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个月后,阿真在天母的房子完全安顿好了。小伍如家人所愿地转到国X医院,连杰笙也回到台北,进了另一家有名的私人医院。
他们全在台北,只有我还留在高雄。
其实我心底还是有些小小生气的。谁愿意和心爱的人分隔两地?但是,总不能为了爱情,就什么事都不管不顾啊,即使我想和他长相厮守,也得从长计议才行。
从房子的装潢到新公司成立的状况,小伍和阿真轮
传来最新进度。
他们的日子似乎过得比我快乐、更有意义、更有希望和目标。每回电话结束之前,不免要问着几时北上,我总是东推西推,找了一堆理由搪
。
斑雄到台北哪能多远呢,更何况我那份不大不小的工作,即使请个两天假,也不是真能有啥影响。
我想我是赌气和嫉妒吧。
总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不想亲眼瞧见他们的日子有多么的快乐,即使他们明明是…我心爱的男人和生死至
。
最后终于在某个周末,小伍在松山机场接了我,直奔天母。
五十坪的小洋房,若是只有阿真一人独住,实在显得太空旷了,于是一楼就挪出来作为葯品进口公司的办公室。
阿真带着我四处走走看看。一楼全部以白色为基调,搭配天空蓝的OA办公家具,清清
,干净俐落。二楼是象牙
系为主,站在厨房里,踩着厚实的原木地板,看着微风吹过小碎花窗帘,我轻轻抚上牛
白的大理石
理台,觉得像是在梦里一样。
不过,这不是我的梦,是阿真的梦。能有自己的一栋房子,是她多年来的梦想,现在终于实现了。
“怎么?大小姐想在上面题首诗吗?”阿真靠过来,攀上我的肩膀。
我狂爱大理石,总嚷着
后一定要有个大理石的
理台或是洗手台之类的,然后要在上面刻下一首心爱的小诗。
“来,刀子给你,爱刻什么就刻什么,对你够义气了吧。”她递来一把水果刀。喝!还来真的呢。
我瞪了她一眼,把刀子收进柜子里。“就知道你不是真心真意,要有诚意的话,请找个工匠过来,只会耍嘴皮子,哼。”“喂喂,确定不动手?以后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唷。”她拉着我的手往三楼走,推开一扇门。
“喏,连你的房间都准备好啦。”阿真笑嘻嘻的说:“装潢和家具全都是小伍亲自挑选,满意了吧?”
原木
系的橱柜,米
系的窗帘和
单,全是我喜欢的颜色。我的
口热了起来,原来小伍…还是懂我的。
杰笙工作的医院离这里只有十分钟的车程,他趁着晚餐时间溜回来和我们一起吃了火锅。
冷气开到最大,炉火强强滚,笑声接连不断,说有多快乐就有多快乐。
两位医师大人赶回去值班后,我和阿真收拾着锅碗瓢盆,擦擦洗洗完成后,她吁叹一口气。
“做饭洗碗还真累,难怪杰笙说要买台洗碗机,找个钟点佣人。哇,真累。”
“怎么?杰笙把你宠成贵妇命了?”
“才不是呢。做饭洗碗是你的强项,快点搬上来住吧。”她玩笑地打我。
“哼,只会利用我,哼哼。”不理她,我低头整理洗手台的残余菜屑。
好一会儿没听见她的声音,我转身一看,阿真脸上竟爬满了泪。
“你…干嘛啦!”我急着拉她。
“我觉得自己好幸福。杰笙,对我真好…”仿佛已经忍耐多时,她崩溃似的哭了起来。“我、我已经、已经是胃癌第二期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不想活的时候…却死不了,决定要勇敢的活下去,偏偏得准备死了…为什么会是这样…”
“不要哭,杰笙一定有办法,不要哭…”
我抱着她,嘴里嚷着不要哭,眼眶里的泪弹却永无止境似的拼命发
,哭得比她还惨烈,天啊!
