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夜半三更。
一抹纤细的身影鬼祟地朝后院院落而去,不时回头睇着身后是否有人跟踪,确定了四下无人之后,才小跑步踏进无人看守的楼阁里。
后头,院落的拱门旁,闪出两抹身影。
“小悠,这么晚了,你跑到这儿做什么?”
“散心。”他头也不回地道,双眼直盯着不远处的纤小身影。
“散什么心?贡笔都运上官船了,知县和其爪牙也叫知州大人收押大牢了,你还有什么心事来着?”慕容真顺着他的视线探去,再缓缓移到他的脸上,小小声地道:“小悠,你的表情有点狰狞。”
“是吗?”
“看起来有点像是…妒夫。”
慕容悠忽地侧眼瞪去。“你说谁是妒夫?你以为我会在意我的媳妇夜探情郎吗?错了,我告诉你,那个姓冯的根本就不是我媳妇的情郎,只是她的冯大哥,而她不过是一时消化不了我告诉她的事,所以想要找他问清楚罢了,我怎么可能会放在心上?你以为我的度量有那么小吗?告诉你,我的器度可大得很,就连守在楼阁前的卫兵,都是我要知州大人遣开的。”
早猜到她定会找冯隽
问清楚,所以他才好心地为她开路。
如何,他度量够大吧!
“可是,你愈这么说,却愈有几分
盖弥彰的意味。”倘若不在意,三更半夜跟在她身后做啥?
懊是睡得正香甜时,却没事跟在人家
股后头,说他什么都不在意,到底是打算骗谁?
虽说兄弟们甚少聚在一块,但小悠的
子,他还懂得。嘴上说心良丫头是爹为他挑选的,他是不得已才允承这门亲事,但依他对他的了解,若不是疼进心坎里,他可不会认定这个媳妇。
换言之,心良那个丫头,他肯定是相当中意的,要不,他也不会气得暴跳如雷了。
“三哥,你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他咬牙恼道。
“那么,咱们还要不要再靠近一点?你的媳妇已进入屋内了,要是不靠近一点,恐怕听不见他们在谈什么。”
“不用了,反正我猜得着他们到底在谈什么。”他很相信她的,她说过,冯大哥就是冯大哥,她对他没有半点非份之想,只是若那家伙舌灿莲花,她会不会临时倒戈?
“是吗?那回房吧。”既然他都这么有自信了,他也不好意思再泼他冷水。
“三哥,你先回。”
“那你呢?”
“我去晃晃,培养睡意。”
话落,便瞧他头也不回地朝楼阁走去。
慕容真不
摇了摇头,大步跟上。“满嘴鬼话到底是要说给谁听的?”
慕容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我对姓冯的那家伙有点在意,我想要去听听他怎么同我媳妇解释,你回去吧,别老跟在我身后。”
“那可不成,你身上有伤,还是让我跟着较为妥当。”
“我又不是小娃儿,不过是点小伤,有什么好紧张的?”
“嘘,小声一点,你想要惊动里头的人吗?”
抬眼一瞧,慕容悠才惊觉原来已踏进房外的长廊,不
没好气地摇了摇头,靠在窗边,竖耳聆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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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一片难遏的沉默。
狄心良直睇着半躺坐在病榻上的冯隽
,谁也没有开口。
良久,他才打破沉默“小姐,你来了。”
她的眼眨也不眨地,粉拳握紧了又松,松了又不自觉地握紧,挣扎了好半响,才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缓缓抹起苦笑。“事情不该是如此的,但最后落得这种下场,我却也是无话可说,待天亮,我便会被押解到县衙大牢,由知州大人决定如何定我的罪。”
狄心良闻言,柳眉紧紧地蹙起。“慕容悠说你和知县勾结,是为了谋取我狄家的产业还有菩萨笔,还不择手段地毒杀我爹,甚至打算毒杀我,若不是慕容悠的出现,也许就连我自个儿是怎么命丧九泉的都不知道…这是真的吗?”
冯隽
微愕,缓缓抬眼。“现下再多说什么都无济于事,慕容公子怎么说便怎么是吧。”
“我不相信!”
他勾起五味杂陈的笑。“事实摆在眼前,小姐为何不信?”
