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有了过去的经验,文黛知道必须保持冷静。
她没有理会查理,冷冷地问:“杰姆,你在这里做什么?”
即使文黛已从眼角瞥见查理焦急苦恼的神情,她还是装作视若无睹,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盯住从靠背沙发站起来面对她的那个人。
真希望他不要站起来!她几乎本能地想往后退,与他保持距离,但她不愿有此示弱的举止。文黛稍稍定下神,目光炯炯、双
紧抿、满怀敌意地仰头直视他。
文黛眼见杰姆飞快地瞥了查理一眼,不
怒火中烧,脑海中掠过一连串的疑问—他怎么可以把儿子当成挡箭牌?他怎么可以到她家来?他为什么来这里?他怎么知道她今天下午不在家?除非…
一刹那,文黛心里已有数,查理居然骗了她,她极力压抑着转身去质问他的冲动。
查理为了安排这一切,竟然骗了她?如果他事先曾与杰姆商量,杰姆还会来吗?她实在很怀疑。
杰姆来不及开口,查理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我告诉他来这儿没关系,”他告诉她“毕竟,这也是我的家,而他是我爸爸。”查理鼓着双颊说着,文黛无助地察觉这个迹象,这表示查理快要哭了。文黛强忍住心中的震惊,极力抑制自己的情绪。
她不想当着杰姆的面指责他,只是简单而平淡地说:“没错,查理,这也是你的家。”但她绝不想姑息他,稍后,她必须指正他在行为上的偏差。
文黛将目光自查理身上移开,马上察觉到杰姆正皱着眉头上下打量她,仿佛要归纳出一些结论。她与黛拉当然截然不同,而黛拉的下场又如何呢?杰姆一直未再婚,查理去澳洲度假时,也未曾听他提起过有任何女人出现在杰姆的生活中。
“对不起,”杰姆简短地道歉“我并不知道你事先不晓得我来。”
“我只知道你近
内会回国,”她冷冷地说:“但是,我没想到会在‘我的’起居室看到你。”
她特别强调‘我的’,看到他眼眸掠过一抹阴影,她不
有些幸灾乐祸。文黛的内心深处隐隐有着一种感觉,毕竟他不致对她毫无歉疚、无动于衷。
“那么,我不想耽误你,”她平静地继续说:“你一定还有更重要的事。”
文黛眼见他们父子
换了个眼神,不
全身肌
为之紧绷,颈后汗
一
竖起。
“爸爸要搬来跟我们一起住,”查理用叛逆的口吻说:“我告诉他没关系。”
她觉得自己快昏过去了,这次查理实在做得太过分了。
文黛脑中一片混乱,恍惚中仿佛听到杰姆说:“对不起,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事实上…”看到文黛不可置信愤怒地瞪着儿子,他突然停了下来。
查理明知道她最不愿意的事就是和杰姆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而他却明知故犯,以此推断,想必他在杰姆面前也是谎话连篇。
但最令她痛心疾首的却是杰姆,他早该拆穿查理的伎俩;因为,她绝不会让他踏上她的门阶一步,更别提登堂入室。
是的,杰姆太清楚了—他是故意的。
“如果你是在开玩笑,杰姆…”她
口气,冰冷地说。
“当然不是。”杰姆回答。
“那么你应该很清楚,你不可以待在这里。”
“为什么不可以?”查理质问。
文黛转过头看着查理。
“查理,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已经离婚了,他…我…”
“即使你想跟别人结婚,我也不会把那人当成是我爸爸。”
失望、震怒敲击着文黛的心。她并未向查理提及汤玛向自己求婚的事,而他竟当着杰姆,指责她强迫他去接受一个不受
的继父。
“我要爸爸跟我们住在一起,”查理固执地坚持“毕竟,这也是我的家。”
“也是我的。”杰姆喃喃地说。
文黛忐忑不安地回头看着前夫,一阵阵的猛烈的心跳清楚地传到脑海。杰姆有话要说吗?他会做出什么惊逃诏地的事?他知道自己不能搬进来吗?他是在耍计谋要她离开,她让他完全拥有查理吗?