不知道哭了多久,大概是累了,终于只剩下一搭一搭的
噎声。
“好渴,从冰箱拿罐可乐给我。”阿真终于开口。
“什么!可乐?!”哭哑的嗓音听起来有点刺耳。“不行,可乐有咖啡因,胃癌的人不能喝。”
“要不然泡杯茶吧,昨天有人送来了大红袍。”
我瞪着她,咬牙切齿:“茶也有咖、啡、因。”
“好啦好啦,反正你就是来折磨我的,来杯白开水总行了吧。”她摆摆手,一副随人高兴的模样。
倒了满满一杯温开水给她,我自己也来一杯。捧着透明玻璃杯,我的泪水又莫名的出现,一滴一滴滑落进玻璃杯里,我转过身背对着阿真,一口气灌下大半杯。
明明是白开水,喝起来却是酸酸涩涩还带咸味。为什么会是这样…我不断地反问自己。
才刚装潢完工不久的房间里,还有着淡淡的原木香味,我和阿真并躺在
上。她指着天花板上闪闪发亮的星空,炫耀的说:“漂亮吧?晚上关了灯才看得到,杰笙特别请人来做的唷。”
“哇,酱子到了晚上会特别幸福吧?和心爱的人躺在星空下,好浪漫喔…厚厚厚,想不到杰笙的心机这么重,还真用心良苦耶。”
“拜托,他天天大夜班小夜班的,哪来的时间浪漫啊。”她冷哼,随即转个身面向我。“喂,你还记得那年我们在清境农场的夜景吗?”
怎么不记得呢?那时阿真刚考完大学,我要升上五专四年级,和阿真一起参加了救国团的暑期自强活动,坐在青青草地上享受山林间的午后微风,晚上还有夜游和鬼故事时间。虫声唧唧,繁星点点,月娘偶尔
脸,辅导哥哥姐姐们的鬼故事一个比一个还恐怖,我吓得紧抓着阿真的风衣外套,最后实在憋不住得上洗手间时,还硬拉着阿真作伴。
“你呀,恶人无胆啊。”回想起这段,阿真笑得厉害。她越笑,我越不是滋味,难道她都不怕吗?
“有什么好怕的?山上夜景那么美,而且流星一颗接一颗,许愿都来不及了,还管什么鬼的。”
“你看看,当年的流星都被你给拦截走,许的愿都让你称心如意,连杰笙这么好的男人都被你遇到了。”
“是老天明察秋毫,可怜我这个苦命女子啊,终于要出头天啦!”她夸张的学着歌仔戏的声调,眼睛晶晶亮亮,像是一轮弯月。
我好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里,什么胃癌什么肿瘤的,统统去去去!
“咦!”她忽然想起什么。“你明天要去小伍家,对吧?”
说到这个,我的心情开始不安。和小伍在一起也已经半年多了,总是听见他叨念着妈妈这样哥哥那样的,第一回正式拜访见面,也是这趟北上的要务之一。
“听杰笙说,他爸已经过世很久了?”
“嗯。”我把头埋入凉被里,不想多说。
独自把两个儿子抚养长大,而且一个是建筑师,一个是医师,想也知道小伍的妈妈必定是心酸满腹,不知吃了多少苦。我一向迷糊傻气,说起话来直接老实,不懂得讨好长辈,连我妈都不知道被我惹
多少次了。
妈妈终究是宠女儿的,嘴上唠叨几句就过去了,但是小伍的妈可不是我妈啊。
唉唷,妈呀。
“这关虽然很不好过,但是,李祖安你无论如何也要给我
过去。”阿真说着说着,还踹了我一脚,可恶!
“不如你和杰笙陪我一起去?”
“神经啊,难道还带亲友团吗?”
“对啊,我觉得有此必要耶。”
“现在是要提亲还是怎样?需要亲友团?”她又踹了我一脚。“唉,只会关起门来当阎王,恶人无胆啊。”
“你又踢我!这种闺房乐趣留给某人享用就好。”我也回踢一脚。
吵吵闹闹好一阵子,两人都累了,才甘愿休兵入睡。
隔天清晨,小伍一下大夜班就出现在门口。看着他眼眶下的阴影,我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怎么不回家睡一会儿呢?我自己搭计程车过去就行了。”
“哎呀,早就习惯了。”他接过行李袋,发动车子。“回程的机位都订好了?是最晚的那班吧?”
