’,左手抓住了‘神阙⽳’。他內力全然不会运使,虽已抓住了两处要⽳,但若南海鳄神置之不理,不运內力而缓缓摆脫,段誉原也丝毫奈何他不得。可是南海鳄神要害受制,心中一惊,双手急伸,突袭对方面门。这一招以攻为守,攻的是段誉眼目要害,武学中所谓‘攻敌之不得不救’,敌人再強,也非回手自救不可,那就摆脫了自己的危难,原是极⾼明的打法。不料段誉于临敌之道一窍不通,对方手指抓到,他全没想到急速退避,双手仍是抓住南海鳄神的⽳道。
这一下可就错有错着,南海鳄神体內气⾎翻滚,涌到两处⽳道处忽遇阻碍,同时‘膻中⽳’中內力又汹涌而出,双手伸到与段誉双眼相距半尺之处,手臂便不听使唤,再也伸不过去。他一口真气,再运內力。
段誉右手大拇指的‘少商⽳’中只觉一股大力急速涌⼊。南海鳄神內力之強,与无量剑七名弟子自是不可相提并论,段誉登时⾝子摇幌,立⾜不定。他知局势危急,只须双手一离对方⽳道,自己立时便有
命之忧,是以⾝上虽说不出的难受,还是勉力支撑。
段正淳和段誉相距不过数尺,见他脸如涂丹,越来越红,当即伸出食指抵在他后心‘大椎⽳’上。大理段氏‘一
指’神功驰名天下,实是非同小可,一股融和的暖气透将过去,
发段誉体內原有的內力。南海鳄神全⾝剧震,慢慢软倒。段正淳伸手扶住儿子。段誉內息回顺,将南海鳄神送⼊自己手太
肺经的內力缓缓储向气海,一时却也说不出话来。
段正淳以‘一
指’暗助儿子,合⽗子二人之力方将南海鳄神制服,厅上众人均了然于心,虽是如此,南海鳄神折服在段誉手下,却也无可抵赖。
此人也真了得,段誉双手一离⽳道,他略一运气,便即跃起⾝来,眯着一对⾖眼凝视段誉,脸上神情古怪之极,又是诧异,又是伤心,又是愤怒。
木婉清叫道:“岳老三,我瞧你定是甘心做乌⻳儿子八王蛋,拜师是不肯拜的了。”南海鳄神怒道:“我偏偏叫你料想不到,拜师便拜师,这乌⻳儿子八王蛋,岳二老是决计不做的。”说着突然跪倒在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向段誉连磕了八个响头,大声叫道:“师⽗,弟子岳二老给你磕头。”
段誉一呆,尚未回答,南海鳄神已纵⾝跃起,出厅上了屋顶。屋上“啊”的一声惨呼,跟着砰的一响,一个人被掷进厅来,却是一名王府卫士,
口鲜⾎淋漓,心脏已被他伸指挖去,手⾜
动,未即便死,神情极是可怖。这卫士的武功虽不及褚万里等,却也并非泛泛,居然被他举手间便将心挖土去,四大卫护近在⾝旁,竟不及相救。众人见了无不变⾊。
木婉清怒道:“郞君,你收的徒儿太也岂有此理。下次遇到,非叫他吃点苦头不可。”段誉一颗心兀自怦怦大跳,说道:“我侥幸得胜,全仗爹爹相助。下次若再遇到,只怕我的心也叫他挖了去,有什么本事叫他吃苦头?”
古笃诚和傅思归将那卫士的尸体抬了出去,段正淳吩咐厚加抚恤,妥为安葬。
那七分醉、三分醒的霍先生只吓得筱筱发抖,退了下去。
保定帝道:“誉儿,你这套步法,当是从伏羲六十四卦方位中化将出来的,却是何人所授?当真⾼明。”段誉道:“孩儿是从一个山洞中胡
学来的,却不知对也不对,请伯⽗指点。”保定帝问道:“如何从山洞中学来?”
段誉于是略叙如何跌⼊无量山深⾕,闯进山洞,发现一个绘有步法的卷轴。至于⽟像、裸女等等,自然略而不提,这些⾝子裸露的神仙姊姊图像,如何能给伯⽗、伯⺟、爹爹、妈妈见到?而木婉清得知自己为神仙姊姊发痴,更非大发脾气不可。叙述不详,那也是夫子笔削舂秋、述而不作的遗意了。
段誉说罢,保定帝道:“这六十四卦的步法之中,显是隐伏有一门上乘內功,你倒从头至尾的走一遍看。”段誉应道:“是!”微一凝思,一步步的走将起来。保定帝、段正淳、⾼升泰等都是內功深厚之人,但于这步法的奥妙,却也只能看出了二三成。段誉六十四卦走完,刚好绕了一个大圈,回归原地。
保定帝喜道:“好极!这步法天下无双,吾儿实是遇上了极难得的福缘。你⺟亲今⽇回府。吾儿陪娘多喝一杯吧。”转头向皇后道:“咱们回去了吧!”皇后站起⾝来,应道:“是!”段正淳等恭送皇帝、皇后起驾回宮,直送回镇南王府的牌楼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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