她从未像现在这么恐惧、这么心跳难抑过。
到底怎么回事?一定是他处心积虑离间他们母子感情的阴谋诡计,如果她现在拂袖而去,一定会中了他的圈套,她必须站稳阵地、小心应付。
她与查理的关系正处于空前低
。但不论他是以杰姆来抗议她与汤玛的交往,还是“恋父”情结使然,都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她必须冷静地处理眼前棘手的场面,否则可能会令她遗憾终生。
“杰姆,我实在不相信你想住在这里。”她故作平静地说。
“不想?我儿子在这里,”杰姆提醒她“我回来的主要目的,就是想多花点时间与他相处…”
文黛颤抖地抓住椅背,她几乎要崩溃了,而且极可脑旗要做出一件近十年来未做的事,她快哭了。
但在杰姆面前,她不想显得如此软弱。文黛
口气,狠狠地瞪他一眼。“杰姆,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她冷静地说:“但我不会让你得逞,你应该知道这一点。”
她瞥了查理一眼,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查理,很显然他是我们家的客人,你最好带你爸爸到楼上客房去看看。”
“我已经看过了,那是我们以前的卧房,别忘了我在这里住饼,”杰姆用嘲弄的语气“况且…”他看了查理一眼“查理跟我已经把行李拿上去了,儿子,对吧?”
文黛转过头去,不让杰姆看见脸上的表情。
“妈妈,我饿了。”查理可怜兮兮地说。
听着儿子的请求,文黛真是不胜唏嘘。她乍见杰姆的惊愕,以及闻悉他
长住在此的愤怒还未来得及平复,竟又要投身于柴米油盐中。
如果可能,文黛只想找一个黑暗而安全的角落,将自己如婴儿般地蜷起,尽情地发
情绪;但眼前她只能压抑内心的痛苦待在卧室里,故作平静地应付查理不断的进来询问,想来,杰姆正无情地观察着她坚强的程度。
噢!杰姆的确是占了上风,他到底已策划多久,让查理在背后侦查她?或让他学会对她欺骗、说谎?
这就是最令文黛痛心之处。查理对杰姆.近乎英雄式的崇拜,已彻底摧毁她们母子多年来建立的互信互谅关系。查理早知她根本不同意杰姆与他们同住的。
但查理不过是个孩子,还无法明辨是非曲直;而杰姆身为人父,不顾自身的责任,与儿子联手做出欺骗的行径。
如果连父亲都无法以身作则,查理又怎能体会、学习到诚实的重要
?
多年来,文黛一直努力教导查理美德的重要
,但一板眼的道德规范,常会招致他无理的反抗,同学似乎才是查理有兴趣师法模仿的对象。为人母的无力感,使文黛内心充满失望、灰心。
她曾与荷姿讨论过这个问题,荷姿劝她不必担心。“丹尼也一样,”她安慰文“有句话这么说,‘有样学样’,我想孩子们都把它当成金科玉律。”
“你不觉得那是因为查理缺乏父爱吗?”文黛踌躇着说:“最近我真是处处得咎,荷姿,只有学校男老师的话,他才听得进去。我实在受不了他鄙视所有女人的偏激想法,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查理是因为我的关系,才会将天下所有女人都视为次等人类。”
“我懂你的意思,”荷姿告诉她“丹尼也是这样,我曾听他对珍妮,洗碗是女人的工作,他再也不要帮她做;我不知道他们这些观念是哪来的,但我想多半是男人的本能。我希望这只是短暂的现象,等他们长大了,就不会这样想了,否则…”她郁郁地说:“丹尼会被我或珍妮修理得很难看。”
文黛应付似地笑了起来,勉强地接受了荷姿的说法。没错,查理长大了,而且想逞男人威风。
“我知道要适应这种改变很难,”文黛离开时,荷姿告诉她“他们都曾经是我们怀中可爱温顺的小男孩,比小女孩还会腻人。曾几何时,他们却将你视做次等人类,相信我,文黛,这跟你做了什么或少做了什么都没关系。你知道吗?我曾提醒过瑞克,如果他能多帮忙做些家事,或许可以多少指正丹尼的这种观念。”
荷姿的话一下打到文黛的痛处,她自忖,是不是她剥夺了查理拥有父亲的权利?是不是因为如此,才促使查理弃她而去?
文黛自认这些年来,她已尽心尽力不让查理产生独生子特有的孤独感,荷姿家举办的家庭旅行,荷姿都不忘邀请查理参加。
而文黛的家人又都散居世界各地,根本无法协助她;再说,她的经济情况也不容许她经常去探望他们。
年前,她甚至无法为自己添购一件急需的新冬衣。荷姿忍不住提醒她,如果她不是经常为查理买些奢侈的衣服,也不会陷入这种窘境。文黛则平静地告诉荷姿,查理的衣服都是用杰姆汇给查理的钱买的,但她强烈的自尊心,却不允许她把这个钱花在自己身上。她为查理开了个银行户头存钱,文黛认为,这才是查理真正需要的。
“你要跟我们一起吃晚餐吗?”她冷淡地问杰姆,但随即发现,这一问岂不是让他轻而易举地进入他们母子的生活。
文黛心里实在懊恼,她根本就该彻底忽略他的。以杰姆的财富地位,他不会对简朴的家居生活有兴趣;他需要的是一间豪华的饭店套房,以及全套的客房服务。
为什么她会笨到去问他是否一道晚餐?