“嗯。”坐进车子里,我的
口怦怦的眺,紧紧的握着小手帕,心里一直复习着阿真教我的“宋氏长辈问候语高段版”
“林妈妈好,我是祖安。”
“林妈妈,这是台南有名的黑桥牌香肠,和北部的口味不一样唷,请您尝尝看。”
“林妈妈的皮肤好好喔,可以教我怎么保养吗?”
“林妈妈这套衣服真漂亮,是订做的吗?”
越念越绕舌。天哪,我干嘛配合演这出啊!
“怎么这么安静,紧张啊?”车子进入台北市区,小伍看我一眼,笑得诡异。
这种场面,谁能不紧张?
“哪,先说好,下星期你得跟我回家见我爸妈!”我赌气的嚷着。
“呵呵,好啦好啦,总得让我先排到假吧。”说得好像他很牺牲委屈似的。
我们一路斗嘴到仁爱路。从小伍纯
地弯进巷子的那一刻起,我的心跳频率就没正常过,怦怦怦怦!像是刚跑完百米一样的
着,简直要蹦出
口了。
“林…林猫猫好…”林猫猫?我竟然把林妈妈讲成林猫猫!
说不出此刻有多么痛恨我的舌头,真想一口咬掉算了。
幸好林猫猫,喔不,是林妈妈,似乎没听见我的结巴外加口齿不清,只是笑笑的接过我的香肠礼盒,递上让我替换的室内拖鞋,直接进入客厅。
只有林妈妈在家。坐在黑色小牛皮沙发里,气氛不如想像的热络,大理石地板的凉意从脚底板一路窜到
口,我偷偷瞄着这个至少有八十坪的公寓,这里,非常…怎么说呢?非常非常的干净,也非常非常的安静,这让我更加紧张了。
“听说李小姐是从高雄上来?”
“是。我在高雄工作。”
“是哪方面的工作呢?”
“呃…我是贸易公司里的业务助理。”
“这样啊。李小姐家里还有哪些人呢?”
“爸爸妈妈弟弟妹妹,总共有六个人。”
“李小姐是哪个大学毕业?”
“我…我念五专…”
“小安后来在日本念了两年书。唉唷,妈,你是户口普查啊!”小伍伸手搂着林妈妈,轻松的说:“哥呢?嫂嫂也不在吗?”
林妈妈瞪了他一眼,伸手一把拍了过去。“你哥他们晚点和我们在餐厅会合。我在和李小姐讲话,还打岔,真是没规矩。”
“喔。唉唷,我好饿好饿啊。妈,去弄点东西给我吃啦。”
不愧是妈妈宠爱的老么,这样的招数的确能收服林妈妈的心,嘴里叨念着:“怎么不在外面先吃点东西啊,这么大的人了…”之类的,却还是赶紧往厨房移动,开炉热锅的替小儿子弄点吃食。
小伍得意的笑着。“我妈最怕我喊肚子饿。你看,这招超有效吧?”
虽然暂时松了口气,但是想到距离晚上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又开始觉得心脏无力了。
果然不出我所料,中午这顿饭实在令人食不知味。
小伍的哥哥是某着名建筑事务所里的大红牌。一顿饭下来,除了偶尔不经意时目光与我对上,其余的时间,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我的存在。林家大嫂也是建筑师,不过已经离开职场一段时间,全心全意照顾才刚满三岁的小朋友。
说到小朋友,他大概是全场除了小伍之外,对我最友善的一位了。我不时对着他挤眉弄眼,他也对着我扮鬼脸,不过最后还是被制止了。
“威威,不可以这样子,没礼貌。”
“没关系的,小朋友总是喜欢玩嘛。”我赶紧搭话。
林妈妈绷着脸,看了我一眼,不高兴的说了:“公共场所哪能这样玩,一点规矩都没有。”
这到底训骂的是我呢?或者只是单纯的管教三岁大的小孙子?
老实说,我无法分辨。
此刻,我已经感觉丝丝凉意
动其中。他们其实并不
我,是吗?
