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烈焰
这夜一的京城,雨势由骤而缓,百姓们在秋雨中或安睡,或被震天的马蹄声惊醒。只是谁也不知,这夜一之间,京城乃至整个东朝发生着惊天巨变,谁也不知,如雷如霆的人马纵横之后,政局风云变幻,宝座悄然易主。
简璟辰持着天子虎符和各令牌冒雨奔出正华门,奔至京卫直大街东头,左端成早率一众人等在此处等候。
见简璟辰过来,浑⾝
透,左端成撑过油伞,简璟辰迅速将手中令牌一一发出。“段之林,你率噤军第八营的人持此牌去接手皇宮防卫,记住,正泰殿百步內,任何人不得靠近半步。违者诛九族!”
“尚诚,你持此牌在西门守候,待我将烈风骑的人马放⼊城中,你即刻带着他们换上噤军服饰,去将允王、成王及左相、兵部尚书这四人的府邸围住,就说皇上有旨,命他们暂噤府內,不得出府门半步,违者杀无赦!”
“其余人,随我来!”简璟辰跃上骏马,马鞭狂菗,带着大队人马直奔向京城西门。马蹄震破秋夜的宁静,踏起漫天雨雾。简璟辰率众奔至西门,将手中令牌一举,值守官兵认出是金龙令牌,持令者又是当朝宁王,忙庇滚尿流地打开城门,简璟辰一马当先,冲了出去。京城內外的兵力中,噤军负责护卫皇宮及京城內的全安,而提军营则戍守于京城外沿,一旦发生紧急情况,随时可以进城救援。
简璟辰知提军营将领死忠于⽗皇,要想顺利控制局势,非得将其调离京城外沿不可。他打马狂奔,直驱而⼊提军营大营,马蹄声将提军营大将步顺惊醒,他奔出营帐,见宁王端坐于马上,⾝后还有上百人相随,正要开口相询,简璟辰缓缓举起手中天子虎符。
火光下步顺看得清楚,忙跪落于地,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简璟辰冷声道:“皇上有旨,命提军营即刻拔营,在明⽇巳时之前赶到西北风城,不得有误!”步顺一愣,简璟辰将手中虎符一掷,步顺伸手接住,从怀中掏出另一半虎符,丝丝合扣,辨认无误,忙双手递还给简璟辰。回转⾝,大声道:“传令下去,全体拔营,赶往风城!”简璟辰见最強兵力的提军营终被调开,略略放松,又纵⾝上马,带着一⼲人等奔至四方坡。四方坡下,大将肖达正率着约万名烈风骑悄然静候,见简璟辰赶到,吁出一口长气。简璟辰此时已感到终将局势掌控于自己手中,宝座在手,忽然涌上一股豪气,环顾四周,面上有着杀伐决断的威严,⾼声道:“众将听着,京城內现有叛
,皇上有旨,命尔等进京勤王,一切听本王调度。如有立功者,加官进爵,重重有赏!”
雨终于停了,京城內却仍是喧哗冲天,灯火通明。
待简璟辰赶回正华门前,不断有亲信回报,京城各处,全部换上了自己这一系的人马。而成王允王及左相等人,也被烈风骑持金龙牌噤于府邸之中,他紧绷着的神经逐渐舒缓,面上也慢慢涌现一丝志得意満的笑容。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浑⾝
透,不是被雨⽔淋的,而是被汗⽔浸
的。而自己的双⾜,此刻竟有些发软,隐隐还有些颤抖。他不由自嘲似地笑了一笑:简璟辰啊简璟辰,都走到这一步了,你还怕什么呢?!
晨曦初现,喧哗声渐渐淡去,天地间一片清灰冷素。左端成悄然走近,微笑行礼道:“恭喜王爷,大局已定,成了!”
简璟辰与他相视而笑,俱有极度紧张之后的极度喜悦。他望向晨蔼中蒙蒙的天空,想起一事,道:“端成,你派人去蓝府,将容儿带回来,她若有抵抗,你就以孔瑄
命相
。”他心挂⽟玺及正泰殿,转过⾝正待进正华门,段之林匆匆从门內奔出,凑到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简璟辰面⾊大变,呼道:“怎么会这样?!”
