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汤招娣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回到家中的。
那声"妈你救救我,你救救我呀"的哭喊,让她如箭穿心,如火烧⾝,如临灭顶之灾。
她从来就没有像此刻这样感觉到那样地无助。她想哭,却
哭无泪。她当然明⽩,这并不是她內心世界所具有的那种超乎寻常女人的坚強使然。她清楚地知道,走到今天这一步,已经是无力回天。哭——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了。
汤招娣自以为对儿子的所作所为都是了如指掌的。她爱他,惯他,宠着他他一直是在她的溺爱之中长大的,她希望他能够也应该按照她为他绘制好的人生蓝图成长与生活。那是她不能改变的思维模式,那是她不能被别人夺走的畸形寄托,那是她对她前半生
离抉择的最隆重的收蔵。
此刻,只有她自己明⽩,她的儿子走上这样的道路,她自己应该承担怎样的责任
她自以为对儿子是了如指掌的,却
本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走上一条涉嫌品毒犯罪的道路,那可是一条不归之路啊。想到这里,汤招娣的心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自己的儿子是怎样的一种人生经历啊,他为什么会涉嫌品毒犯罪?他是在什么情况下涉及到品毒的?他是与什么人一起涉及到品毒的?汤招娣的头脑中不断出现着各种各样的问号,而又得不出任何结论
唐鸣自己开门走了进来。
汤招娣急着走进玄关,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消息吗?"
唐鸣没有说话,径直往客厅里走去。
汤招娣更加着急:"你能不能快点儿说话呀,到底有没有什么消息?"
"哪来的什么消息?"唐鸣火冒三丈地说道。
汤招娣哭着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冲我发什么火呀?"
"还冲你发什么火呀?你现在才知道着急,早⼲什么去了?这个宝贝儿子,竟然涉嫌品毒犯罪,你以前知不知道?"唐鸣依然严厉地问道。
"我怎么会知道?我要是知道他玩起了品毒,我再怎么糊涂,也不至于让他⼲这个吧?"汤招娣说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
"我在医院里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就是那时候才知道的。我是看着刑警把他带走的。"汤招娣一边哭一边说道。
"哭什么?哭还有什么用?真他妈的报应,你知道带走大朋的那个人是谁吗?就是那个刑队警副队长何志強。"唐鸣说道。
"我当时就知道是他,你说这里面还会有什么问题吗?"汤招娣像是来了精神。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就别抱幻想了。你在电话里不是告诉过我,大朋他自己都承认了吗?问题是我
本就想不明⽩,他怎么可能去参与这种犯罪呢?听天由命吧。如果真是那样,谁也救不了他。"唐鸣一边说一边坐在了沙发上。
汤招娣走到唐鸣跟前,站在他的⾝边,一只手放在唐鸣的肩上,哭着哀求道:"唐鸣,看在我们夫
多年的分上,你想办法救救这个孩子,真的,救救这个孩子。我不能没有这个儿子,我不能没有这个儿子呀。"
"你以为法院是我开的吗?"唐鸣气恼地说道。
"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了吗?真的吗?"汤招娣哭着问道。
"你以为他爸爸是检察长,就可以把他捞出来?安公局的李井然本人还是安公局的副局长呢?犯事不照样玩完了吗?"