但是我仍然要撑下去。信念一旦坚定之后,心情也稳定许多,我继续努力维持笑容,尽可能优雅地咽下眼前属于我的一份高级日本料理定食,安安静静的听着小伍和哥哥讨论医院生态与事务所发生的大小事。
是的,我一定可以撑下去。
结果一路撑到下午四点钟。这一家人彷若三百年没见面了,竟然从午餐一路聊到下午茶,要不是林妈妈晚上另有聚会,恐怕会延续到晚餐,甚至消夜吧。
“我和哥平时都太忙,根本没有时间好好讲话,今天真是痛快啊。”离开餐厅后,小伍牵着我的手,悠闲的散步到忠孝东路。
“既然如此,你们一家人快快乐乐的聚餐就好了,干么把我拉进来!”我长长的吁吐出一口气,恨不得把几个小时来不愉快的感受也一并吐出来。
“怎么了?不高兴啊?”
这个大木头,一点神经也没有!
“我觉得,你的家人并不
我。”
“你神经什么啊!”小伍停下脚步,惊讶的看着我。“是哪只眼睛看到他们不喜欢你啊?!”
是哪只眼睛看到?这种事情是要用心的,大木头!
“好,那我问你。”这下我也憋不住了,要讲大家来讲。“你干么说什么我在日本念了两年书?明明只有十六个月,连一年半都不到。”
他愣了几秒钟,讪讪然的说:“整数比较好记啊,你计较这个干嘛。”
“计较的人是你吧?”我认真的看着他。“我的学历也在评鉴范围内吗?你知道我过不了这一关,所以就灌水了,对吧?”
“又胡说什么!”他抓起了我的手,快步的往前走。“是你自己有问题,老是没自信,现在又怀疑这怀疑那的,莫名其妙。”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咬紧了
,怒瞪着他。
“干嘛?又想吵架?还选这种地方?”小伍这回也没让我,嗓门跟着响亮了。“我觉得你最近很莫名其妙,一天到晚都有事情可以吵,不烦吗!”
原来是嫌我烦。好,很好。
我朝着路边招手,一辆计程车马上停下,开了车门就冲进去。
“松山机场,谢谢。”
接近黄昏时刻,车窗外的街灯逐渐亮起,一时之间情绪都来了,突然好想回家啊。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滚了出来。
到了机场,才发觉真是冲动了点。除了机票和钱包还在小背包里,另一个行李袋却还在小伍的车上。不过,其实只是几件换洗衣服和琐碎的小东西,倒也没什么要紧的。
假
的机场特别拥挤,所有的航班都已经客满,即使想改搭早一点的班机回高雄,也只能登记候补机位,碰碰运气了。
坐在机场大厅,无聊的低头翻着记事本,忽然砰的一声,脚边出现了我的旅行袋。
“跑那么快干什么!东西又忘了拿。”
是小伍。算他有良心,至少还追了过来。
“你要把它丢了也行。”我可还没消气啊。
他没回答,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我假装忙碌的继续翻着记事本。哼,惹到本小姐,你以为是吃卤
饭那么简单的事吗!
他也不开口,只是静静的坐着。
怎么,想比赛是吧?没问题,我可以一直保持沉默,直到登机离开为止。
“这样很好玩吗?”他终于说话了。
“你可以选择继续生气,就这样气着回高雄,或者继续气上几个星期。”他认真的说:“但是我要告诉你,今天的聚会,我是真的用心安排了。”
我的心揪了一下。这点我是相信的,既然是他主动安排我和家人见面,不就是希望这段感情能得到认同与支持吗?
他接着说:“你何必在意今天他们是怎么想的?人跟人相处是需要时间的,往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至于能不能相见
,确实也不是他能全盘控制的啊。
那,我到底在生气个什么劲?!