暴雨之夜后的黎明,天地间笼罩着一层雾气,飘飘缈缈,清冷素净。
蓝徽容青裙飘飘,眉间有着超然决绝的气势,右手持着一盏烛火,静然立于正泰殿门口,冷冷地看着简璟辰缓步走近。
简璟辰走至⽩⽟石台阶前十余步处,蓝徽容冷声道:“王爷请止步。”
简璟辰停住脚步,微微仰头,望向台阶之上的蓝徽容。晨雾中,她象傲然绽放的青菊,更如同一场他永远也无法触及的美梦。
他轻叹一声:“容儿,你放弃吧,现在京城內局势已全为我所掌控,你这是徒劳挣扎而已。容儿,你回到我的⾝边来,我们忘记以前的一切,你做我的皇后吧!”
蓝徽容眼神清冷,淡然道:“王爷,容儿敢问您,您可有传位诏书?”
简璟辰摇了头摇,微笑道:“⽟玺总在这宮中,我有的是时间,就是掘地三尺,总要找出来的。”
蓝徽容将放在⾝后持着⽟玺的左手举起,简璟辰眼晴一亮,冲前两步,蓝徽容喝道:“王爷止步!若不想我和⽟玺同归火海,你就退后!”
简璟辰一愣,嗅了两下,面⾊大变。正泰殿四周,正被一股浓烈的硫磺与硝油之气所包围。他抬眼望去,殿前廊下,青石地砖都被掀开,地砖之下,竟似埋蔵着一些东西。
蓝徽容望着他面上紧张神情,微笑道:“王爷,您有所不知,这正泰殿下,埋着大量火药,我已将其外护层撤去,只要我将手中烛火掷下,这正泰殿将片瓦不存。王爷,还请您退后几步,我们也好继续说话。”
简璟辰冷汗浃背,他冒着奇险弑⽗篡位,也知弑⽗之后,要想顺利登基,令允王等人臣服,不至横生內
,必须拿到⽟玺,造出传位诏书。更不能令皇帝遗体有所损伤,以免⼊殓时,皇族百官瞧出端倪。
他先前分配人马去控制相关人等,也一直是假借着皇帝旨意,更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正泰殿半步,实是不愿再让旁人知道是自己弑⽗篡位。
想起⽗皇遗体还在殿內,⽟玺也在蓝徽容手中,这两样东西,都是关系到他能否名正言顺登基、令百官臣服的关键所在,绝不能令之毁掉。而在他的內心深处,更不愿看到眼前这深爱之人葬⾝火海,想到这些,他终缓缓向后退了数步。
他慢慢控制住焦虑的情绪,冷静下来,负手而立,望着蓝徽容沉声道:“容儿,你想怎样?!”蓝徽容笑意盈盈:“容儿斗胆,请王爷将慕王妃、侯爷、孔瑄、玄亦大师、无尘师太、莫总管还有我那两个丫头带到这里来。”
简璟辰略有迟疑,蓝徽容面⾊一寒,冷声道:“王爷,皇上已逝,你若登基,无人能相护于我们,我已存定必死之心。既然总是一死,我若不能见到这些人,也必让你得不到你想要的东西,王爷就等着应付文臣武将的质疑讨伐,在史书上留下千古骂名吧!”说着将烛火⾼⾼举起,眉间冷冽决然之气让人望之心惊。
简璟辰深知蓝徽容虽外表清冷中不失柔和,但骨子里实是刚烈无比,决计不会屈服于自己。他想了又想,终咬牙道:“好,你等着,我这就命人将他们带来!”
时光悄然流逝,蓝徽容与简璟辰默然对望。此时,她已完全镇定下来,这一刻,她忽然想起翠姑峰上的小木屋,那如梦般的生活,真的离自己不远了吗?
纷
的脚步声由远而近,蓝徽容嘴角含笑,看着孔瑄等人带着惊讶的神⾊被数十名侍卫押着站于简璟辰⾝侧。她的目光自慕世琮等人⾝上掠过,停在孔瑄略略憔悴的面容上,二人相视而笑。微笑间,蓝徽容忽然察觉到少了一人,冷冷道:“王爷,安意呢?”
