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北风卷地⽩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忽如夜一舂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每年的冬至之⽇,京兆一带便会降下一年之中的第一场大雪。而宮廷之中,也早已有在冬至大摆赏雪宴的习俗。
“圣上驾到!”执事太监的一声通报从门外穿过重重帘幕,一直传到內室。
“皇上,您怎么来了?”正在为赴今⽇的赏雪宴而对镜装扮的萧若君正
起⾝
接,却被已经走⼊內室的龙行云按住了肩膀。
“不用,你坐着就好。”龙行云并不走开,他继续站在她⾝后,双手搭住她的肩膀,细细地打量镜中的萧若君。
赏雪宴就要开始了,他又在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疑惑归疑惑,萧若君仍是转头,对镜继续打理自己的装扮。与龙行云相处久了,她早已了解他如云般难以捉摸的心
。懒得赞心思去猜测他的一举一动,她也就随他去了。
“小翠,过来替你主子重新梳妆。”眼看萧若君上下都快收拾完毕,一直沉默刁;语的龙行云突然开口。
“怎么,这样有什么不好吗?”萧若君急忙转头对着铜镜,自己细细检视一遍。很好啊,既没把眉画歪了,胭脂也没有涂出
外.没什么不对的。
“不够华贵,也不够漂亮。”龙行云仍然皱着眉头,一把将小翠拉到萧若君的⾝边“快,午时快到了,赶紧给你主子重新上妆。”他自己则抓过萧若君的首饰匣,从一大堆精美昂贵、价值连城,但萧若君却极少佩戴的首饰当中,挑出他中意的来。
“可是…”她微弱的议抗声被龙行云的一眼给瞪了回来。
暴君!连人家怎么打扮他也要管。他不喜
大可以不看呀,做什么来腾折她。萧若君心不甘、情不愿地任小翠带着几个宮女将她摆弄来,摆弄去。不但眉⽑要重新描过,双
要重新染过,连头上也被揷了一头叮叮当当的环佩⽟器。
“嗯,很好。”这一切都弄完之后,龙行云扳过她的下巴,一番打量之后,満意地点点头。
他的爱妃果然是丽质天成,一经打扮之后,比后宮那些庸脂俗粉都要来得出⾊。
他満意,她可不⾼兴了。萧若君挣脫他的大手,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直皱眉头“像个妖怪。”她不自在地抿着双
,想让上面⾎红的颜⾊淡去些许。
“是哦,
死人的小妖怪。”他不以为意地掐掐她的粉腮。
这次她没有说话,只是转过头来看着他,将自己的不満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瞧她委屈地跟什么似的“好了。”龙行云上前一步搂住她,低声劝哄“今天是冬至的赏雪⽇。那些妃子们都会来,而你又是朕封的贵妃,当然要好好打扮一下,起个表率作用嘛,来,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快点儿。虽然我是皇帝,可也不能迟得太久了。”他握住萧若君的手,将她半拉半拖地带出永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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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花园中的芦雪殿,此时早已升起了熊熊的炉火,使殿中人在玩赏殿外怡人的雪景的时候,不必忍受冬⽇刺骨的严寒。
由于今⽇是冬至,宮中照例大摆赏雪宴,所以众宮嫔妃早早地便打点妥当,准时来到芦雪殿等候。只是现在午时已过,怎么皇上龙行云仍不见踪影,萧若君这贵妃也是迟迟不肯露面呢?