想来想去,虽然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但终究是心软了。既然他都把楼梯抬来了,再不顺着下楼,要等到几时才能平安着地啊,我可有惧高症耶。
“我饿了。中午没吃
。”我不甘愿的嘟囔着。
小伍笑了。“还饿啊?明明看你筷子都没停下来过。”
“那种气氛,消化不良啊。”
“是是是。”他一手拎着旅行袋,一手拉起了我。“现在还来得及去鼎泰丰,快走吧。”
“我要吃
汤面。”
“好啦!就晓得吃。”
小伍的手很修长,每次
握着的时候,他总喜欢用掌心刻意的摩挲着我的,光滑而带点暖意。
就像现在,绵密的情意从掌心传来,我的
口也跟着暖暖的,暖暖的。
危机又一次解除。呼!总算松了口气。
************
杰笙是肝胆胃肠科的住院医师,阿真的胃癌治疗方式和进度,当然也就全由他一手掌控安排。不但商请权威外科主任亲自为阿真开刀,他还抢站第一助手的位置,全程陪伴到底。
肿瘤手术结束后,杰笙双眼布满血丝,拖着脚步拉着我并肩坐下。他耙了耙头发,疲惫的说:“已经切除得很干净了,接下来就看化疗的状况了。”
“嗯。”我用力点头,泪腺又开始失去控制了。“你对阿真实在太好…呜…害我好感动…”
“没办法,谁叫我爱上了呢。”他笑着用衣角抹了抹我狼狈的脸。“傻瓜,别哭啦。”
绿色的手术衣上有着暗
污渍,还有浓浓的葯水味,我忍不住要皱眉头,心思又飘
了起来。
有多久没闻到这股熟悉的味道了?自从小伍回到台北后,我就没有机会像以前一样守在医院病房的station陪着他了。
住院医师的工作本来就琐碎繁重,再加上刚换了新环境,更需要花心思适应熟悉。如此一来,我们能讲电话的时间更少了。
总是惦记着他。常常看着电话,犹豫着该不该按下熟悉的号码,唯恐干扰到他好不容易得来的补眠时间,或是打搅了他总是处在紧急状态的工作。他的境况我都能理解,只是那股怅然若失的情绪,偶尔也会在夜深人静时漂浮游走。
他也会像这样,时时牵挂着我吗?
台北和高雄的距离,有三百多公里远,而我和小伍的心,又有多远呢?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杰笙听见了,笑着摸摸我的头。“小安,放心吧,阿真会没事的。”
我有点脸红,刚刚其实并不是想着她呀…这个只顾爱情的坏朋友,唉。
“你知道吗?我一直认为,人生就像是参加试考,每个人的强项不同,有的人数学好,有的人国文
,为了至少能够及格,强的地方要更强,才能把弱的部分补足;弱的地方也要想办法往上拉,免得拖累了整体分数。所以,无论在工作上、在生活上,喜欢和不喜欢的事情,我统统都接受,希望能够力求平衡,好让我的人生至少能够及格。”
这么深奥啊。唉,原来我真的和杰笙不
。
他换个姿势,斜靠着椅背继续说:“但是阿真就不是这样想。她的人生没有及格不及格这回事。活着,就得好好活着,没有什么好商量好推托的。但是一旦失去活着的目标,她的心就完全垮了。”
“所以上次自杀是?”我忍不住想问。这个问题在我心里搁了好一阵子了。阿真从不提起那件事,即使我问过好些遍了,她也只是笑笑,随便敷衍过去。
“就是因为失去活下去的目标啊。”杰笙敲了我一记。“你问这什么傻问题啊。”
“唉唷!那什么是她活下去的目标?总得找出问题点,免得下回她又发作啊。”
“放心吧,她现在活下去的目标可多着呢。”杰笙打个呵欠。“啊,阿真怎么还没醒呢。”
一听就知道是在敷衍我。算了,过去已经不重要,活在当下、放眼未来,这才是要紧事啊。
我向公司请了三天假,加上周末,整整陪了她五天。
有了爱情力量的加持,阿真恢复的速度果然特别快。这五天里,除了见证了杰笙的真情真意,连他的爸妈也非常关心阿真。就像今天,杰笙才刚推着阿真去外面的草地上透透气,沈妈妈就拎了一锅
汤进来看她,不但小心翼翼的盛好放凉,连我这个不太称职的看护也分到一大碗。
“来,小安也喝一点,这几天太辛苦了,要补一下喔。”
我尴尬的红了脸。“没有啦,我什么忙也没帮上,还吃得比病人多耶。”
沈妈妈呵呵笑,
朗的说:“吃得比病人多是应该的呀,你没听过照顾病人比躺在
上的病人更辛苦吗?再说,阿真刚动完大手术,只能少量进食,沈妈妈煮了这么多,小安可得帮忙多吃一些啊。”
在这一刻,我真的打从心底万分感动。有沈妈妈这么疼惜阿真,她往后的人生还有什么好担忧的呢?