简璟辰尴尬间,安心已放声大哭:“姐小,安意她,她已经―――”
蓝徽容心中剧痛,踉跄着退后一小步,恨意狂涌。但她也知现下实是不宜情绪
动,以免被简璟辰趁机反攻。她抑住眼中泪⽔,平静道:“王爷,请你让他们过来。”
简璟辰将手一挥,侍卫们松去众人⾝上木枷及脚链,慕世琮扶着慕王妃当先,孔瑄等人殿后,缓步迈上⽩⽟石台阶,拥在了蓝徽容⾝边。
慕世琮大清早被侍卫们自质子府押至宮中,见到⺟妃,已让他深感惊讶,此刻更见蓝徽容这般行事,实是摸不着头脑,急问道:“容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蓝徽容紧盯着远处的简璟辰,轻声道:“侯爷,你们⼊殿看看,就会明⽩了。”片刻后,慕世琮等人从殿內奔出,又惊又喜又是忧虑,孔瑄低头看到廊下火药,恍然醒悟,忙也取过一盏烛火,与蓝徽容并肩而立。
简璟辰已命众侍卫离去,晨雾中,他一人立于殿前院中,静静望着蓝徽容。良久,他叹道:“容儿,你们总有一人逃不脫的,又是何苦呢?你
出⽟玺与⽗皇遗体,我自会下旨放了你们,你若实在不愿意跟我,我也不会再相
于你。”
蓝徽容哂笑道:“王爷,您说的话我实是不敢相信。这样吧,我与王爷您做笔
易,如何?”“容儿请说。”
“我想请王爷放王妃、侯爷等人离去,我与孔瑄留下。待他们回到慕藩境內,我再将⽟玺和皇上遗体
出,那时,我与孔瑄也任由王爷处置。”蓝徽容缓缓道。
慕世琮大急:“不行,容儿,绝对不行,要死,我们死在一起。”
蓝徽容将⽟玺递给孔瑄,左手放在⾝后,打出几个手势,孔瑄看得清楚,领悟于心,悄悄拉了一下慕世琮。
慕世琮侧头望去,见蓝徽容打出的手势正是虎翼营的暗号。她再重复几遍,他又转头看向廊下的火药等物,恍然大悟,
喜之情不可抑制,又恐被宁王看出端倪,硬生生转过⾝去,佯怒道:“我说不走就不走!”甩手⼊殿,孔瑄向莫爷爷使了个眼⾊,二人随后跟⼊。
简璟辰木然而立,心中狂怒滔天,却也别无他法,正犹豫间,蓝徽容道:“王爷,我们是存了必死之心的。侯爷和王妃若是死在这处,你刚刚登基,政局不稳,就要与慕藩为敌,恐非明智之举。王爷今⽇放侯爷他们离去,与慕藩和好,借慕藩之力来庒制不服你的诸王臣子,又保得⽟玺和皇上遗体,岂不两全其美?”
简璟辰十指在袖中喀喀作响,良久,森声道:“好,容儿,只要你肯留下,我就答应你!”蓝徽容灿然而笑,此时慕世琮等人也步了出来。慕世琮面上戚然,似是极为哀伤,上前扶住慕王妃:“⺟妃,我们走吧,总不能让您死在这里。”
简璟辰想了想道:“他们赶回慕藩境內,最快也需得七八⽇的时间,现在局势虽被我稳住,但恐怕遮掩不了这么久。再说了,容儿你如何得知他们平安到达藩境呢?”
孔瑄手持烛火,踏前一步,微笑道:“这个不劳王爷挂心,我们自有通信之法。至于这七八⽇,我们会用⽟玺造出几道圣上手谕,王爷就用这个来拖延时间好了。”
蓝徽容见孔瑄与自己心意相通,不由侧头向他笑了一笑。简璟辰看在眼中,十分妒恨,却也别无他法,断然喝道:“好!就是这样,容儿和孔瑄留下,其余人等,速速离去!”蓝徽容目光在众人⾝上掠过,眼中隐有泪花闪烁,深深行了一礼,泣道:“琳姨,侯爷,莫爷爷,师太,大师,你们一路珍重!琳姨,安心就⿇烦您照顾了!”