表面上,芦雪殿內歌舞升平,嫔妃们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云鬓香影,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但实际上,每一双眼睛都在瞄瞄殿中空着的两个上位之后又齐齐盯住殿门,纷纷在心里猜测着龙行云及萧若君会迟到的原因。
“圣上驾到!贵妃娘娘驾到。”蓦然间,司礼太监的传报昅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整个大厅在霎时间安静下来。
后宮佳丽们在一愣之后,相继起⾝离座,跪伏在地,等着
接当今的天子。
“众卿家平⾝。”龙行云牢牢握住萧若君的手,坚定地要她跟在自己⾝边。对于那些跪満了一地、等待他垂青的女人们,他则是睬也不睬,直接大踏步地略过她们⾝边,坐上他的龙椅。
“你坐这儿。”示意一旁的太监将萧若君的位子挪至他伸手可及的地方之后,他才放开了她的手,让她也坐下。
什么嘛,他是看她活得太自在逍遥,存心把她拉下⽔,好折她的寿吗?她宁愿他一刀把自己给杀了还比较快。萧若君
着自己被捏痛的手腕,气呼呼地鼓着双颊,迟迟没勇气抬头去面对満屋向她
来的杀人目光。光是想想,她的寒⽑都要竖起来了。
“你们也都坐吧。”龙行云一声令下,一⼲女人才收回暗自投
在萧若君⾝上的嫉恨目光,坐回自己的位子。可恶!凭什么这个女人就能得到圣上的宠爱?!不但被封为爱妃、夜夜留宿现在连设个宴也与皇上同进同出,须臾不离。这是现下每一个女人心共中同的想法。
“皇上,俗话说得好:瑞雪兆丰年。眼下有此等大雪,可见明年肯定又是粮食丰收、百姓富⾜,天下定安。臣妾在此先给皇上道喜了。”江嫚平小心地以明
的笑脸掩去丑恶的妒⾊,首先举杯起⾝,
唤起龙行云的注意。她不会输给萧若君那个女人的!走着瞧好了,她一定要把皇上的心给夺过来。
“是呀,是呀。臣妾也在此恭驾皇上。”江嫚平此例一开,其他嫔妃不甘落后地纷纷跟进。她们中的大部分,都是少有机会能见到龙行云的。要想争得皇上的眷顾,不趁此时,更待何时?甚至,一部分早已死心、等着被发人冷宮的妃子也开始活跃了起来。因为事实证明,龙行云并非无心,他也会对一个特定的女人给予持久的眷顾与爱怜的。眼前的萧若君不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在此起彼伏的献媚声中,萧若君忍耐地皱住眉头,悄悄将⾝体往一边挪远了些。无聊至极!费什么心思摆什么赏雪宴!依她看,赏雪是假,争宠是真。瞧瞧这満屋子的人,可曾有一个正眼看过窗外银妆素裹的雪景?真是⽩⽩糟踏了这座诗意浓厚的芦雪殿。
“好!今⽇借江昭仪吉言,大家共饮一杯。”奉承话听多了,龙行云完全不以为意,反正翻来覆去还不都是那老一套。他率先举起酒杯,虚应地一笑。
低下头,他正想将杯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不意间却瞥见了萧若君已将视线调向窗外、正呆呆地举着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顿时,他气不打一处来。手上的酒杯被他重重地搁回桌上,他从鼻孔里哼出一句:“德妃,你以为如何?”
“啊!臣妾以为…皇上所言甚是!”冷不防被他一吓,萧若君差点失手打翻手边的酒杯。虽然不知道龙行云的脸⾊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臭,但话拣好听的说总没错。
“哼!”早就
悉她那一套伎俩的龙行云不屑地冷哼一声,仰头将酒喝下。她以为他看不出她在走神吗?竟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敷衍他!
咦?她说错什么了吗?窥见龙行云越发难看的脸⾊,有些莫名其妙的萧若君悄悄地打量着底下那些女人各异的神⾊。算了,管他的。大不了将她打人冷宮,她还求之不得呢!一想到此,她的心定了下来,快快乐乐地端起酒杯,一边品尝着甘醇的美酒,一边玩赏着窗外的雪景。整个大殿之上,专为赏雪而来的,怕是只有她一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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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怎么啦?”萧若君头痛不已地看着眼前几乎称得上是暴跳如雷的男人。打从一进芦雪殿起,他就开始不对劲。整个人莫名其妙的,像吃了一肚子火葯似的,先是摆脸⾊给所有的人瞧,弄得后宮的那帮妃子们个个噤若寒蝉,面对満桌的珍馐食不知味,⽩⽩浪费了一场好好的宴会。
接着,他又因为几个小小的不如意,脸⾊变得越来越臭、越来越黑。最后,他大人⼲脆在宴会只进行到一半时大喊一声“停”然后便扔下満屋子面如土⾊、不知所措的嫔妃、宮女、太监们气冲冲地离去,独留她一个人在那边撑场面。
好吧,这也就算了。谁叫她那么不幸,不仅⾝为贵妃,同时还是与龙行云近期最为亲密的女人呢。所以她只能认命地留在那里收拾善后,安慰那帮心惊胆战的嫔妃,并应付她们各种各样难以回答的问题。
但是此刻,为什么她又会在自己的寝宮中见到这头噴火的暴龙?按理说,他不是应该呆在自己专属的区域,来个眼不见为净吗?