听到这里,汤招娣一下子坐在了沙发上,她问道:"他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他和咱没有什么关系?咱连自己都顾不了,还管得了那些?"唐鸣说道。
汤招娣深深地
了一口耝气,没有再说什么。
汤招娣同样是关心李井然的命运的。她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得这么快。她
本就没有想到李井然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內就出了问题。
汤招娣是第一时间知道李井然出事的。那几天,她不断地被各种各样的事情所困扰,她总是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就在李井然出事的第二天上午,她不断地打电话找李井然,不管他怎么打,电话总是响着,就是没有人接听。越是没有人接听,她就越是想打,她越打越有些紧张。就在快到中午的时候,她把电话打给了王军,王军把刑警找过他了解是谁用过他的机手打过电话的事告诉了汤招娣。汤招娣听到后,就更加紧张。她叮嘱王军让他想办法通过安公局內部的人,了解一下安公局是不是有什么情况。当天,王军又把电话打给了汤招娣,汤招娣担心的事,还真的得到了证实。
那一刻,汤招娣犹如五雷轰顶,眼前一黑,坐在了自己办公桌前的椅子上。
这些天,汤招娣太想知道已经⾝陷囹圄的李井然会在里面如何表现。她的脑子里不断地出现着李井然的⾝影,⽩天开会时,常常就走了神。而夜晚,几次从睡梦中惊醒,其中有一次醒来的时候,她还清楚地记得她在睡梦中梦到的情景:那是一天清晨,她照样像往常一样准备去市府政上班,当她走到楼下正准备坐进自己轿车的时候,她发现那分明是一辆警车她当时就惊醒了,醒来的时候,她的浑⾝都是冷汗,而那⾝冷汗已经打
了整个睡⾐
对于汤招娣与唐大朋而言,这夜一是漫长的,漫长得让他们感觉到几乎像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油锅中煎熬。
第二天上午,汤招娣还是照样走进了她自己的办公室,接着又走进了会议室,她知道当天上午八点半钟要召开长市办公会议。
就在这天下午,汤招娣走进了市安公局刑队警的办公室,她明确表示要面见何志強。何志強并不在办公室里。办公室里的人一眼就认出来人是汤副长市,也就帮忙把电话打到了何志強的机手上。何志強知道汤副长市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他,他当然知道汤副长市找自己会有何公⼲。他犹豫了片刻,便说道:"你把电话
给汤副长市,让她接电话。"
汤招娣接过电话,说道:"你是何队,我是汤招娣,我是唐大朋的⺟亲。"
"汤副长市,你找我是为了你儿子的事吧?"何志強说道。
"我想与你当面谈谈。"
"你想谈什么?"
"作为⺟亲,我想了解一下儿子的情况,总还是可以的吧。"汤招娣说道。
何志強犹豫了一下,才说道:"有些事情还需要我们进一步落实。"
"我现在就在你办公室里等着你。"说完,汤招娣就把电话挂断了。
何志強马上把电话打到杜雨萌的机手上,他告诉杜雨萌他似乎应该与汤招娣见上一面。
杜雨萌说道:"严格说起来,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大应该与她见面的。关于唐大朋涉嫌品毒犯罪的案子,检察院将不再揷手。我关心的是你要观察汤招娣的反应,暂时不要涉及她本人的话题。"
二十分钟后,何志強走进自己的办公室。他和汤招娣打过招呼后,就坐在了汤招娣的对面。汤招娣说道:"不好意思,我才从我们家唐鸣的嘴里知道,上次那件事,让你受牵连了。"
何志強马上反应了过来,汤招娣指的是什么事。他接着说道:"那都是公事公办。"
"本来是唐鸣想来找你,他今天又太忙,还是我来了。那件事都已经过去了,你不要记恨他。我原来不知道这件事,也是这一两天才知道的。人老了,有时候可能会糊涂。"汤招娣说道。
"汤副长市,这件事不是我们今天要谈的內容。我们还是说点儿你关心的事吧。就目前我们掌握的证据来看,你儿子已经涉嫌品毒犯罪。这肯定是不容置疑的。"
汤招娣表面上看起来是平静的,她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大概还能记得银海市的那起涉及品毒的案件吧?"
"你是说很早就已经判完的那起案件?"
"你儿子就与那个案子有牵连。"何志強说道。
"怎么可能呢?那个案子不是已经了结了吗?人都已经
毙了,怎么可能还会与他有牵连?"汤招娣吃惊地说道。
"案子是了结了,可事情并没有了结。有些事情就是这么复杂。"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能不能在不违法的情况下,尽量多告诉我一些情况。"
"你儿子涉嫌品毒犯罪,这已经是肯定的。那起案件就是唐鸣检察长他们提起公诉的。我不知道他和没和你说过当初那个案件?当时那个案子是安公部门接到了一个匿名电话后,把从南方某城市运来的那批⽩砂糖查获了。接货方最终并没有查出来。案子在拖了很长时间以后,最终结案了。你儿子昨天晚上就向我们
代了接货人的实真姓名。我们连夜就把那个人抓获了。现在正在审他,但肯定地说,他已经承认是他让你儿子进的这批货。"何志強说道。
"那我的傻儿子为什么会这么⼲?"