“因为爹过世时,你哭得比我还伤心,也许悲伤可以伪装,泪水可以伪装,但是哭红的眼…”那一幕,她至今记忆犹新。“你若真是要谋夺狄家家产,你有太多太多的机会,
不需要在这当头选择最笨拙的方式。”
“那是因为我不知道菩萨笔的所在位置,若是让我找着了它,我就会二话不说地杀了你!”
“若真是有心要杀我,为什么还要替我挡箭?这也是假的吗?”
“那是因为我知道事迹败
,所以才替你挡下一箭,这是苦
计,你到底懂不懂?”
“既是苦
计,你又为何要告诉我!”如此一来,这计谋究竟有何意义?
“我…”他不
语
,咬牙不语。
狄心良扁起嘴,走近他一些,轻声道:“冯大哥也许不知道吧,我爹在世时,曾经同我说过,每年入
之后,帐房的帐册总会出问题,总会有一笔莫名其妙的支出,然而我心生疑惑,要爹追查,他却告诉我,使用这一笔帐的人,肯定有他的苦衷,毋需追查,而现下,我总算明白为何每年入
之后,总会支出一笔为数不小的帐了。”
“你知道?”他微愕。
“八成是
进了知县大人的口袋里。”这是她猜测的“我爹曾经告诉我,知县大人贪赃枉法,数次表达
取献金之意,我爹从未同意,所以他处处打
我爹,然而就在冯大哥进御笔庄之后,他便未曾再为难过御笔庄,冯大哥,我相信今天会发生这桩事,你心里绝对有着非常两难的抉择,而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
冷静思考了一个晚上,她想了许多事,打从他进御笔庄至今,他未曾犯过任何的错,更不曾出过任何纰漏,这在在显示他的处事能力相当的好,而他对待下属更是体贴。
她不认为这样的冯大哥,会狠心到想要以杀人的方式来谋取宝物。
“我…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不管当初我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如今我都已犯下滔天大罪,再说也是多余。”
“可是…”
“那可不一定,要是你说得让我心服口服,也许我会想办法为你开罪,说不准就连菩萨笔也一并赠与你。”
窗外突地响起慕容悠的嗓音。两人不约而同地探去,瞧见两个人自窗外翻入。
“慕容悠?”狄心良微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往哪儿躲。
“你怕什么?大爷我会吃了你不成?”他没好气地啐了口,随即又转向冯隽
,撇了撇嘴,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事情原由是如何,本大爷是不知道,但是你对丫头的心意,本大爷不会不懂。”
冯隽
依然垂眼不语。
见状,慕容悠倒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道:“倘若你不说,那就让我来猜猜吧。你,原本是在衙门当差,也许在不经意的情况下,发现了菩萨笔辗转
落到狄老板的手中,而你知晓知县对狄老板心有不满,所以自告奋勇到御笔庄卧底,一方面可以替知县谋得他想要的利益,一方面可以夺回原本属于冯家的菩萨笔。
“可谁知道狄家两口子皆天真得可以,叫你心生不忍,迟迟难以下手,然而知县却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御笔庄,就算你想阻止,也已来不及,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对狄老板的死如此地自责,于是你暗下决定要保护丫头,即使知县派人在丫头的膳食里下毒,你也不忘在茶水里加入解毒剂。”
“你怎么会知道?”冯隽
闻言惊讶不已。
他惊讶的不只是他后头的推测,更包括所有的推断。他到底是打哪里知道的消息?
“很简单,这种事一查便知道。”他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至于后头的,你自个儿说清楚吧。”
狄府里头有一大堆生面孔却又不做事的家丁,早叫他存疑已久,直到今儿个知州大人将一票人全都收押,他才发觉他们根本就是知县的爪牙。
至于茶水的事,他老早便察觉了,正因为发现了这桩事,才会觉得冯隽
这个人做事反反复覆,叫人摸不着头绪,但听了丫头和他的对话,他便可以肯定他对丫头没有半点伤害之意,甚至疼惜若宝。
而这份认知,令他不是滋味极了。
“冯大哥,真的是这样吗?”狄心良摀住嘴,泪水扑簌簌地滑落。
冯隽
面有难
地咬牙,而后才无奈地叹道:“我试着要救狄老板的,可谁知道终究是迟了一步,我这么说像是推托之辞,可我真的尽力了,真的…”
“冯大哥,你不要自责、不要自责。”瞧他难过的垂下脸,狄心良不舍地向前想要抱住他,却被慕容悠无情地隔开。“你…”“男人在说话,你在做什么?忘了自个儿是谁的媳妇了?”有没有搞错?居然当着他的面要去拥抱另一个男人,给点面子成不成?若他不在这儿,她岂不是真扑上去了?呿。“我还要问他,为何最后选择要杀了我,你应该还瞧得见我身上的伤吧?”