安心不明事后关节,见蓝徽容舍⾝相救众人,靠上她肩头痛哭失声。莫爷爷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开。转⾝时向无尘与玄亦使了个眼⾊,玄亦低诵一声,垂下头去。
慕王妃被儿子暗中捏了几下左臂,知道事有隐情,她深知儿子既答应离去,定是容儿已有了万全之计。她转头望向蓝徽容,颤抖着伸出手来,将她抱⼊怀中,低低饮泣。饮泣间,她凑到蓝徽容的耳边,嘴
微动,似在叮嘱着什么。
蓝徽容面上渐渐露出无比惊讶的神⾊,⾝形轻晃。慕王妃放开她,抚上她的面颊,柔声道:“容儿,琳姨相信你,一定能得逃大难的。”
蓝徽容仍沉浸在慕王妃方才相告之事的震惊之中,愣愣地说不出话来。慕王妃再抱了她一下,终放开她,在慕世琮的搀扶下,缓缓步下台阶。
众人在台阶之下停住,又都转过⾝来。蓝徽容含泪带笑望着众人,慕世琮与她长久对望,又看向她⾝边的孔瑄,眼神
接间,诉尽珍重之意,终狠下心,猛然转过⾝,扶着慕王妃,一行人消失在宮墙尽头。
蓝徽容遥望着众人⾝影远去,泪⽔模糊了双眸,孔瑄悄悄伸过手,握住她的左手,望着远处正
掩近的简璟辰,朗笑道:“王爷,还请您稍安勿燥,等上七⽇八⽇吧!”
这⽇天明时分,百官拥于正华门前,
头接耳,议论纷纷,均觉今⽇朝中实是有些怪异。正华门前的噤军们竟不准任何人⼊宮上朝,而朝中重量级人物,允王成王左相等人也不见踪影,联想起昨夜震天的人马声,许多人在心中惊疑无比:到底发生了何事?
正纷扰时,宁王简璟辰由正华门內缓步而出,面容威严沉肃,举起手中圣旨,⾼声道:“众臣听旨!”
百官们忙纷纷伏于地上,轰然道:“臣等恭聆圣谕!”
简璟辰展开圣旨,⾼声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体微恙,需静养宮中,现罢朝十⽇。特命宁王居
乾殿,一应军政事宜,由其持金龙令牌代朕处理。百官见令牌如见朕,不得有违。钦此!”
百官们偷偷互望几眼,均觉皇帝这病来得蹊跷,令皇子代为持政更是前所未有之事。正犹豫间,简璟辰将圣旨递至右相朱岳华面前,朱岳华仔细看罢,⽟玺之印丝毫不差,他又与宁王素来相处融洽,忙伏⾝于地,⾼声呼道:“臣遵旨!”
他这一呼,百官们忙都山呼道:“臣等遵旨!”
简璟辰冷眼扫了众人一眼,道:“诸臣工不必惊慌,⽗皇这病虽来得突然,但他老人家內力精深,想来并无大碍。诸位各司其职,总要将份內之事办妥,不让圣上病中
心,这才是尽我们做臣子的本份。”
百官们面上堆笑,轰然应是,慢慢散去。简璟辰看着众臣散去,默立片刻,转回正华门內。
正泰殿廊下,蓝徽容与孔瑄各自手持一盏蜡烛,为防简璟辰
袭,有个策应,二人一外一內,隔着门槛静静而坐。手中的烛火均用丝帛灯罩围护住,朦胧晨雾中,烛影摇曳,灯下两人的面容也如梦如幻。
蓝徽容夜一未睡,又极度紧张,此时放松下来,渐感有些疲倦。孔瑄握紧她的手,多⽇的相思与煎熬终于化为相见的欣喜与悦愉,柔声道:“容儿,真是辛苦你了!”
蓝徽容轻轻摇了头摇,低低道:“你在狱中,才是真正受苦。”
她抬起头望着孔瑄,看着他俊朗的面容,嘴角隽慡的微笑,这一刻,实是发自內心的満⾜与喜悦,又想起腹中孩儿,面上一红,
说还休。
孔瑄看得清楚,微笑道:“容儿有何话,快些说出来!”
蓝徽容娇羞笑着摇了头摇,眼角瞥见简璟辰⾝影出现,笑容淡去。孔瑄望着简璟辰在远处站定,握住蓝徽容的右手:“容儿,我们一起熬过这几⽇,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蓝徽容感觉着他手中传来的温热,轻声道:“是,我们一起熬过这几⽇,我们一定可以逃出去的!”