“宴会不是早就结束了吗?为什么你到现在才回来?!”他劈头就问,对她的抱怨充耳不闻。他刚刚一出芦雪殿便直奔永和宮,想来这里向她问个清楚。哪知他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她的人影。他在永和宮枯坐了近半个时辰,结果火气越坐越大。
哇!火力果然还是很強。她都特意站这么远了,都还能感受得到他的怒气“可是大家都等在那里没走啊,而且我也被
住问了好多问题。”若不是因为眼前的罪魁祸首,她哪需要两头受气、里外不是人。
抛开这个问题不谈,他掷出最让他火大的一件事…“那你刚才在赏雪宴上为什么心不在焉、态度冷淡?”更重要的是,她居然对他不理不睬的!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龙行云绷着一张俊脸,暗地里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我在赏雪呀!”她答得更无辜了。今天她赴的就是赏雪宴不是吗?她⼲吗放着大好的雪景不赏,而強迫自己去看他那张臭脸。她又不是吃
了撑的,给自己找罪受。
“你!”龙行云闻言气结。而这一次,连远在他十步之外的萧若君都听到了他霍霍的磨牙声。
“呃…皇上请息怒,”萧若君小心地出言安抚。情况好像不怎么妙呢!
“你还知道我是皇上!”他冷冷地从牙
中挤出这几个字。
“当然…您是我天佑皇朝的一代圣君,功绩之大将永垂史册。”她言不由衷地试着灌他
汤。虽然这招她从没用过,而且龙行云好像也从不吃这一套,但急病
投医,试一下也好。
“是吗?怎么朕感觉你这个当贵妃的,从来没把这个皇帝放在眼里?”龙行云呼呼地噴着热气,踩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向她
来:
“当然…”她被他吓得不断后退,直退到无路可退时,才一庇股跌坐在木椅上。
“当然什么?”是他当然是一代圣君还是她当然没把他放在跟里?
龙行云居⾼临下,将她困在围椅里,鼻尖直
—亡她的脸,由鼻孔呼出的灼人气息同时也噴上她的脸。
“皇上明鉴、臣妾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哪敢不重视皇上。”她试着跟一头盛怒中的老虎讲道理。不重视他?谁敢呀?瞧瞧现在的龙行云有多么骇人。
“依朕看,说不定你还真吃了熊心豹子胆什么的。”龙行云嗤笑道。
“皇上似乎是认定了臣妾犯有此等滔天大罪。但若要定罪的话,也得请皇上拿出证据来,让臣妾心服口服才行。”不甘心自己一直处于弱势任他欺负,萧若君大着胆子据理力争。
“你说什么?”龙行云危险地眯起了眼,又朝她
近了些。
“皇上若对臣妾有任何不満,直说就是,但请不要冤枉臣妾。”呑了一口口⽔,她别开眼不敢看他乌青的脸。
“朕冤枉你?好,咱们就来说说看你有几大罪状!”他怒极反笑,退后一步,双手抱
睥睨她。
“第一,你藐视君威。”他伸出一
手指“当然,你若是说它是忠言进谏也未尝不可。”他硬生生地截住萧若君要出口的话。
“第二,你枉顾圣意。”他伸出第二
手指“别狡辩,想想你现在的行为。”
萧若君屈委地扁扁嘴,仍是没吭声。
“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龙行云扳出第三
手指“你从来就没好好尽饼宮妃的义务。”
这真是
加之罪,何患无辞!萧若君决定她受够了。纵使他是皇上,她是臣子,她也没义务在这里听任他无理地横加指责!“是吗?”她抬头凝视着龙行云的脸,
角扯出冷冷的笑意“那臣妾倒要请皇上说说看,臣妾是哪里不守妇德又或是哪里犯了七出之条?若皇上能说出任意一条,臣妾甘愿自请被削去封号、打⼊冷宮,”龙行云果然是冷面冷心,心
完全做不得准。她犹记得他在喜闻她有孕之后对她的关爱以及那近乎温柔的表情,但她的心里也一直牢记着以往得宠宮人们的下场,也时刻提醒自己也会有像她们那么一天。她从不敢陶醉在龙行云的宠爱里,虽然那真的很
人。
现在看来,她将会成为继江嫚平之后后宮的最新一名失宠者。而与以往都不同的只是,她的腹中多了一个小小的皇家⾎脉。就算她被打⼊冷宮,孩子也会被留在宮中,给予他应有的地位与尊荣。
其实这样也好。她不敢担保自己如果继续过这样甜藌的生活的话,她会不会有⾜够的定力使自己不沉醉其中。只是苦了自己腹中的胎儿,注定一出生便要同⺟亲分离。但这是他生来注定的命运,由不得孩子,也由不得她。
“是吗?”对于萧若君几乎可以说是挑畔的活,龙行云没有太大的反应,一张脸仍是
沉到了极致,”那朕就要说得你心服口服!”真是死到临头犹不自知的女人!她的
命整个都攥在他的手里,竟还不知悔改。他真的该给她点儿颜⾊瞧瞧。
“其实说到底,你最大的过错就在于,你
本不曾把朕放在心底。”他探出一手,点上她的
口,目光灼灼。
“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她垂下眼盯住自己⾐襟上的盘扣。
“其实你心里最清楚不是吗?你从来就不像后宮中的其他宮妃一样全心全意地爱着朕,甚至,朕怀疑你心里从来就没有过朕!”虽然十分不甘愿,但就他对这个女人的了解来看,这种可能
非常之大。这如何能让他不怒火狂烧?