怎么,他一装无奈,就等于他没罪啦?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她想替冯隽
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小姐与你之间,毫无疑问的,我绝对会牺牲你的命来保全小姐。”这个决定,他一点也不后悔。
“哼,和我想的一样。”慕容悠撇了撇嘴。“反正你也瞧我不顺眼,趁此机会除掉我,相信你也不会内疚,反正是我坏了你原本的计划嘛。”他意有所指地道,冯隽
却不语。
哼,说穿了,他原本是打算
娶丫头为
,再理所当然地打理御笔庄,得到菩萨笔,而后亦能和知县维持某种程度的友好关系,遗憾的是,叫他这个半路杀出的程咬金给破坏了。
“原来是因为我…”狄心良走到
榻旁,抬眼直睇着慕容悠,以浓浓鼻音道:“若要罚冯大哥的话,倒不如罚我吧。”
慕容悠微挑起眉,没好气地睇着她,旋即从她手中
出装着菩萨笔的锦囊。
“谁说要罚他来着?”若真要罚他,他就不会好心地要求知州大人让他暂时在后院养伤,老早便让人将他押进大牢了。
她不解的问:“要不呢?”
慕容悠将手上的笔丢给冯隽
。
冯隽
不解地睇着他,就连一旁的狄心良也意外他的举动。菩萨笔价值连城,就这样拱手让人,难道他不心疼?
“宝物之所以为宝,是得要有懂得赏识之人看得出宝物的价值,才谓之为宝,而我嘛,向来不懂鉴赏,这种东西放在我的身上,有些糟蹋了,再说,既然这东西原本就是你冯家的,如今也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他说得潇洒,在他一派轻松的
脸上找不到任何的犹豫和不舍。“丫头,我这么做,你认为如何?”
“我也觉得该这么做。”只是她一直不敢主动轻率地做出。
若菩萨笔是她的,她绝对会二话不说地将笔还给冯大哥,但这笔是她和慕容悠的定亲之物,又是他急
寻回的宝,所以她无能为力。
“笔已还给你,若是能走动的话,趁着夜
,你赶紧离开徐州吧。”
“你要私自放我走?”
“哼,本大爷有的是法子。”既然能够请动知州大人,如今要撤了他的罪,
不难。“要走就趁早。”
冯隽
睇着他半晌,随即动身走到门外,狄心良依依不舍地目送他。
“小姐,请多保重。”
“冯大哥,你也多保重,找着落脚处,定要同我捎点消息。”狄心良紧握住他结满茧的手。
慕容悠见状,不由分说地扯开两人的手。
“走吧。”
冯隽
顿了下,才头也不回的朝黑暗而去。
狄心良目不转睛地睇着他消失在街角,口中喃喃自语着“冯大哥一走,往后谁来帮我打理御笔庄?”
“我啊。”
“嗄?”闻言,她不
错愕地睇着身旁的慕容悠。
“依我慕容家的势力和人脉,打理一家小小的御笔庄还难不倒我。”她未免将他瞧得太扁了点?
尽管他未曾涉及过商务,但他相信凭他聪颖的才智,他很快就能得心应手。
“可是你把菩萨笔给了他,不正是代表着你打算要退了这门亲事?”她淡淡开口。
“谁说的?婚事正紧锣密鼓地准备当中,谁说要退的?”
没看到他度量很大吗?他连价值连城的笔都给人了,她还想要怎样?
他是做个顺水人情想博得她的好感,难道她
没发觉?那他可亏大了。
“可菩萨笔…”闻言,心头微微颤栗了下。“我都知道,你找菩萨笔是完全为了要同你大哥
代,所以你实在没必要…”
换言之,他寻找菩萨笔
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复命。
如今定亲之物不在,这份情缘要如何延续?
“那又怎么着?都已经给了人,没法子
代就不用
代了,至于你…怎么,你以为没了菩萨笔,咱们的婚事便不算数了吗?天底不可没这种道理,你别以为可以
身,用绑的,我也要将你绑回淮
。”这婚事,不只是老爹中意,就连他也要得义无反顾,谁也别想阻止。
“可我爹说,这婚事是招赘,并非出阁。”怎么可以将她绑回淮
,若她不在徐州,御笔庄该要如何是好?