我细细的抿着浓郁的
汤,沈妈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问:“听说小伍的妈妈不太赞成你和小伍啊?”
啊?一口
汤险些
出来。
“唉,小安你别想太多。我和小伍他妈也认识好些年了,说的话应该还听得进去吧,我会找机会劝劝她的。哎呀,这么可爱的女孩要是错过了多可惜啊。”
原来我的第六感还不算迟钝,那天聚会的感觉果真没错。
而且,连沈妈妈都知道了,看来杰笙和阿真也都清楚这事。怎么没人告诉我呢?想到这里,更让我心情沉到谷底。
小伍一向最尊重妈妈的意见,这下必定承受很大的压力吧?
我不要他为了我,和林妈妈有任何不愉快,我不要。
原本充满幸福美味的
汤,瞬时在我嘴里失去了滋味。我低着头,努力不让泪水糟蹋了这碗沈妈妈的心意。
我一口一口的饮下,最后还故意发出啧啧声。“好好喝的
汤喔,完全就是鼎泰丰的味道嘛,沈妈妈真是太厉害了。”
我起身去洗手间洗碗,这时再也阻挡不了急
狂奔的泪水,赶紧把水声开到最大,唏哩哗啦的哭了好一会儿,洗了把脸才敢走出来。
沈妈妈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终究姜是老的辣,我还是被看穿了。
“别哭呀,傻女孩。”她靠过来轻轻的搂了搂我。“你怎么不想想小伍对你有多好呢?长得又高又帅,这么好的男生,怎么可以放过呢。沈妈妈
你到底,要加油喔。”
沈家人都是这样温暖而善体人意的个性吗?我又哭了。
本来说好小伍要来医院看阿真,然后送我去搭飞机回高雄,不过又来了电话。“我现在走不开,你来医院等我吧。”
这家位在仁爱路上的私人医院,内部风格和台南的教学医院完全不同,也许是私人财团确实很舍得投下资本。这里窗明几净,很有贵族医院的感觉。
不仅是环境陌生,人也陌生。我坐在值班医师休息室里,不时有人探头进来;也许是我多疑了,但是总觉得陌生人们的眼光都充满了质疑和问号。
这里不是我应该存在的地方。越来越坐立难安,我有股冲动想要马上离开,但是有另一个声音不断地出现:“不能现在就走,会给小伍添麻烦。静定下来,再等等,等等。”
两个小时后,终于得以
离这样不自在的地方。
“我不喜欢这里,感觉好怪。”坐上车,我忍不住要抱怨。
“没有什么喜不喜欢。反正医院大概就是这么回事。”他淡淡的笑着。
身为住院医师,确实也没有选择的余地。这样的感觉真悲哀,不过我心里搁着另一个问题,这才是要紧的。
“听说…”我试着让自己的声音听来轻松一些。“你妈反对我们?”
黄灯变红灯,他紧急煞车。“谁说的?”
“听说的。”
他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也没说。
沉不住气,我接着说:“如果你妈真的反对,那我们分手好了。”
我不要他为了我而不快乐。
直到绿灯亮了,他仍然是一句话也没说。
“我们到这里就好,其实也不是交往很久,分开应该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吧。”好像说的是别人的事,我竟然能这样平静的说出口。“你妈的想法没错,我只是普通的女生,确实不值得你花时间在我身上。”
“我没有怪你,真的。我们到这里就好。”
小伍没有回答,但是由他紧握方向盘的手可以感觉出某种怒意正在高涨中。
一路沉默到机场,他停好车,引擎也不关,然后转头看我。
“你怎么不问看看我怎么处理?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要说分手?也不过是有点小问题,就这样要分手?”他质问。
“这怎么会是小问题?你妈不同意,这还叫做小问题?”我就知道自己天生不得长辈缘。
“我会让她同意的。我都不担心了,你担心个什么劲啊!”“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了,人的主观意识很难改变,我不要看到你和你妈妈不愉快,我不要变成你的问题。”
“这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他怒吼。“我的问题要由我自己来解决!”