自那夜震天的秋雨之后,是连着几⽇的放晴,丽⽇融融,秋风送慡,京城遍地枫树,也终于红透了树梢。
简璟辰负手立于
乾殿內,双手笼于袖中,眉头微蹙。这几⽇他竭尽心力,方将局势稳住,又封锁住正泰殿四周,不准任何人靠近半步,只安排了大量自己的亲信在外围⽇夜巡守。此时想起在那殿前生死相依的二人,实是爱恨
,难以自拔。
他也曾数次试图拿下孔瑄和蓝徽容二人,但那二人极为机警,一人在殿门口持火而坐,另一人必定在殿內门后相护,轮流值守,不曾有丝毫松懈。正泰殿內尚有少量⽔粮,他们也不吃自己送至殿前的任何食物。这二人武功又都不错,只要有一瞬的闪失,就会殿毁人亡,他终不敢冒这天大的风险,只能按捺下来耐心等候。
左端成轻步迈⼊
乾殿,见殿內并无旁人,轻声道:“王爷,已是第八⽇了,允王等人每天都吵着要⼊宮面圣,现在虽被咱们的人強行关于府中,但再拖下去,只怕将来后患无穷。再说,咱们虽已送了棺木和防尸⾝腐化的物事过去,但届时允王等人若是提出验殓,可还是会露出破绽。”简璟辰皱眉道:“算算脚程,慕世琮应该也回到藩境了,只是我有些想不通,他们如何互通信息?”
左端成叹道:“那二人意志坚定,轮流相守,咱们毫无可乘之机,只得继续等下去了。只是王爷,⽇后如何处置这二人,不让他们说出真相,您可想妥当了?”
简璟辰目光投向殿外晴朗无云的天空,默然不语,良久方轻声道:“到时再说吧,唉,我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他们。容儿,你―――”他声音渐渐低下去,微不可闻。
左端成立于他⾝后,心內暗叹,轻轻摇了头摇,躬⾝退了出去。
天既放晴,⽇暮时分,美人巷便是华灯初上,风流之客,纷拥而来。
‘⽟媚楼’老鸨琴香踏上阁楼,推门而⼊,见晴芳懒懒地坐于窗前,痴望着窗外夜⾊,回转⾝将门掩上,走至晴芳⾝后,低声道:“还没到吗?”
晴芳摇了头摇:“算算⽇子,应该要到了,姐姐,我这心,可一直是揪着的,侯爷他们―――”琴香拥住她丰腴的双肩,劝道:“妹妹不要过份担忧,侯爷吉人天相,会顺利到达的。”晴芳倚上琴香肩头:“姐姐,这事若是顺利了结,报过王爷的大恩,咱们回新州吧。侯爷传来的信中也说了,让我们两姐妹收手,不必再做这暗桩。”
琴香叹道:“好,妹妹,我们回新州,只愿王爷王妃和侯爷能平平安安―――”窗外,‘扑愣’之声响起,二人面上狂喜。晴芳急伸手将那鸟儿捧过,取下鸟⾜上绑着的小小竹筒,菗出信笺展开快速看了一眼,紧紧抱住琴香,泣道:“姐姐,行了,侯爷和王妃已回到藩境,王爷早出派人马在边境接了他们,咱们放烟火吧。”
⽇暮时分,落⽇的最后一丝余晖铺在宮墙和殿檐之上,铺上一层惨淡的金⾊,又随着光
的流逝,渐渐转为灰暗的暮蔼⾊。
蓝徽容坐在正泰殿门前,秀容憔悴,四肢倦怠。这几⽇,她与孔瑄轮流值守,二人均处于⾼度紧张的状态,又不敢吃简璟辰送至殿前的任何食物。所幸正泰殿內的铜壶中尚有清⽔,还有少量曾为皇帝准备的点心,这几⽇,她与孔瑄便是靠这少量的⽔粮充饥解渴,实是疲倦不堪。过得四五⽇,殿內的烛火燃尽,他们只得劈开桌椅,点燃火把相守。蓝徽容有了⾝孕,更是⾝心俱疲,为免孔瑄担忧,又未脫险境,她也一直未告诉他自己⾝怀有孕之事。
孔瑄持着火把从殿中步出:“容儿,你进去歇会吧,这里,我来守着便是。”蓝徽容摇了头摇:“我睡不着,侯爷他们应该已经到了,怎么还不见―――”正说话间,一个人影飘然而近。简璟辰金冠王袍,立于台阶之前,目光炯炯,盯着二人看了一阵,又望向二人⾝后殿內那黑⾊棺木,扬声道:“容儿,孔兄,这可是第八天了,我耐心有限,局势复杂,不能再拖,你们还是速速出来吧!”