为了挽回局面,她很快地加了句:“你还是到外面吃吧!查理跟我通常都吃得很简单,而且待会儿我还要出去,所以只简单地弄了些冷盘。”
“是吗?或许我带查理出去吃好了!”
“不用!”文黛不假思索地高声
口而出,随即意识到她实在太急躁了。“不,没必要。”她改以较平淡的声调说。
杰姆冷静眼神的背后似乎正伺机而动,准备抓住她的弱点再攻其不备,彻底将她击退,但她也毫不示弱地正视他敏锐的目光。
没错,他是占了上风,文黛几乎是无助而带着自卫,面对他炯炯有神的侦察。
走进厨房时,文黛激励自己-一或许目前她是被动,但战争还未结束,她会让杰姆知道,要从她身边抢走查理将比登天还难。
但即使她留住了查理的人,能留住查理的爱吗?
文黛颤抖地打开冰箱,眨眨眼强忍住即将决堤而出的泪水。自查理五岁时,她就不曾哭过,当时查理从脚踏车上摔下来造成脑震
。孤独无助的恐惧感使她想找个人好好地倾诉,但可以依赖的家人、朋友竟远赴外地—父母亲退休后已隐居于母亲的故乡爱丁堡,哥哥们也都旅居海外,而荷姿又正巧外出度假,环顾周遭居然无人可分担她的痛苦。
像每个成长中的孩子一般,扭伤、摔伤不过是家常便饭,查理的脑震
也早已复原,但当时在文黛心灵上留下的刻痕,却仍然记忆犹新;如现在一样,她无助地陷入自怜、恐惧的情绪中,渴望有个相知相许的人能够分担她的喜怒哀乐。
经历过杰姆无情的打击,每当夜午梦回时,她甚至无法确定自己是否已真正从挫折中复原,而他称情别恋带来的痛苦,似乎还深植于她内心深处。几经思考,文黛不
感叹—不曾爱过,也就无所谓伤害。
有些女人总是被不适合的男人吸引,爱上只会带来无穷苦恼的人,或许这种恐惧,就是她迟迟不愿委身汤玛的原因之一。
而汤玛与查理不和,以及她与汤玛毫无热度的
体关系,当然也是她考虑的因素,一思及此,文黛握着冰箱的手仍不断地颤抖。
不,
对她而言已不再重要,她也无力再去承受它带来的
情及危险。
“需要我帮忙吗?”
她吓了一跳。她没听到杰姆走进厨房,而且就站在她身后。文黛不
心跳激动加速、皮肤无来由地灼热、全身肌
绷紧;她完全可以感受到杰姆身上传来的气息。
“不,谢谢,我来就可以了。”她简短地告诉他。与他共处于如此狭小的空间,只会让她如同患了严重的流行
感冒般地全身酸痛。
“查理从不帮忙吗?”杰姆问正在准备餐盘的文黛。
文黛庆幸自己正好背对他,但她并未忽略他似乎带着一丝责备的口气,指斥她未善尽教养之责。
“查理分摊了其他的家务。”她生气地告诉他。她实在不愿让他知道,查理最近为了抗议她与汤玛交往,故意不帮她做饭。她变得完全不可理喻,上个周末时,甚至连
铺都不愿自行整理,闹得母子俩吵翻天。想到此,文黛只得咬咬
。
从起居室传来查理的呼唤声不
使她松口气。“爸…爸,快来看这个!”
她转过头去,发现他仍站在身后,一阵阵刺痛传入头皮。他为什么还不过去?取代她在查理心目中的地位,这不是他回来的主要目的吗?