"这个问题应该去问你儿子。我们也搞不明⽩,他为什么要走上这条不归之路。当我们问到他这个问题的时候,他给出了我们一个答案。他说他是迫不得已的。"
汤招娣打断了他的话:"什么叫迫不得已?会有人
着他⼲?"
"不是,是他自己
着他自己⼲的。"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你的话?"
"你是听不懂,你以为你这个做⺟亲的对自己的儿子疼爱有加,你就了解他的需求了,其实不然。他告诉我们他是怎样走上这条道路的。他开了一家公司你是知道的。对于一般年轻人来说,能开一家公司,尤其是开一家艺术品拍卖公司,这是相当不容易的,因为开办这种公司至少是需要一千万元的注册资金,这对目前多数国中家庭来讲,那都是天方夜谭。而他却是幸运的,他说他是因为有你这样一个好妈妈,是你帮了他大忙,他才开起了这个公司。"说到这里,何志強放慢了说话的速度,有意识地看了看汤招娣的反应。汤招娣的脸上掠过一丝尴尬,何志強想等着她说点儿什么,汤招娣却什么也没有说。何志強又有意识地引导了一下:"说到这一点儿,你的儿子对你总怀有一份內疚,他说他一直以为那用来注册公司的钱本来是不用还的。没想到会给你带来那么多的⿇烦。"
听到这里,汤招娣终于说话了:"那是他的错误理解,是我帮的忙不假,那都是向别人借的钱。这孩子真是不懂事呀。"
何志強接着说道:"可他并没有把主要精力都用于公司的经营上。他一开始步⼊经商领域,胃口就出奇的大,他梦想着夜一之间就成为更大的富翁。后来,他觉得拍卖那些艺术品钱赚的速度太慢,于是,他去过澳门,去过那里的赌场,结果让他迅速钱赚的梦想就在一两个晚上破灭了。回到银海时,他不敢告诉你这一切。他就想到拍卖假艺术品,尽管在这之前,他也知道他自己以前拍卖的那些所谓艺术品假的占了多数,可那都是些卖不了多大价钱的假货,假也就假了。可这次却不同,他明明知道那东西是假的,却投⼊了相当大的力气去作假。那是一件清末仿制的唐三彩奔马古玩,他花钱买通了一些人制作了所谓的鉴定证书,最后以六百五十万元的价格,把那件东西拍卖了出去。这件事过去没有多长时间,买主就发现了,来找他要钱,他没有那么多钱还给人家。买主就扬言要把他除掉。再后来,他就下了更大的赌注——贩毒。"
说到这里,何志強没有再往下说下去。汤招娣问道:"太可怕了,我这个做妈妈的怎么就一点儿都没有发现呢?那他是怎么与那些人接上头的呢?难道他也昅毒了?"
"据他自己
代,他并没有昅毒。他就是想利用这个机会,赚到一笔钱,赚到一笔大钱。他说这是他从事的第一笔生意。他购买品毒的那个上线,是他去澳门博赌时认识的。"何志強说道。
听到这里,汤招娣已经完全瘫软在她坐的那把椅子上。她的脸上不停地往下滴着汗珠和泪⽔,已经分不清哪是汗珠哪是泪⽔了
何志強站了起来,走到窗台跟前,从放在那里的纸巾盒中菗出几张纸巾,递到汤招娣跟前,汤招娣接了过去。
何志強问道:"我已经尽了最大努力,把能告诉你的,尽可能地都告诉了你。有些事情我们还要最后落实。汤副长市,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汤招娣停顿了片刻,才问道:"贩卖品毒够五十克,就可以判处死刑。你看我儿子他有没有可能不判死刑?你告诉我实话,算我求你了。"
"汤副长市,这我回答不了你。这也不是我所管辖的范围,我们把案子调查清楚之后,最后还是要经过检察院代表家国提起公诉。关于这个问题,你可以回去问问唐鸣检察长。他会比我更清楚。"何志強说道。
"何队,我谢谢你。我还想和你说一句话,既然这个案子是由你理办,你当然会秉公执法,我求求你千万别把上次那件事当回事。真的,那都是我的那个儿子不好。都是他惹的祸,他长年在外地,就回来那么几天,就惹出了那么大的⿇烦。你千万"
何志強打断了汤招娣的话:"汤副长市,你想得太多了。作为家长,你如果认为我不应该理办这个案子的话,可以请求让我回避。如果局里同意,我是完全可以回避的。"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汤招娣连忙解释道。
"没什么。我是说你们可以那样做,那是你们的权力。"