我捂着脸,痛哭出声。一时之间,什么也说不清,我拎着行李下车,狼狈的冲进机场大厅,划了位置就直接办登机手续了。
分手了?真的就这样和小伍分手了吗?坐在候机室里,感觉思绪飘空,一片茫然。
很快就到了起飞时间,从逐渐升高的机舱望出去,台北市的万家灯火在黑夜里闪耀着。这里有属于小伍的一盏灯,也有属于阿真的一盏灯,而我的呢?
飞机卯足全力往前飞,带我逃离这个不属于我的地方。
回到高雄租赁的小房间,一片漆黑寂静。
忽然很想家,想回到台南乡下的老房子,和爸爸妈妈一起看电视,看可爱的小狈儿又学会什么新把戏,在充满清新气味的田埂间悠闲的散步。
我想回家。
躺在
上,我的眼泪继续四处泛褴,是因为决定和小伍分手的关系吗?
我不知道,只是很想哭,无目的的哭。
也好,哭吧,尽情的哭个够,以后就不会再伤心难过了。
就在我以为眼睛快要哭瞎的时候,电话响了,三声之后自动跳到答录机。
“是我。你回来了吗?”小伍低沉的声音在小小的空间里回
。“我知道你累了,早点睡吧,明天打电话给你。”
他停顿了几秒钟,又说:“是我不对,不要哭了。晚安。”
跌跌撞撞的爬起来,重复听了好多遍留言,每听一次,就忍不住要问自己:“真的要分手吗?就这样分手了吗?”
一夜无眠到天亮。正当我拼命用冰块和茶叶袋轮
贴在眼上,试图拯救一双快睁不开的熊猫眼时,电话又响了。
“小安,起
没?可以接电话吗?”是杰笙。
一大早就找我,难道是阿真有状况?我赶紧抓起电话。“我在我在!阿真怎么了?”
“她很好。不过,有个人确实不太好。”他笑了。“跟小伍吵架啦?”
吓到我!嗯,没事就好。
“可以让我听听看你怎么想吗?小伍很担心你。”
这么早就来当说客啊。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没关系,慢慢说。我刚下大夜,很多时间听你说。”
“哎,就是…总而言之,林妈妈反对我们在一起,我不想让他为难。”我
了
鼻子,继续说:“我实在高攀不上。”
“高攀不上?小安,你想太多了。”杰笔呵呵一笑后,开始说教:“我承认有很多比你的外在条件更好的女孩,但是你忘了一件事…爱情是没有条件可言的,喜欢上了、爱上了,都不是因为什么条件,只是纯粹的喜欢、单纯而固执的爱上,如此而已啊。”
“不是这样。现实生活也很重要。”犹豫半天,终于吐出我的心底话。“我不要以后被指指点点,说什么高攀了、配不上之类的,我讨厌那样。”
说着说着,我又哭了。“要是我爸妈知道了,不晓得要多伤心。爸妈生养我这么多年,虽然长得不够漂亮,但也没缺手缺脚;书念得不多是我自己不努力,不是他们的问题,我不要以后让人嫌弃,呜…”
“我的天呀,你真的想太多了。”
我正要嚎啕大哭的时候,门铃响了。早上七点钟,谁啊?
“杰笙,我去开个门,等我一下喔。”
手忙脚
的
了几张面纸擦脸,小小的开了个门
。还没看清来人是何方神圣,门已经被推了开来。
是那个让我哭了一晚的男人。
下一秒钟,他已经把我搂在怀里。“还在哭啊?”