然而,她现下真正在意的,却不是御笔庄该如何是好,而是他竟如此执意要筹办婚礼。他不是气冲冲地打算撇下她不管了吗?
“招赘?”他为之张口结舌。
“嗯,我爹说,
亲之人必定同意招赘。”是爹说的,但他若是不从,她一点也不意外,毕竟他慕容家可是一方霸主,要他入赘,恐怕是不可能。
也好,待他一走,她的心应该也会慢慢恢复平静,回到正轨的生活。
“那就入赘吧。”他无所谓地道。
反倒是狄心良与一旁的慕容真皆惊讶的睇着他,恍若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语。
“怎么,见鬼啦?我说要入赘,你们两个那是什么嘴脸?”他撇了撇嘴,一把拉过刻意拉开距离的狄心良。“入赘就入赘,反正我家兄弟多,少我一个,
也没影响。”
实际上,缴不回菩萨笔,他相信大哥肯定会依言将他逐出家门,而她,嘿嘿,方巧是他的避风港。
“小悠,你真这么打算?”
“我说了算,对了,三哥,你接下来要上哪去?”
“我原本是想要去探探二哥的消息,顺便问问他是否有什么好法子可以助我找到东坡砚,可我瞧你没
回菩萨笔,这宝,我想大概也不用寻了吧。”
慕容悠闻言,心里暗叫不妙,随即扬起笑意道:“错错错,三哥,不管如何,你还是得要去寻,要不,连你也过不了大哥那一关,你知道的,大哥向来是言出必行,你还是照你原本的步调去做,不过在那之前,你得要先替我坐大位,替我主持大婚再走。”
“那怎么成?等你大婚,那我往后的行程恐怕会受到影响,到时候可就不好了。”他可是特地拐到徐州来,赶明儿个他得再赶往扬州才成。
“放心,大婚就在三
后,绝对不会影响到你的行程。”
“三
后?”狄心良与慕容真不约而同地惊问。
“没错,打铁要趁热,要不我怕这丫头会反悔。”他搂紧了怀里的人儿。“丫头,别想逃,这一辈子你都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再者,菩萨笔可是你随意交给人的,难道你不认为你得要负责吗?拿自个儿抵偿菩萨笔,你算是走运了。”
狄心良怔愣地抬眼睇着他,不
咕哝道:“好跋扈的人啊。”
终身大事乃由父母作主,如今自然是得要履行,而且,她原本就不讨厌他,只是怕他欺负自己罢了。
话说回来,笔又不是她给的,是他自个儿要还给冯大哥的。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叫她看出了他的品
,他这人是放
不羁了点,是爱逗弄人了点,但却是个是非分明,清楚孰轻孰重的人。
也许正如爹所说,他真的是一个极好的夫婿。
“你说什么?”他瞇眼凑近她。
“没。”顿了顿,她又道:“往后,你会不会再欺负我?”
“欺负你?”他不
发噱。“谁敢欺负你来着?是你欺负我吧!是谁无视我的伤,一颗心都悬在其他男人身上的?”
不说倒好,她一说,他便觉得一肚子火。
“我没有,冯大哥就是冯大哥,我没有任何非份之想。”
“知道了,你说过了!”他没好气地打断她。
“既然已知道,那你…”还问?
“说说都不成吗?天底下就唯你狄心良了得,居然有本事治得本大爷服服帖帖的。”究竟是谁伤谁?依他看,她伤他较重,想到自个儿竟为了她心思大
,他便觉得老天在整治他。
“我吗?”她怔愣道。
谁整治谁了?通常都是他欺负她,她何时反抗过了?
“要不是谁?”他瞇起漂亮的眼,装出狠样。“丫头,你现下究竟有何打算,到底要不要我这个相公?我都答应要入赘了,怎么看,你都像极了一个大赢家,你还喳呼些什么?”
“我…”赢了什么?
“说,你到底如何打算?”他闷声低吼着,俊脸使尽全力地扭曲狰狞着。
“就、就依你说的吧。”别再吓她了。
“好,那事就这么决定了!本大爷要入赘了,非得要闹得全徐州城都知道不可!”话落,他笑咧了嘴,打从心底乐得很。
一旁的慕容真似笑非笑地睇着他:心里不
连连叹道:“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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