几分钟后,汤招娣走出了刑队警。她在安公局的大院里,一边走一边往唐鸣的办公室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不停地响着,可一直没有人接听。她又拨通了他的机手,机手也是响着的,同样没有人接听。她断定此刻他是不会去忙别的事情的。前一天晚上,他们是说好了的,今天全力以赴先了解一下孩子的事,了解清楚后,再想办法动用一下自己多年的关系,把事情化解到最低程度,尽管他们谁的心里都明⽩,这已经不是他们的能力所及或者权力所及了。
汤招娣急于见到唐鸣,她是想在第一时间內,把她从何志強这里了解到的情况告诉唐鸣。她直接奔检察院去了。当他走进唐鸣办公室门口的时候,她发现他的办公室的门是关着的,她推了推,没有推开。她又去了行政办公室,她从那里得知,唐鸣就在他自己的办公室里,正在与客人谈话。她又走到唐鸣办公室门前,用力敲响了办公室的门,敲了几下,门还是没有开,她又接着敲了几次。几秒钟后,门终于打开,唐鸣看到汤招娣站在门口,多少有点儿吃惊:"你怎么到这来了?我这里有事。"
"有事还用关着门?"汤招娣一边说一边透过门
看到了里面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那是两个中年男人,她便问道:"还得多长时间?"
"不知道。"
"那好,我就在这里等一会儿,你快点儿结束。"
大约半个小时后,唐鸣办公室里的两个中年男人走了出来。唐鸣把他们送到楼梯口,又回到办公室里,汤招娣已经坐在沙发上等着他了。她看到唐鸣进来,便问道:"谈什么事情,还得把门闩上?"
唐鸣没有马上回答。汤招娣有些不太耐烦地说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慢慢腾腾的,能不能节奏快一点儿?"
这时,唐鸣才说道:"这两个人是市委纪的。"
听到这里,汤招娣马上警觉起来,她坐直了⾝子,问道:"市委纪的人找你⼲什么?"
"人要是倒霉,喝凉⽔都塞牙。"
"怎么回事?你快说。"汤招娣吃惊地问道。
"他们是来找我调查市劳动与社会保障局局长的事的。"
"他这么快就出事了?"汤招娣更加吃惊。
"这年头,除非是你别做,做了就说不定什么时候会有⿇烦。他出事本来是和我没有什么关系的。可就是我从他手里借了那五百万元,尽管就用了那么点儿时间,可他出事之后,委纪就找到了我。"
"找你说什么?"
"那还用问,问我借这笔钱的时候,知不知道是一笔什么钱?"
"你怎么回答?"
"这还用你教给我?我当然会说不知道。可人家相信与不相信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好在那笔钱已经还上了。"
"还上了?你以为就不会有⿇烦了?好在他儿子的那个案子还没有最后结案。至少还不能说我为他谋取了什么利益。"
"他是因为什么问题出的事?"
"这还用问吗?这年头,哪一个人出问题不是因为经济问题。他是因为对社保基金进行专项审计时,发现有社保基金去了房地产开发公司。我这也是听到的,并不是委纪的人告诉我的,不知道准不准确。"唐鸣说道。
此刻,汤招娣的心里顿生了一丝不安的感觉,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那天晚上,她不让唐鸣为儿子想办法,他就不会卷到这里来是自己的自私,是自己的悔涩,是自己的贪婪让唐鸣卷⼊了其中
眼下,她依然没有办法把这种感觉告诉别人,甚至是没有办法告诉已经与她同样走向危险境地的自己的丈夫。
她没有让这种感觉写在她的脸上,而是仍然深深地埋在了心里。
他们的话题很快就转移到唐大朋的⾝上。汤招娣把从何志強那里了解到的情况如实地告诉了唐鸣,汤招娣从唐鸣的脸上看到的是与她自己內心一样的感觉一种无助与无奈。
她还是对唐鸣说道:"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看着儿子等死呀,总得想想办法先把他的命保下来"
唐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停地晃动着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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