我急着想挣开他,气呼呼的喊着:“干什么?!我正在和杰笙讲电话…你走开…”
抗议无效。他腾出长手,一伸,便接起电话。“我刚到。嗯…嗯…好,待会儿就搭飞机回去了。嗯,我知道了。”
币上电话,他搂紧了我。“别哭了,我不是故意要那么凶,只是听到你随口就说要分手,实在很生气。”
以我这种不到一六0的身高,顶多也只到他的下巴而已,淡淡的葯水味传来,是从医院下班后就赶来的吗?
“我们都还没开始努力走过这一关,你怎么可以就这样放弃?”他松开手,认真的看着我。“难道我不值得你努力吗?”
“不是这样!不是!”这时候已经顾不得哭惨的脸有多可笑,我执意要说:“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压力,我不想看到你不快乐,我不要以后拿这此一来吵架…”
他沉默着,任由我哭哭啼啼好一会儿,才开口:“这些问题我都想过,我很清楚我妈和我哥在想些什么。但是,我没有办法照他们的想法走。”
“我们之间都还不算是很稳定,应该把心思全放在经营这段感情,而不是去在意别人怎么想。”
接过他递来的面纸,我胡乱抹了一把鼻涕。“就是因为还不稳定,爱得还不够深刻,趁早结束才不会痛苦啊。”
“对你而言是如此吗?我不是。我已经放不下了。”他定定的看着我。“小安,你真的爱我吗?如果真的爱我,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放下?”
我真的爱他吗?这是什么问题!
“你以为说放就能放吗!我也很痛苦啊!”心底的委屈大把大把的冒出来。“可是我宁愿现在痛苦,也不要以后更痛苦啊!”“何以见得?你怎么知道以后会更痛苦?说不定我们走过这一关,以后就海阔天空了。”他的眉头又皱紧了。“都还没开始试考就先落跑,这是你的个性吗?”
还想用
将法!
他看了看表,叹口气。“我半夜搭巴士下来,得赶第一班飞机回去开会了。”
我摸着他的脸。一夜未曾歇息,原本英气焕发的眼神不见了,青青胡髭微微扎手,心口一阵揪痛。
我有这么重要吗?值得他大半夜的来回奔波?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又滑了出来。
“别哭了。我先回台北,晚上再打电话给你。”
他低下头,我主动
上,放任彼此的
舌纠
了好一会儿。
“我送你去机场。”转身拿下钱包和钥匙,急着穿上鞋子。
“我自己搭计程车去就行了。快准备上班吧,请了那么多天假,今天可别迟到了。”他笑着阻止了我。
送他坐上车,我的心口仍然揪紧成团。
这么好的男人,我有资格拥有吗?如果有,可以一辈子,永永远远吗?
连续请了这么多天假,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加上堆积成小山的待办事项,我努力加班赶工。
办公室只剩下莉芳和我。已经是夏季的尾巴,高雄的热度却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虽然冷气奋力运转着,但仍免不了一身黏腻。我决定去洗把脸,至少能稍微清
的继续工作。
经过莉芳的座位,发现她趴在桌上,瘦弱的肩膀颤抖着。
“怎么了,莉芳?”我犹豫几秒钟,选择上前关心一下。
“我男朋友的妈妈不喜欢我,要我们分手…”她哭得妆都花了,咬牙切齿的:“干他妈什么事啊,莫名其妙…呜呜…”
顿时我的脸上浮现三条黑线。这、这种症状是会传染的吗?
“那你打算怎么办?”我问得心虚。
“怎么办?这还用问吗!我管她去死啊,哪有人这样要人家分手!神经病!”
这样的答案令我惶然不安。
原来这些年走来,我胆小怕事的个性始终没有改变。勇者如莉芳,选择继续往前走;懦弱如我,畏怯的选择逃避和离开。
“既然这样,你还哭什么?”
“我是生气,越想越气!爱得死去活来是我们两个人的事,老太婆管个什么鬼!”
昂气而锐利的言词让我几乎要倒退三步了。回到座位上,手上翻弄着文件,心里却是莫名的慌张。
我应该像莉芳这样吗?不顾一切,只求两人相爱?
爱情的力量究竟有多伟大?可以乘风破
,可以举臂翱翔天际,可以融化千年冰山吗?
这令我更困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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