“查理在叫你。”她多余地告诉他。
“我知道,他是在叫我。”
文黛后悔地想着,早知道简单一句话会使他如此得意非凡,她绝不会多此一举。这些年来的生活经验,她自信已可以与杰姆平起平坐,不需像以前,凡事得经过他的认可。
只除了与查理的关系。
她手上的工作并未因思绪的起伏而稍微减慢,今天的文黛与当年连煮鸡蛋、烫衣服都不会的自己已不可同
而语。桌上的葡萄汁
冷盘是查理很喜爱的一道菜,什锦沙拉则是按营养专家建议、配合青少年喜欢的口味而调制给查理搭配的是不含
油的全麦面包及全脂牛
,而她则饮用
脂牛
。
她很高兴至少查理在吃的方面并不会喜新厌旧。
餐后,他们通常会来上一道查理喜爱的自制草莓冰淇淋甜点。文黛忙完手上的工作,盛了一碗甜点放在冰箱上,叫道:“查理,晚饭好了,上楼洗手。”
屋内安安静静,没有丝毫动静。
文黛关上冰箱门,来到起居室,查理正舒适地用手枕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
“查理,我说吃饭了。”
“但我想看这个节目。”查理说。
她朝电视看了一眼,无需多问,查理对这类节目绝不会有太大兴趣,只是她愈来愈难叫得动他罢了。其实她只要走过去直接关掉电视,提醒查理刚刚叫饿的人是谁就可以了。但在杰姆面前,她实在不愿这么做。
事情真是愈来愈复杂,显然杰姆住在家里所带来的问题,远较她原先预测的更要严重。
她现在才发现,相对于她与查理恶劣的关系,原先她所担心的问题—如何与前夫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竟是最微不足道的事。
她进退维谷地呆立在起居室门边,心里暗自生气,此时却见杰姆起身关掉电视,文黛瞧在眼里,不
懊恼杰姆似乎掌握了这里的一切。
“查理,照你妈妈的意思去做。”他平静地说。
文黛实不敢确定,真正惊讶的是她还是查理。
查理奇怪地看了杰姆一眼。文黛等查理上楼后,心神不定地对杰姆不悦地说:谢谢,但我可以自行处理这种情形,.不需要你
手。”
“我知道你可以。”他温和地说…太温和了,文黛似乎意识到他背后的诡计,费力地压抑哽在喉咙的怒气。他转身打开门“查理似乎还需要多加管教,是吗?”
“你到哪里去?”他走到大厅时,文黛紧张地问。
他冷冷地看着文黛涨红的脸,以及充满敌意的双眼。
“上楼洗手。”他略带嘲弄地说:“为人父母,不是应该身教重于言教吗?”
文黛转身离去时,才意识到她又被他将了一军。她内心充满愤怒与恐惧,不
自问,如何才脑扑服精神上的压力?
“嗯,
很好吃。”杰姆说话时,文黛猛然抬起头,自己却一口未动。
“那可是妈妈的私房菜喔!”查理告诉他。
或许是想起文黛从前拙劣的手艺,一丝惊讶掠过他的脸庞。自他踏进家门以后,文黛第一次有了信心,如果简单一餐饭就有这种效果,那么击败他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事。她只要耐心等待,有天他终会
出狐狸尾巴,毕竟他仍是那个气她怀孕、以忙为借口,不理会查理出生、埋怨查理哭声、拒绝查理同屋、抱怨查理破坏了一切的人。
她忍不住地回嘴嘲弄他。“是的,查理跟我经常会弄些新的口味,查理,对吧?”不等他回答,她加了句:“或许你还以为我连煮个鸡蛋都有问题?”
“我倒还没想到这一点,”杰姆随口回答,言下之意似乎觉得过去的一切不过是芝麻小事,他接着说:“我注意到你买了微波炉,你又是职业妇女,大概没什么时间做饭吧!”
文黛生气地几乎想马上拂袖离去。她竭尽所能地压抑心中的愤怒与恐惧,不理会杰姆的批评,一面故作镇静地转身问查理,是否仍想看等待多时的录影带。
杰姆是否想以这种方法让她知难而退?她并不是个暴躁易怒的人,但短短几个小时,他只小小地玩了几个花招,就已使她几乎要崩溃。
她必须设法冷静下来,以智慧去改变眼前的形势。
她无意识地以调羹拨弄着面前的那盘一匙未动的布丁,突然一把堆开碟子。
"儿子,来吧,我们来洗碗,”她听到杰姆对查理说:“你妈妈晚上还有约会,她需要时间准备。”
电话响了起来,文黛愣了一下,接着紧张地走过去拿起听筒。
是汤玛来的电话确认来接她的时间。
“不,我没忘记,”背后安静的状况,不
使她紧张得背脊僵硬、口干舌燥“好,八点钟我会准备好。”她放下听筒转过身,一眼瞧见查理阴沉的表情,她的心骤然往下一沉。
“是汤玛打来的,”她多此一举地告诉他“他…我今晚要跟他出去。”
文黛一边说着,一边才想起原先安排查理今晚去荷姿家与丹尼过夜,而现在他有了亲爱的父亲陪着,她得打个电话给荷姿取消原来的安排。
在查理残酷的敌意与杰姆不带感情的冷眼目送下,文黛心情深重地走出去;即便刚离婚时,她都未觉得如现在这样难过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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