他是在向她索取她的爱吗?他今天一整天莫名其妙的怒气皆是来源于此?虽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此时看来満脸深情的他就生生地站在她面前,让她不得不信。
“皇上是希望…臣妾全心全意地对待皇上吗?”萧若君低柔的声音轻轻逸出,低垂的脸宠让龙行云看不清她此刻脸上的表情。
“这是你⾝为一位宮妃应尽的责任,不是吗?而朕也有权要求享受到正确的对待。”放眼后宮之中,哪个女人不是一心望渴他的垂青,就只有她这个不识好歹的女人对他爱理不理的。他不允许!
“既然如此,臣妾领罪,恳请皇上将臣妾打人冷宮。”她突然站了起来,双手一提裙摆,跪倒在龙行云的脚边。
“你!”龙行云险些气结。任他再英明神武,料事如神,也没料到她会有此种反应。她不但不认错,反而自请将她打⼊冷宮?!她以为冷宮是那么好过的吗?
龙行云怒瞪着脚下那颗黑⾊的头颅,真恨不得能够找把斧头来劈开她的脑袋瓜,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论做什么,她非要总是这么与众不同不可吗?龙行云觉得自己的火气越烧越旺,头顶都快要冒烟了。
冷静!冷静!他在心里拼命劝自己忍住气,不要跟眼前的女人一般见识,以免自己一个不小心,将她推出去斩了,随带也杀了自己未来的太子。
“给朕一个理由,为什么你不能爱朕?是朕对你不够好吗?”如果是的话,那她未免也太难満⾜了。他对她的宠爱可谓是他前所未有过的,他已经把他能够给的一切最好的东西都给她了。
“不,以对一个宮妃来说,皇上对臣妾算是恩宠有加了。但对一个
子来说,你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丈夫。”她的声音低低幽幽,但仍是那么清楚地传人他耳中。
“什么意思?”龙行云不解地皱眉。什么丈夫
子的?他是⾼⾼在上的皇帝,而她则是他万中选一的爱妃。夫与
是民间那些凡夫俗子的称呼,怎能套用到他们⾝上来?
“作为一个丈夫,不能给
子全⾝心的爱,又怎能要求做
子的对丈夫死心塌地?那样
本不公平!”是的,那简直是对为人
的一种磨折。所以纵使他对她恩爱非常,纵使他的亲近使她脸红心跳、他的体贴让她心甜如藌,他的孩子使她溢満幸福,她也不敢有丝毫的松懈,时时刻刻小心保管着自己的一颗心,不让它在她不注意时整个都被他侵占了去。
爱上他便如坠⼊一个万丈深渊,迟早会跌个粉⾝碎骨,魂飞魄散!她不想自己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他没听错吗?一个他认为是后宮最尤
无求、淡泊名利的女子,竟是一个最贪心的女人。她向他要求“全⾝心”的爱?她知不知道所谓的后宮是做什么的?他真是看错她了!她不是没有争宠之心,而是蔵得比谁都好而已。龙行云不噤心寒。
“好,朕就如你所愿。”一阵窒人的静默过后,龙行云冷冷地挤出这句话,⾐袖一甩,头也不回地大步冲出永和宮。
一切都结束了,终于!长出一口气,萧若君原本跪得笔直的⾝子一下子瘫坐在地。往⽇的恩爱已成过眼烟云。繁华逝去,以后陪伴她度过余生的只会是青灯古佛。
后宮有法云:为皇帝诞下子女者,永世不得出宮。所以即便她被打⼊冷宮、呆够三年,也再无逃出这座牢笼的希望。而冷宮之中,她早已看过,那座小小的佛堂会是她往后的安⾝立命之处。龙行云应该会看在她腹中皇儿的分上,将那座佛堂赐与她清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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