孔瑄拉着蓝徽容的手,左手则紧握着火把,微笑道:“王爷,八天您都等了,也不急在这一天两天,您就放心,我们是您砧上鱼⾁,逃不出您手掌心的。”
简璟辰却只是愣愣地望着蓝徽容,见她面容憔悴,秀发蓬松。这一刻,忽然想起去年赛舟节那夜与她在山⾕中独处的情景,想起她相救之恩,更想起她秀发飘然落下、惊然回头那一份美丽。他目中渐涌柔情,柔声道:“容儿,你们是逃不出去的,我现在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做我的皇后,我就饶孔瑄一命。”
蓝徽容淡然一笑,依⼊孔瑄怀中,望着简璟辰渐转愤怒的神情,正待说话,忽然抬头望向远处天空,双眸生辉。
简璟辰不由转过头去,只见西面天空,昏沉的暮⾊中,炫目的烟花直冲天际,如飞流银瀑,星光四溅,映得城西半边天空绚烂绝美。
简璟辰再回过头见那二人面上惊喜神情,恍然大悟,愤声道:“他们既已平安逃回去了,你们就
出⽟玺,出来吧!”
蓝徽容向他一笑,转过头望向孔瑄:“你先进去,我有几句话想和王爷说。”孔瑄用力拥了一下她的右肩,静静地看了简璟辰一眼,转⾝迈⼊殿內。
蓝徽容用心听得他脚步声在殿內某处停住,后退两步,倚住殿门,望着简璟辰,平静道:“王爷,我们认识多久了?”
简璟辰一愣,旋即叹道:“容儿,去年赛舟节我们初识,又蒙你相救,我时时记在心中。我只恨自己,不能回到那一⽇,不能再与你把酒言
!”
蓝徽容低低地叹了口气,怅然道:“王爷,这一年多来,你可曾感到真正的快乐?你这般行事,难道不累吗?”
简璟辰被她一语触动心事,默然片刻,声音中透出几分寂寥与追悔:“容儿,时至今⽇,再来说这些又有何用?我若不做这些事,又岂能安然立于你的面前。”
他渐有些
动,踏前两步,仰起头来:“容儿,你回到我⾝边来吧,以前的事,我们统统忘却好了。孔瑄,我也可以放他离去,只要你肯回到我的⾝边,做这东朝未来的皇后!”蓝徽容听得⾝后殿內传来约定的叩击之声,知孔瑄一切准备妥当。面上露出一丝微笑,望着台阶之下的简璟辰,缓缓举起左手中的⽟玺,轻声道:“王爷,请你善待华容吧!”简璟辰自她神情中看到几分决然之意,心中大惊,正待踏前几步,蓝徽容忽然轻喝一声,手中⽟玺在空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闪出一道微⽩⾊的光芒,直飞向简璟辰⾝后数十步处。简璟辰唯恐⽟玺有所损坏,⾝形急速后扭跃起,扑向那微⽩⾊、象征着至⾼无上的皇权的光芒。他⾝形如箭,扑上地面,堪堪接住由空中落下的⽟玺,低头望向手中那梦寐以求的皇权之印,他下意识地一笑。忽听得⾝后轰隆之声大作,碎石夹着火星横飞,他感觉到漫天的热浪冲来,急提真气,向前飞纵,倒于银杏树下。翻滚间回头望向火光冲天、烈焰翻滚的正泰殿,面上⾎⾊瞬间褪尽,一颗心悠悠沉沉,向无底深渊坠去。
火光,冲天的火光,耀眼的火光。
这夜一的京城,绚丽的火光直冲云霄,劈开昏暗的夜⾊,映得整个皇宮上空亮如⽩昼。这夜一的京城,人们皆拥上大街,注目于皇城上空的那一团火红,看着那团火红夹着満天烟雾,在夜空中翻滚,在秋风中呼啸。
这夜一的皇宮,简璟辰瘫倒于银杏树下,怔怔地望着冲天烈焰吐着狂
的火⾆,呑没了屋檐殿角,呑没了他的⽗皇,也呑没了那个清丽的⾝影。
东朝定元二十六年八月二十⽇夜,皇宮正泰殿忽起大火,烈火直烧了两天两夜,正泰殿片瓦无存。圣威武肃德帝因罹患重病,逃离不及,薨逝于大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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